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欲來之前通常都是平靜的,季昭華雖然心中有顧慮,但是慈恩寺這樣的佛門聖地還是給了季昭華安寧的庇護。
只不過一連多日皇宮方向都沒有傳回任何的消息,季昭華對這種無望卻恐懼的等待逼的心情低落。
終於。夏侯忱還是來了這山中小築。
這次來,夏侯忱明顯消瘦了很多,季昭華看到他塌陷下去的雙頰,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始今日的對話。
夏侯忱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笑臉迎人的樣子,不是第一次,但是在這一刻,季昭華還是被他嘴角的笑容驚住,很多時候夏侯忱的笑容都令季昭華不安,儘管知道夏侯忱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心中的想法,若是他不願,旁人是沒辦法窺探萬分之一的。
季昭華有些手足無措。
這件事本來與季昭華其實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夏侯慎偷襲季曠的大營。而後不僅沒有成功,反倒是被季曠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樣的事情若是反過來,夏侯慎要是成功了。而季曠在這次偷襲中失去了性命。那麼夏侯忱此時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怎麼了?看見朕,不開心?”夏侯忱笑着說,如春風化雨,真是在溫柔的不得了。
真是該死的溫柔。
季昭華忍不下去。索性揭開那些僞善的表象,直截了當的開口問:“秦王的事,可是真的?”
夏侯慎戰死,這樣的消息雖然外界多方盛傳,可季昭華到底跟在夏侯忱身邊的日子久了,對於夏侯忱這個人,季昭華還是很有些瞭解的,也許這可能是夏侯忱放出去的假消息,目的,當然是讓夏國與季曠之間有個可以開戰的起因。
從古至今,太多這樣的事情,爲了尋個開戰的由頭。什麼假消息都是可能成立的。
夏侯忱聽到季昭華直言不諱的問題,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他早該想到的,這件事牽扯到了夏侯慎還有季曠,即便是季昭華身在深山,都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可笑,他還一直以爲季昭華什麼都不知道,這也許也是他逃避的過程,到底還是不想讓季昭華知道這些事情。
不過,問題既然來了,夏侯忱也沒打算能瞞下去,淡淡的說:“人,還沒有找到。”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夏侯忱是這個意思,他這麼一說,也就從側面肯定了這次偷襲事件的真實性,季昭華無力的坐在了繡墩上,一整個冬天都沒覺察到冷的季昭華,在這個萬物復甦,暖意融融的春末夏初,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大概是季昭華的樣子太過失望了,夏侯忱半蹲在她面前,很誠懇的說:“不是朕做的。”
他雖然心裡也籌劃着要尋個什麼由頭跟季曠正式開始交戰,但是夏侯慎這次突襲,真的不是夏侯忱的主意,他堂堂帝王,顯然不需要如此的不要臉面。
而且面對的人是季曠,夏侯忱曾經的學生,到底夏侯忱還有些作爲老師的架子,斷不會放下身段去做這樣的事情。
季昭華盯着夏侯忱的眼睛,想要判斷他言語中的真實。
夏侯忱的眼底湛藍澄淨,像是輕透的水面,季昭華看着看着,就生出些許茫然來。眼前的男人原本是她的夫君,要與她相守一生的那個人,但是他們現在卻時時揣測着對方的心思,不信任,也不能去信任。
立場有時候是很奇妙的東西,明明兩個人現在近在咫尺,但是因爲彼此的姓氏,卻在心裡相距天涯。
季昭華能感覺到,夏侯忱自然也能感覺到。
對此,夏侯忱真的感到無力,這一次夏侯慎的出擊,實在是出乎夏侯忱的意料,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夏侯忱即便是皇帝,也無法全權控制夏侯慎的動向,這一次,委實將夏侯忱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夏侯慎會這樣做,並且還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季昭華接着問。
夏侯忱還是保持着半蹲下的姿勢,回答的也很是坦然,“找軍中的細作,這次的事情太過蹊蹺了。”
