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煥早早去上朝,甚至沒讓人吵醒尚在睡夢中的鬱華,他對伺候他梳洗的宮女說:“好好伺候你們主子,朕日後有賞。”全然忘了這是婉婕妤的蘭宮,而非甘泉宮。
那宮女不知道他嘴裡說的是哪位主子,只得唯唯諾諾的稱是,待沈煥走後很是複雜的瞧了一眼依舊熟睡的瑾嬪,頓時對她充滿了敬意。纔出來就這麼得寵,實在是位了不得的主子啊。
吳婉華今天起了個大早,打算與鬱華一同去泰坤宮給皇后請安,也是希望早上能見沈煥一面,卻沒承想沈煥直接去了朝上,連提都沒提她一句。
她強忍了內心的失望與鬱華一同出了門,並在路上對她說:“瑾嬪今天起晚了呢。”
鬱華聽出她語氣酸酸的,於是只是很輕描淡寫的說:“這段日子在甘泉宮過的生活沒什麼規律,過幾天應該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爲是昨天勞累了呢。”
“婕妤多想了。”
說罷便不再說話,兩個人就一路沉默的到了泰坤宮。
很久沒見皇后了,還是萬年不變的冷淡樣子,看到她的時候卻笑了笑。並不是很溫和,不過也足夠讓她受寵若驚了。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妃嬪相互交換了眼神,白意旁邊挨着的是許馥,許馥礙着她,便回頭瞧了她一眼,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樣子。
“許久不見瑾嬪了。”
榮昭儀打量着她道。
“見過榮姐姐,不知道榮姐姐近來可好?”
“你瞧她如今豐腴的樣子就知道她過得好。”
許馥譏笑。
榮昭儀確實胖了些,人也沒之前好看。
“就那樣吧,不過我瞧瑾嬪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能再跟姐姐妹妹們見面,確實是嬪妾的福氣。”
她絲毫不理會榮昭儀的嘲諷,就像榮昭儀不理會許馥一樣。大家略坐了會,皇后本來就不太愛說話,不過是靜靜地聽她們你來我往,原意說話就跟着說幾句,不願意就冷着臉吃點心,所以妃嬪們平日裡呆在泰坤宮的時間也不長。
很自然這天鬱華被皇后留了下來。
“本宮最初也沒想着要抱養逸恆,只不過後來他在我這兒呆久了,竟生出這麼多捨不得出來。這孩子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你日後要是想他,就抱去你那兒住幾天也沒什麼,反正這宮裡的孩子都要叫本宮母后,本宮多的是子孫福。不過本宮是真的很喜歡逸恆。”
“娘娘喜歡逸恆是他的福氣,娘娘本就是天下之母,想把誰養在跟前都是應當的。”
她謙恭地說。
皇后聽了,眼睛在她臉上停留許久,似乎是爲了在她臉上尋找到任何不該有的真情流露,卻只看到得體的不能再得體的微笑。
“很好,本宮很喜歡逸恆,也不討厭你。你放心,你送了這麼一個大禮給本宮,日後本宮必定不會虧待你的。”
鬱華只能點頭稱是。
“你放心,本宮最討厭留子去母那種陰狠的手段。”
彷彿能看透她的心一般,皇后帶着一種自得的微笑說道。
“嬪妾不敢這樣揣度娘娘。”
皇后只是微笑。
“好了,你去見見逸恆吧,本宮有些乏,就不陪你了。
“是。”
她站起來,卻又福了一福,這才由着婢子引領去了內室。
許馥如今春風得意。近日不知道爲什麼特別喜歡吃酸的,月信也長久不來,莫不是……她又驚又喜,忙對水蓮說:“快傳太醫過來。”
姜尚是她入宮以來就一直給她請脈的太醫,雖曾經有段時間她因覺得姜尚在千金一科醫術不如杜德。但如今杜德是皇后娘娘的人,她自然不敢再用,於是就重新用回了姜尚。
“臣見過娘娘。”
“免禮免禮。”
她心情好,也就懶得再計較這些禮數規矩,而是開門見山的說:“你給本宮瞧瞧本宮這是不是有了。”
“是。”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姜尚就對她道:“微臣恭喜娘娘。”
“果真?”
“是。”
她瞧了姜尚一眼,又瞧了瞧水蓮,歡喜的只捂着胸口道:“我有孩子了,我有自己的孩子了。”
“娘娘將將懷孕,胎象未穩,微臣還是先爲娘娘開一副安胎的方子。”
“自然自然。”
她亟不可待的點頭,又問:“能斷出是男是女嗎?”
