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像真的是要下雪的樣子。
姑蘇城一大早就熱鬧了起來。
但這種熱鬧是相對的,因爲白無眉的反叛,整個江南地帶一大半以上最富庶的地方已經落入了白家軍的手裡,從姑蘇城外三十里開始,就是白家軍的地盤,如果說白家軍的馬夠快,半個時辰之內,兵鋒就能靠近姑蘇城。
這樣戰事隨時會一觸即發的地方,自然沒有多少人願意留,哪怕姑蘇城曾經是江南最繁華處,現在也已經變得無比蕭條,除了那些家業已經紮根於姑蘇的人家,其他人都是已經離開,偌大一座城池,變得寂靜如同鬼城。
這一天早上的熱鬧,自然不是那些離去的人又返回來了,也不是躲在家裡的人都出來了。
這些打破寂寥的人,全都是陳公府的人,以及官府的人。
今天是皇帝大婚,哪怕是紛亂之秋,也絕對不能太寒顫了。
迎親的隊伍已經在路上了,在皇帝的人到之前,必須要將整個姑蘇城裝點的鮮活一點,哪怕是沒有人氣,也得鮮豔一點才行。
所以從昨天晚上開始,整個姑蘇的大街小巷已經被披掛上了各種鮮紅的彩飾,豔紅的燈籠。
一大早,從各地採集來的鮮花就被鋪灑在每一條今天迎親隊將會經過的必經之路上。
整個姑蘇,紅彤彤的,的確喜氣沖天。
但是那種近乎赤紅的喜氣,在這樣的寒冬裡,卻又莫名的散發出一種蕭殺之意。
彷彿那種紅,不是喜慶的紅,而是,血的紅。
再加上那些穿梭在大街小巷,不發一言,只是快步走路,利索做事的黑衣衛士,越發地增添了一種不祥的氣息。
一個明明該是最隆重,最喜慶的日子,硬生生被一切襯托的如同是一場事先預謀好的葬禮。
“小姐,該上妝了。”風月叫陳小桐。
陳小桐還在看着窗外的一池風平浪靜的池水。
還是沒有真的落下雪來。
她轉過頭看着風月,風月的表情是強忍着哭的那種笑。
到底還是小孩子,怎麼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因爲陳小桐要嫁進宮去了,不能再帶着她,她捨不得陳小桐,從昨天開始就在偷偷地哭。
“風月,今天可不能再哭了。”陳小桐笑着對風月說,她想自己現在真的是個大人了,可以不動聲色地淡然面對一切了。
“恩。”風月用力點頭,但眼睛還是紅了,“小姐,你……”
她想說些什麼,但陳小桐已經阻止了她。
陳小桐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梳妝檯,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她要出嫁,嫁的人是皇帝,梳的妝容也是非同一般的嫁妝,屋子外面早就有宮裡來的老嬤嬤在候着了,但陳小桐一點都沒有讓她們進來的意思,只是讓風月伺候她。
用精緻的琉璃梳子將烏黑的秀髮一根根梳好,然後將金釵一支支朝着髮絲之中插進去,風月替陳小桐點脣,一點絳脣,陳小桐微微抿嘴,看着銅鏡裡那個妝容精緻的女人,她忽然覺得很陌生。
“小姐,你真美。”風月突然說。
陳小桐愣了一下,隨後笑了起來。
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出嫁是什麼樣子。
但好像,也有過,只是,已經是在很久以前了。
十年前,她也想過,她想象的場面,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風月,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故事?”她開口,悠悠地說道。
“什麼,小姐?”風月奇怪。
“從前,有一個叫至尊寶的人……”陳小桐,輕撫雲鬢,想起了那些在那個小院子裡的日落黃昏。
從前,有一個叫古月安的人,還有一個叫陳小桐的人,他們彼此相愛,卻又不說,幾經磨難,分分合合。
但陳小桐始終相信……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衆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娶我……”陳小桐,說到了故事的結尾。
“小姐,別等了,他不會來的。”風月終於哭了出來。
陳小桐卻好像沒有聽見她說的話,還在說:“我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
這是故事裡紫霞仙子說的話。
她那麼告訴自己。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敲響了。
風月一下子收斂了哭泣,近乎憤怒地喊道:“不是讓你們等着嗎?!宮裡來的人,也這麼沒大沒小,不知道規矩嗎?!”
“小姐……我是老蒼。”外面響起的卻並非是老女人的聲音,而是一個老頭子的聲音。
陳小桐自然知道老蒼是誰,老蒼是她父親陳珙真正的心腹之人。
她一下子,有些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蒼伯?”
“小姐……老爺他……不行了。”老蒼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訴陳小桐。
陳小桐聞言眼皮一跳,但還是不動聲色,只是道:“我知道了,蒼伯,你先回去吧。”
然後,她繼續有條不紊地梳妝,讓風月將最後的妝容完成了,她才起身,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宮裡來的四個老嬤嬤一看陳小桐開門,立刻看向她,齊聲說:“郡主還請回,在出嫁之前,按禮數您不能出門,否則……”
“我要去見我的父親,女兒出嫁,看看父親,沒什麼吧?再說,禮數再大,大的過一個孝字嗎?”陳小桐一字一句。
那四個老嬤嬤不敢開口了,一來,她們雖然武功也算卓絕,卻絕對壓不住陳小桐這等天下有數的高手的氣勢。
二來,陳小桐說的話,很有道理,她們一個字都反駁不了。
於是她們只能讓開,看着陳小桐帶着風月一步步遠去了。
陳小桐緩步來到了陳珙居住的養心居,老蒼在門外候着,陳小桐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着他點了點頭,然後來到了門前,叩了叩門。
“是鳶兒來了吧,進來吧。”陳珙開口,話音卻並不像是老蒼說的那樣,已經快不行了,仍舊了中氣十足的樣子。
陳小桐聞言推開門,初晨的陽光透進屋子裡,照出了陳珙已經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面容。
他快要死了。
陳小桐無喜無悲地說:“爹……”
“我來了。”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