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安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漆黑的屋頂。
身上的百花醉的毒性還在蔓延着,全身無力,用不出半點內力,腦子裡也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感覺心已經不屬於自己了,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了。
猶如死去。
很久以後,古月安忽然覺得很口渴,想喝水,於是他問:“有沒有酒?”
“就最後一點了,省着點喝。”黑暗裡有人回答他,然後是一壺酒遞了過來。
古月安抓過來,手顫抖着,差點脫手,但最後還是全部灌進了嘴巴里,一點沒剩,酒灌喉而下,卻是沒什麼滋味,感覺不到滋味,只有沒灌進嘴裡灑了的酒的氣味,再屋子裡瀰漫。
“你怎麼來了?”他又問。
“本來我是不打算來的,不過後來想想,你要是死了,以後我就沒辦法贏回來了,就來了,我來得晚,今晚戌時纔到,進不了皇宮,以爲要幫你收屍了,沒想到,還差一點。”謝雨留從黑暗裡走了出來,臉色依舊是那麼的淡漠,這一年多,他好像一點也沒改變。
但又好像變了一些,他的氣質沒那麼尖銳了。
“其實死在那裡也不錯。”古月安又看向了漆黑的屋頂,無意識地眨眼睛。
“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古月安。”謝雨留看着他。
“你若是真心喜歡過一個人,那麼你就會明白我現在的感受。”古月安說到這裡,卻覺得心不痛了,又或者,他已經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心了。
“我沒有真心喜歡過一個人,但我想我也不會去真心喜歡一個人,因爲人都是會變的,劍卻不會,所以我有我的劍就夠了,你也是一樣,你的女人雖然背叛了你,但是你還有你的刀,你的刀,仍然還在你的手中。”謝雨留的道理永遠古怪卻讓人無法辯駁。
“如果這世上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勸人,十個裡大概九個都得死。”古月安忽然笑了起來,說。
“那你就是剩下的那一個,所以你已打算活下去了不是嗎?”謝雨留抱着自己的劍,面無表情,卻又十分篤定。
“暫時被你說服了。”古月安從牀上坐起來,握緊了自己的刀,刀在黑暗裡,仍然散發着月亮一樣的光芒,有火一樣的力量,在傳送到他的身體裡。
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好像,也沒那麼難過。
身體重新有了知覺。
古月安利用僅存的一點氣感,慢慢地將毒性給稀釋開,然後召喚出了王公子,吃下了又一顆解毒丸以後,他終於再次恢復了大部分的實力。
只要不再聞到花香,那麼,就暫時無礙了。
只是,花香可以不去聞到,傷心的事又能不能不去想起呢?
古月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該提着刀和謝雨留出門殺人了。
也許殺人,可以讓他忘記很多事。
大街上一片混亂,到處喊殺聲,看起來倒是沒有人朝着古府的方向去。
顧長安他們應該暫時是安全的。
“城裡發生了什麼?”古月安這時纔有心情想一想這個問題。
“不知道,反正到處都是鬧事的人,以及……”謝雨留後面的話沒有說完。
因爲已經不必再說了,古月安自己已經聽到了。
“古可代天!兄弟們!反了!”
“古可代天!”
“古可代天!”
“古可代天!”
“看來,有人不僅想至我於死地,還想把我的身前身後的名聲,都毀個一乾二淨。”古月安聽着那些呼喊聲,卻沒有感覺到太多的憤怒。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足以讓他憤怒了。
“走吧,正好可以讓我們從容撤退,這幫傢伙也算是爲我做了點好事。”他反而這樣說。
因爲這樣的呼喊聲,吸引了城內更多的城防力量,導致城市的很多地方都空虛了。
想來,也就沒有那麼多人,想要去包圍古府了。
但是事與願違。
他和謝雨留到達古府的時候,青龍司和金吾衛的人已經把古府圍的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劇烈的拼殺聲和呼喝聲正從裡面傳出來,火光漫天。
看起來,那些人,是真的很想將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完全地,徹底地抹去。
“你左邊,我右邊,比一比,誰更快。”古月安握緊了刀,看了一眼一旁的謝雨留。
那一刻,好像他們又回到了長安城的時光,一個是白髮鬼,一個是無名。
話音落下,謝雨留已經出手。
他永遠是個行動比說話多一萬倍的人,所以他篤信他手裡的長劍。
古月安從右側揮刀,他張開手的瞬間,刀就化作了六把,他自己一把,他的武靈一個人附身一把,衝殺了出去。
虎入羊羣。
從包圍圈一直殺到古府門前,古月安只用了二十息,所有人都被他一刀斬斷。
看到在火光下顯得異常不真實的古府的牌匾,他覺得根本沒殺夠。
他也忽然覺得,殺人真的可以忘記很多事。
他真的不再想起了。
謝雨留比他慢了一息,也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的身後還是彌天的箭雨在落下來,還有人高呼:“古月安!是古月安!他還活着!抓住他!殺死他!得古月安人頭者,官升三級,賞銀十萬兩!”
