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也難怪謝顯榮夫婦,卻是玉娘這四年來偏向謝懷德夫婦,憑馮氏如何做小伏地,總不能叫玉娘喜歡,謝顯榮除着身上還有世子爵位,仕途上已隱隱叫謝懷德壓了一頭,如何不急?
也是他們夫婦以己度人,以爲玉娘當時收養趙王景寧是爲着自家膝下空虛,要個皇子來傍身,如今已有了太子,趙王與玉娘來說已是無用。且到底趙王是淩氏所生,如今看着同玉娘母子親近,可皇室中人哪個是好相與的?心上還不定怎麼想呢。是以不若將寧姐兒給他,一來有個親王做女婿,未來再有個親王外孫,他謝顯榮臉上只有光輝的,承恩公的爵位還能旁落嗎?二則,也好與玉娘解憂,趙王要做甚,還能瞞過枕邊人嗎?可說是一舉兩得,兩全其美,便是玉娘聽着,也只有歡喜的。
哪成想玉娘聽着這話,立時出言申斥,便是鈍如馬氏,看着玉娘這樣,也知自家又辦錯了事,只得同馮氏一起跪倒在階前請罪。玉娘訓了那句之後,卻又不做聲,只將馮氏看了好一會,直看得馮氏後心冷汗涔涔,方道:“寧姐兒的婚事,譬如雲娘那樣,倒也不差。”
雲娘四年前已然出嫁,不是什麼高門大戶,更不是什麼勳貴世家,姓個鐘,湖陽人士。鍾氏家中廣有良田千畝,數代來秀才舉子也有十數個,便是進士也出過一位,只是鍾家人都無心功名,是以算不得世家,卻也是個世代耕讀。
鍾氏人口簡單,上一代有老兄弟姊妹四個,到了雲娘丈夫這一代,她公婆前頭連生了六個女兒,直至四十二歲上方得着一子,愛若珍寶一般,恰好族譜裡排行從玉字,是以就叫個鍾珍。
鍾珍五歲開蒙入學,十五歲上應童生試,雖是個刻苦的,可也屢屢落榜,直至二十二歲上方中了舉。次年會試落榜,原是要歸鄉的,恰遇着中宮誕育嫡子,乾元帝爲之大赦天下。從來新帝即位、冊立皇后、冊立太子慣例是要開恩科的,是以鍾珍又在京中盤桓了一年,次年乾元帝果然開了恩科,鍾珍依舊落了榜。
好在鍾珍應試不過是試一試自家才學,倒也不甚在意,便是與幾個中試的新進士應酬時也十分磊落,毫無自慚自愧之情。恰巧那時謝懷德還未外放,將鍾珍舉止看在眼中,又使人在鍾珍下處細細打探了,果然是個心胸寬大的,且家中也有恆產,雖未中試,到底也是個舉人,等閒人不敢欺他,便說服謝逢春將雲娘許了他。
鍾珍雖不知雲娘何許人,奈何謝懷德生得好風采,蕭蕭肅肅,如琢如磨,鍾珍由兄及妹,且承恩公府雖爲皇后母家,倒也沒有什麼仗勢欺人的,寫信秉明瞭父母之後,慨然許婚。
雲娘雖心慕趙騰,到底不過是女孩子家一時的情迷,做不了數,又叫謝逢春與謝顯榮父子聯袂鎮壓,早就消了心思,可聽着叫她嫁一舉人還是遠嫁,也狠哭了幾場。謝懷德聽說,便使梁氏去勸。梁氏也生來的好口齒,把嫁與鍾珍有甚好處,細細與雲娘分說了,又道是:“你二哥哥已打探過,他是個坦蕩磊落有心胸的,同這樣的人過日子,你少生多少閒氣。”雲娘情知父兄們都瞧上了,由不得她不嫁,再聽梁氏這一番勸解,細想果然有理,也就收淚吞聲,乖乖地備嫁。
倒是玉娘聽着謝懷德爲雲娘擇了這一門婚事,頗爲讚許,親自賜出一臺嫁妝來。那鍾珍倒真是個坦蕩的,看着皇后賜的頭擡嫁妝,有恭敬之意而無得意之情,瞧在謝懷德眼中,自然更是放心。
