連齊‘死’了。自刎而‘死’。
對外公佈的原因是,連齊因夫家,孃家前後出事,進宮懇求貴妃娘娘搭救。但是這次安寧候府與戶部侍郎府所犯下的事情,哪裡是幾句求情話就能放過的,事關災區數十萬人的性命,便是貴妃娘娘有心幫她,也是無能爲力。
更何況,還有‘後宮不能幹政’的祖宗家法在。
連齊眼看着救人無望,又不想獨活於世,於是留下血書,言辭懇切的請求皇帝,放連齊的夫君,也就是安寧候世子一條性命,她願意一命換一命。
於是,連齊‘死’了。
這樣的消息一經傳出,自然是滿朝譁然。
在安寧候與戶部侍郎被下了大獄之後。以這兩個府爲首的利益集團,可算是土崩瓦解,成了過街老鼠。尤其是在民間,更是引起了公憤。要知道。百姓雖然平凡,但是積少成多的力量也是不容小窺的。
原本已經在爛透了的兩個家族中,出現了連齊這樣的烈女子,實在是讓人不得不矚目。
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若安寧候府全家被判罪,連齊只是受牽連,那麼連齊絕對不會有今日這樣的聲名,說不定還會被人唾罵,但是現在不是,連齊爲了換自己夫君的一條命,甘願去死,這大大的取悅了站在社會權利頂端的男人,京城裡的說書匠甚至都開始傳頌連齊的故事。
?奇女子從小身世坎坷,致死不忘夫家,患難與共!?
也不過是短短几天的工夫,連奇就被這些人樹立成了女子的典範。說來也是。連齊的命運太悲慘,在京城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尤其是她的夫君,寶大爺,那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最後爲了寶大爺這樣的男人去死,有人說連齊傻,但是正因爲連齊傻,所以才值得同情。
如此一來,連齊出乎意料的沒有跟着孃家,夫家的腳步,被衆人唾棄,而是變成了人們同情,憐憫的對象。
安寧候府,戶部侍郎府,因證據確鑿,從抓捕,到審判,到最後的行刑,都是極快的。爲了緩解民憤,這兩家人被遊街示衆,而其中的寶大爺,因有了髮妻連齊的請求,皇帝爲連齊的這份深情感動,特地留了寶大爺一條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寶大爺被流放充軍,遊街完,直接發配邊城,永生不得入仕,也就是說,他永遠只能做個最底層的小兵。
遊街當天,京城裡被圍觀的民衆擠的水泄不通,好幾次都要押解的士兵上前驅趕,才得以暢通。
經過連齊前段時間的一番操作,京城難民中的青壯勞力已經回鄉,但是老弱病殘可還是都留在京城的,這些人中有在水災中失去兒子的,當然也有在水災中失去父母的,對這些罪魁禍首可算是恨到了骨子裡去。
爛菜葉子,臭雞蛋,有些心狠的甚至還有磚頭,石塊,通通往這些人身上砸去,口中罵什麼的都有。
連齊穿着一身男裝,站在人潮人海中,耳邊有個老大媽的哭聲,“連夫人多好的人,要不是她,我的小孫子早怕是餓死了。居然爲了你這樣的畜生去死,老天爺不公平啊,不公平。”
聽口音,這老大媽絕對是南地的人,連齊前一段時間施粥,發錢。很多好人家都喜歡連齊的不得了,覺得連齊是他們這些難民的大恩人,事實上,也的確是。所以現在看到胖乎乎紈絝公子樣兒的寶大爺,自然是不可能給寶大爺什麼好的話語的。
在老人家看來,連齊這麼好的女人,最後都卻這個胖子給牽連死了,真是太不值,太不值了!