姜尚便笑了。
“娘娘不必太心急,等月份大些,便可猜出一二。”
“恭喜娘娘,娘娘得上蒼庇佑,這一胎一定是個小皇子。”
水蓮反應快,已經跪下來磕頭說吉祥話,頓時宮裡都是道喜的聲音;許馥樂不可支,便道:“傳本宮的話,明光宮的奴才全部賞三個月的月錢。”
“謝娘娘。”
上下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許馥有孕的事當天下午就都傳遍了,榮昭儀知道以後砸了好幾個花瓶,鬧得明光宮雞飛狗跳,滿宮裡便又多了一個笑柄。
大皇子瞧着許馥高興,也就跟着高興,他問許馥:“母妃肚子裡的弟弟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陪我玩呢?”
“再過幾個月就可以了。”
“母妃有了弟弟以後會不喜歡我嗎?”
他問出了所有孩子都會有的疑惑。
“當然不會了。”
許馥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他便很高興的笑了。
晚風寂靜,金月宜抱着逸恆看宮人點燈,神色淡漠。
沈煥賞了很多東西到蘭宮,因照顧婉婕妤的情緒,就一併賞了她不少。但她素來乖覺,知道自己不過是沾了瑾嬪的光,於是始終把沈煥的賞賜視作洪水猛獸,連瞧都沒瞧一眼就讓宮人收入庫房。
深宮寂寞,杜鵑秋落在那場大火中付之一炬,連着沈煥之前賞賜的上好的文房四寶。晚棠跟落雪並肩而立,同道了一聲吉祥,擡頭的時候發現自家主子憔悴不少。
“回來了。”
她說。
“今日你們就先去歇着吧,明天再來伺候。”
“是。”
晚棠跟落雪用憂心忡忡的眼神瞧着她,卻沒再說什麼,只是福一福便退下了。
該回來的都回來了,該有的尊榮也會慢慢擁有。但這尊榮是她拿尊嚴換的,孰輕孰重,是嬴是輸,她卻怎麼都沒辦法分辨。也許最後時間會給出答案吧。
長夜漫漫,她一個人躺在黃花梨的漆雕大牀上,她很想明天醒來的時候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是她知道這不可能。其實清醒有時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翌日吳婉華過來問她要不要隨她一同去長信宮給許修儀道喜,她自然應允了。雖是借住,但她位分高於吳氏,所以自打她住進來吳氏便把她當半個主位,皇上又將之前一直在甘泉宮伺候的那個廚子撥來了蘭宮接着照管她的飲食起居,在外人看來她雖曾被禁足,但如今卻風頭漸盛不可小覷,然而只有她知道這裡頭隱匿的悲歡榮辱,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的付出遠小於自己的得到。
長信宮一篇歡聲笑語。
“馮貴人她們幾個才走你們就來了。”
甫一進去就許馥就跟她們打招呼。
“恭喜姐姐。”
她跟吳婉華同時行了半禮,又各自把禮物遞了上去,許修儀瞧了一眼就讓放那了,只說:“瑾嬪跟婕妤都是有過孩子的,今日既然過來了,那本宮可得好好同你們討教討教。”
這話說的十分不客氣,還含着不少奚落在裡頭,可是鬱華跟吳氏卻沒有一個反駁的,她們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的表情。
許馥素來是個跋扈的,如今她又懷着身孕,還是不要去隨隨便便招惹她;這幾乎是宮裡人一致達成的共識。
看着她們面無表情的臉,許馥心裡更是得意,於是也就沒再譏誚她們,而是笑着說,“兩位妹妹難得來一趟,不如陪我一同看樂坊新排的舞吧。”
說話間不知道本躲在哪裡的舞姬突然一個個魚貫而入,大殿裡一時歌舞昇平,許馥高高在上,真是說不盡的春風得意。鬱華跟吳氏來不及拒絕,只得硬着頭皮坐在下手,看那一個個女子粉面含春舞姿妖嬈,卻只能隨聲附和說娘娘好雅興。
許馥瞧着她們陰奉陽違的表情,既討厭,又高興。
陳筠知道許馥懷孕了,卻沒打算這麼早去道賀。正巧阮氏那邊也一直沒動靜,她們兩個好像說好了一樣對這事抱着就當我不知道的態度,卻是各自心懷鬼胎。
阮氏她不知道,反正陳筠自己是因爲她也懷孕了。
她不像許馥這麼高調,只是找了一向給她號平安脈的太醫相看了一下,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只說讓他先不要聲張,等三個月坐滿再告訴皇上也不遲。
那小太醫素來收她好處,自然滿口答應。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希望這個孩子生下來能得他父皇歡喜,順帶着自己也能封嬪;當然了僅僅嬪位自然不夠。
許馥如今風頭正盛,馮貴人也即將臨盆,相形之下她越發顯得默默無聞。對於一個有孕的嬪妃來說這樣很好,若是這麼早就放出消息難免成爲衆矢之的,最起碼以許馥的個性就容不得她。
這可是她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她的指望,一定不能出什麼差錯。她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對烏梅說:“你前幾天醃的梅子還有沒有,有的話再替我拿一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