婚後雲娘自隨鍾珍回了湖陽,之後四時八節的不脫禮,可見雲娘在鍾家過得頗爲如意。是以在馬氏與馮氏提着寧姐兒親事時,玉娘特地將雲娘提起,倒也算不上寡恩。只是馮氏哪裡捨得寧姐兒遠嫁,只囁嚅着道:“寧姐兒親事,到底要世子做主。”
玉娘也不與馮氏囉嗦,只淡淡道:“母親與嫂子也累了,回去仔細保養,好生歇着。”這話竟是不叫馮氏多入宮的意思,馮氏自然着急,待要再辯解幾句,訴一訴自家忠心,兩旁的宮人已過來半扶半拉地將馮氏與馬氏都拖了起來,送出了椒房殿。
阿嫮原就與謝家無甚情感,雖她是利用了謝逢春女兒身份入宮,可還與謝家的是三代富貴,說來還是謝家得着了大好處去。旁的且不論,只憑着謝顯榮才學,哪裡能在不到三十就做得到大理寺少卿。如今貪心不足也就罷了,竟還出言離間元哥兒與景寧。且乾元帝秉性多疑,若是叫他知道謝顯榮夫婦這番心思,若是疑她猜忌景寧,可不是壞她辛苦!若是能耐得這個,她也就不是阿嫮了。
玉娘即生惱怒,先是不許馮氏進宮,而後就在乾元帝面前做了回態,不肯叫景寧娶寧姐兒。乾元帝見玉娘惱怒,還笑問玉娘道:“莫不是你覺着阿寧是淩氏所出,配不上你侄女兒?”
玉娘道:“您這是什麼話?!阿寧的娘是誰有甚要緊?他是您的兒子,天潢貴胄,鳳子龍孫,什麼樣的女孩子不能匹配!只是寧姐兒,不合適哩。”
乾元帝訝異,若是景寧娶了玉孃的侄女兒與玉娘只有好處,如何他不獨不肯,還言辭激烈,因又道:“什麼不合適?”玉娘嘆道:“寧姐兒與阿寧在我宮裡,也見過兩回。阿寧看着寧姐兒,跟看着驥哥兒沒分別。阿寧打小兒沒了親孃,已是十分可憐,婚事上我想着叫他稱心如意些,總要他自家喜歡纔好。”
因乾元帝自覺同玉娘鶼鰈情深,倒也希望兒女們夫婦恩愛,是以看着景淳與徐清日漸和睦喜歡。這時聽着玉娘這番說話,正中下懷,拉了玉孃的手道:“怨不得阿寧把你放在前頭,連着我這個父皇也要靠後,實在是你待他慈愛有加,便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了。”這也是玉娘摸準了乾元帝心思,並不以謝顯榮心懷鬼胎入手,只將原由推在景寧頭上。
說來寧姐兒是要喚玉娘一聲姑母的,是以曾幾番隨馮氏進宮,倒是真在椒房殿遇着過景寧兩回。景寧教養得好,雖是皇子,也從無驕矜之態,又謹守大防,連着寧姐兒面長面短也不知道,還談甚喜歡不喜歡。
乾元帝又與玉娘道:“你也知道阿寧,也不知像了誰,頗有些古板。你替他留心着些,若是有好的,叫他在簾子後瞧一眼也就是了。”這樣的事,玉娘自然滿口答應,還笑道:“您也知道,我如今這個身份,哪個女孩子敢在我面前放肆呢,總是乖巧柔順的,能瞧得出甚來。正巧阿琰嚷着寂寞,倒不如叫她喚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進來,叫她留些意,您說呢?”若是皇后召見,便是素日裡再嬌縱跋扈的女孩子也要收斂性情,不敢輕易露出鋒芒來。可要放了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們在一塊兒,又有個需要奉承的公主在,女孩子們間有了爭馳,倒還容易看得出品性來。