季招呼先前只是擔心季曠,夏侯慎的安危,卻是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其中的過程。
夏侯慎突然出兵偷襲季軍大營,而季軍這邊不僅沒有被偷襲到,反而在第一時間就反擊得手,這樣的事情怎麼看,怎麼像一場陷阱與陰謀。
夏侯忱不是莽撞的人,他並沒有因爲夏侯慎的失蹤而被仇恨衝昏頭腦,立馬就派兵出去找季曠血戰,爲求得一個血債血償。這段時間,夏侯忱仔細的查證了夏侯慎突襲前後的具體行爲,從中看到了諸多的疑點。
夏侯慎明顯是受人唆使,在很短時間內作出要突襲季營的計劃,但是這個人是誰,又或者說這次唆使夏侯慎的人到底是存着什麼樣的目的,到如今夏侯忱還沒有完全找到頭緒。
但是基本的想法還是很明確的,那就是先找到自己人中的細作,只有軍中的人都變的誠實可信,才能重新規劃,在從長計議與季曠之間的戰爭。如果軍中的細作不找出來,那麼他們夏國的軍隊,也就成了徹底的魚腩部隊,冒然對季曠實施攻擊,恐怕結果都會如這次夏侯慎的突襲一樣,變成反被季曠打的片甲不留。
季曠本來就是名門之子,上面還有一個用兵如神的哥哥,自小的家學定是不差的,後來季曠前往漠北,在打仗方面,漠北戰鬥民族顯然比中原的軍隊更有實戰經驗,季曠從中亦是學到了很多往常都不曾認識到的戰略用計。
而後,季曠一路南行,將季家軍全部收歸門下,這些季家軍先前都是季昊的手下,然後跟着夏侯慎還參加過北征,那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又是對季家在忠誠不過的名將。
與之相比,夏國的部隊就顯得疲軟很多。
從國民素質上來說,越是靠南,氣溫越高的地方,民衆都是不善於騎射的,這些年夏國雖然勵精圖治,但是到底在本質上就比季曠的軍隊少了很多優勢。
季昭華低下頭,夏侯忱口中的細作,便是季曠的人。
在夏侯忱的眼裡這些人是細作,是絕不能原諒的敵人,但是對於季曠來說,這些也許是心腹,也許是最忠誠的下屬。
不能調和的矛盾,這是季昭華對自己與夏侯忱之間關係的結論。
“你現在可後悔?當初非要那般逼我到你身邊?”季昭華問。
女人似乎都有這個毛病,在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或者難以磨滅的委屈之時,就會忍不住的懷疑,當初跟他在一起,是不是錯的?
如果當初夏侯忱不是那般強硬的將她擄進了宮中,現在是不是也就不會有這樣的爲難。
明明知道,這些男人們的紛爭與她季昭華沒有半分關係,但是還是止不住季昭華被牽扯其中。
夏侯忱臉色沉肅下來,是真的山雨欲來的表情。女醫低技。
“這樣的話,朕不想聽到第二次。”
夏侯慎伸手擡起季昭華的下巴,讓她對上他的眼睛,“若是現在沒有你在朕身旁,朕無法想象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怕是熬不過去。”
先是韓太后的離世,再者是夏侯慎的失蹤。
對於夏侯忱來說,現在世上能令他動心動意的人,不就只剩下季昭華還有映雪這母子倆。
能另一個帝王信任,是一個長期而漫長的過程,韓太后與夏侯慎都有與生俱來的血緣,即便是夏侯忱對他們也不是沒有防備的,但是有這層血緣在,夏侯忱心中的防備到底是少了些。
而季昭華顯然是除去這兩人以外,唯一進入夏侯忱心的人。
夏侯忱將頭枕在季昭華的腿上,呼吸裡都是她清恬的味道,連日來的兵慌馬亂的心情,纔算是徹底的放鬆下來。接到夏侯慎出事的消息,即便是夏侯忱是帝王,也還是會生出懼怕的心情來。
不是說他是帝王就不怕了,只是他將這怕藏的深,不願意讓任何人瞧見罷了。
夏國從來軍事力量不如其他幾國,雖說這些年改變很多,但是還是無法成爲軍事強國,夏侯慎一直以來都是夏國人信服的戰神。
所以朝堂上不僅沒有出現季昭華所想象的羣情激奮,而是變得異常的安靜。
往常那些想奪權的人,都是削尖了腦袋要往邊城去,想着靠着夏侯慎,也能起家不是。現在夏侯慎出事,這些大臣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裡,就怕皇帝派他們去,要知道季曠的大名無人不知,誰都怕成爲主將與季曠對戰。
而後宮的那些女人,自從季昭華離宮,這些女人沒少出幺蛾子,夏侯忱不去後宮,她們就變着法的想要夏侯忱。
但是在夏侯慎出事的這段時間內,這些都變的異常安靜,就怕夏侯忱盯上誰的家族,要派去邊城禦敵。
短短的時間內,讓夏侯忱感受到了人世的悲涼,即便是他是個皇帝,也難免有些心傷。
除了季昭華,他想不到這個時候,他的脆弱能泄露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