“我的人頭居然只值這麼點,未免也太小氣了。”古月安對謝雨留說。
“所以說你還不夠出名。”謝雨留對於慢了一息似乎有些介懷。
兩個人順手救了幾個負傷的古府成員,跳進了院子裡。
然後古月安就看到了正在奮力廝殺的七個人,七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那七個人也看到了他,然後他們也正好殺死了最後一批入侵者。
沉默。
空氣在那一刻凝滯。
下一刻,那七個人都是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了下來。
什麼話也不說,完全就是一副,甘願領死的模樣。
“你們還真是死都要和我綁在一起啊。”古月安嘆息了一句,卻也沒有暴怒的樣子。
要知道,正是這七個人,將他推下了今夜的深淵。
這七個人,自然不是別人,正是古府七傑。
沒想到他們刺殺皇帝以後,沒有死,還回到了古府。
“古大俠待我們情同手足,我們卻行如此不義之事,實在天厭之,我們已無他想,只求速死在古大俠的刀下,以贖我們今夜犯下的罪孽。”還是徐徹帶頭,低聲說道。
顧長安此時也走了出來,在一旁看着,沒有說話。
其他的負傷的兄弟也在看着。
過了很久,外面的官兵又要打進來了,古月安說:“你們走吧,我不想污了自己的刀。”
“古大俠!古大俠!我們知道錯了!真的!從動手那一刻,我們就後悔了!古大俠,求求你殺了我們吧,否則,我的心,一直都在絞痛,都怪我們,都怪我們,讓這麼多弟兄死了……”七個人裡唯一的女性蘇玉桂哭叫了起來,這個丫頭從最開始就和古月安不對付,做什麼都是一副根本不服氣的樣子,現在卻是哭的眼淚鼻涕都是。
地上躺滿了死去的古府的弟兄,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們早已和這些弟兄親如真正的手足,多少次的任務裡的並肩,明明昨天大家還在商量着等古老大決戰以後喝什麼酒慶功,現在卻已經陰陽相隔。
是他們親手將這些人送進了地獄裡。
還活着的兄弟都沉默了,看着這七個人,眼神複雜,愛恨交加。
“安哥!安哥!我再叫您一聲安哥!是我老黃不是人!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壯實沉穩的漢子黃子臣不斷地在地上磕頭,早就磕出了血,他的聲音也喊啞了,他爲古月安趕了一年多的車,和古月安的感情最深,一夜之間,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卻是頭上多了許多的白髮。
“古大俠!”徐徹的聲音裡也帶上了顫音。
“走!”古月安不去看他們,反手一刀將一個竄入了院子裡的青龍衛斬成了兩半。
“走吧。”這時顧長安忽然說,“如果你們真想贖罪,就幫我們多引一些官兵走吧,這樣,弟兄們也還能少死幾個。”
七個人沉默了。
然後,他們驟然狠狠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諸位,我們七人所犯下的罪孽,哪怕百死亦不能償報,惟願來生再見,我們做牛做馬來贖,今生……不見了。”
說罷七個人拿起兵器,驟然躍起,跳上了牆頭,大聲道:“來啊,爺爺們在此!”
然後,便是一陣混亂,走遠了。
外面的攻勢似乎是減弱了一些,顧長安走到古月安面前,看了他一眼說:“你沒事吧?”
“沒事。”古月安搖頭,“王麟呢?”
“他受了重傷,昏迷了過去,我已經差不多收攏了弟兄了,隨時可以走。”顧長安嘆了口氣。
“好,走吧。”古月安點頭。
顧長安去負責最後的撤退,臨走前,還是問:“你真的沒事?”
她沒問別的。
“沒事。”古月安不看她,揹着身看着外面。
那一刻,月光如水地照在他的背上。
顧長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變得有些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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