乾元帝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是以更覺玉娘慈愛周到,哪有不肯答應的道理。因他覺着玉娘周全,倒是又想起了玉娘方纔提起景寧與寧姐兒相見不多,怕景寧不喜歡,是以不肯作配。倒是有意玉成,又與玉娘道:“即是召女孩子,寧姐兒論起來還是阿琰表姐,也叫上罷。”
玉娘卻道:“叫她作甚呢?若是日後從那些女孩子裡擇了阿寧的王妃出來,叫寧姐兒心上可怎麼想?便是寧姐兒不懂,大哥與大嫂因此多心,倒爲不美。左右寧姐兒是阿琰表姐,平日裡召見也是一樣的。”
乾元帝聽着玉娘道謝顯榮夫婦會多心,再想謝顯榮之母妻們進宮提着寧姐兒婚事,果然就想成若是寧姐兒不能嫁與景寧,謝顯榮夫婦會有怨言。乾元帝從來都有左性,只喜歡他與人,不喜歡人求他的,想到了這裡,哪有不惱怒的,便與玉娘道:“即不方便也就算了,阿琰哪裡來這許多空。”玉娘自然答應。
又說馮氏與馬氏幾乎是叫玉娘從椒房殿趕出來的,即羞且愧,無如身家性命、榮華富貴都系在玉娘身上,連着怨恨也不敢,含着淚出了宮門,婆媳兩個上了馬車,顧不得舊怨,抱在一起流淚,又怕叫人聽着惹出事來,還不敢痛哭,好容易熬到承恩公府,回在自家房中才哭了場。
寧姐兒聽着馮氏痛哭,她倒是個懂事的,親自過來陪伴全解,不想馮氏看着她,更是把寧姐兒抱在懷裡哭個不住。寧姐兒雖懂事,也不過將將十歲,叫馮氏這樣哭,直嚇得手腳也有些發軟,又無甚話來勸解,只得陪着馮氏一塊哭了場,直唬得馮氏與寧姐兒的丫頭們跪了一屋子苦苦相勸。
謝顯榮晚間到家,自是先見馬氏。
馬氏不敢埋怨玉娘,馮氏又是一塊兒挨訓的,丟了恁大的臉面,自然訓她不着,看着始作俑者謝顯榮回來,不免將一腔怨氣都出在了謝顯榮身上,當面就啐了口,罵道:“你這個不孝子!你是想氣死我嗎?!”
謝顯榮在外是承恩公世子、大理寺少卿,駿馬得騎,高車軟臥,可叫馬氏啐了一臉唾沫,又把不孝的罪名扣下來,也自害怕,莫說是辯解了,都不敢袖子舉來擦一擦,磕了頭道:“母親息怒,兒子做差了甚,您告訴兒子,兒子定然改過。”
馬氏氣哼哼地拍了坐下的羅漢榻:“你做了甚來問我?!你捂着良心想一想,我待你不好嗎?!世子也叫你做了!你還哄了我去丟人!如今我叫她攆了出宮,日後我還有什麼臉面在人前走動!”馬氏越說越惱,把羅漢榻上的靠枕抓了起來,劈頭蓋臉地往謝顯榮頭上砸了下去。
雖馬氏說得夾纏不清,可謝顯榮卻也聽明白了,卻是玉娘將馬氏攆了出來。謝顯榮只以爲叫寧姐兒嫁與趙王景寧,能叫景寧同玉娘間多個羈絆,與玉娘只有好處,玉娘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是以也沒往這裡猜,反問馬氏道:“母親,您說了甚,惹得殿下這樣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