押解囚犯的馬車在連齊眼前經過,安寧候到底上過戰場,遇到這樣屈辱的場面,只是閉着眼睛,似乎外界的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但是寶大爺可就沒有他父親那麼好的定力,連齊看着寶大爺褲腿低下溼嗒嗒的印跡,竟是嚇的尿了褲子。
突然的,連齊笑起來,她也是有過少女懷春的時候,她也曾以爲將來的夫君會是她生命中的蓋世英雄,會救她出那水生火熱的生活,從此,男耕女織,有商有量,安安穩穩,美滿的過完此生。女節叼才。
但是她得到了什麼呢,一個窩囊的,連自己的媳婦被人佔了都不吭聲的男人,笑着笑着,連齊眼中就有了淚光。這樣也好,連齊的一生,雖悲慘,但是也算是圓滿,從此,世上再無連齊這個人,只有季斕。
色彩斑斕的斕字,季昭華給連齊起的新名字,願連起今後的人生,色彩斑斕,幸福美滿。
連齊,哦不,是季斕將眼中所有的眼淚倒灌下去,是苦的,過去的二十幾年,這種苦澀,她嘗過太多,從此,她不想在嚐了。
懷中是季昭華寫的一封密信,是推薦季斕去往季曠處的,季昭華說,憑着季斕的本事,自然是可以有一番新天地的,季曠是個愛才的人,對季斕不會有什麼偏見,在季曠那裡,季斕能開始新的生活。
但是季昭華說的很鬆泛,若是季斕想去,就去,若是季斕不想去,也可以去任何一個她自己想去的地方。
這些季昭華都不會阻止。
季斕退出人羣,未來怎麼走,她還沒有想清楚,但是總還是看親眼看看這個世界纔好。能逃離那個黑色的痛苦黑洞,對於季斕已經是新生。
她是季斕,她從此後,要活的色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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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季昭華所料,夏侯忱果然發了脾氣,不過對於夏侯忱的發脾氣,季昭華已經不那麼害怕了。
季昭華抱着女兒咿咿呀呀的說話,夏侯忱吼了兩句得不到迴應,氣的指着季昭華半晌說出一句,“朕想不明白?”
“嗯?”季昭華扭過頭來。
跟她同時扭過頭來的還有映雪,母女倆那眼睛,神態簡直一模一樣,夏侯忱在心裡說,這可真是完了!明明他是那麼生氣季昭華這一次的自作主張,但是她就這樣看着他,柔柔軟軟的一個字音,他就要投降了,哪怕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夏侯忱想,他都是能夠包容的。
只是他想不通。
“讓那連氣指證元家,連家之後,在假死該多好,那樣連齊的命能保住,朕也不會這麼被動!”
夏侯忱說的是實話,如果有連齊這麼個核心人物出來指認,很多事情都是迎刃而解的,但是連齊在指證之前就傳出了死訊,夏侯忱只得強審安寧後與戶部侍郎,沒有強有力的人證,這些人自然是不認得。安寧侯一個將軍,什麼言辭酷刑都不怕,而戶部侍郎,那可是滑不溜手的老油條,說十句都說不出一句真話來。
這些季昭華都知道,只不過,“最後還不是都將案子審了麼?”
夏侯忱簡直暴怒,“那你知道這一次得罪了多少人?”
有證據審人,那是人贓並獲,根本無法抵賴,但是沒有證據強審,那就是皇權壓人,甚至是皇帝看誰不順眼了,想要剷除異己。
這樣的揣測,在安寧侯這件事情上,是完全不必發生的,但是就因爲季昭華的自作主張,夏侯忱承擔了,不僅承擔了,並且還要安撫朝中那些賦閒在家的空置人員。
夏侯忱能不氣麼。
“早幾日‘死’,晚幾日‘死’,真的就那麼重要啊?”
季昭華知道打哈哈糊弄不過去了,所以纔好好的跟夏侯忱說:“連齊不是個不要聲名的女子,若是指證夫家,孃家,別說這些人有嘴沒有罪,天下人都會指責連齊不是個東西。”
一個背叛了家族,夫族的女子,就是死了,都會有牌位的。
“反正都要死了,還在乎那些虛名做什麼?”夏侯忱覺得這些女人真是虛僞,人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又有什麼關係。
季昭華搖搖頭,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其實從小連齊就是個很孝順的女子,在父母都懈怠的情況下,還是奮發努力,修了一身的好本事。
而嫁入安寧侯府後,連齊也是盡力想做個好媳婦,好妻子,若不然,安寧侯與她的醜事,只要她不管不顧的說出來,還不是可以讓侯府顏面掃地。
而連齊,並沒有這麼做。
就是連齊的‘死’,連齊本人還是希望做個好孩子,留個好名聲。人有時候會執着於某一種在外人看來特別不值一提的東西,比如連齊,到‘死’,她都想做個好孩子。
夏侯忱不瞭解,但是季昭華覺得她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