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宮裡如今也不只花月凜一個人不痛快, 婉婕妤吳氏如今也是一樣的不痛快。當年她狠下心不要自己的孩子,卻不知上天是嫌她心狠還是自己福薄,這麼久了自己竟再未有孕, 皇上也不似之前那麼憐惜她。
瑾妃未曾封妃之前她倒也不覺得什麼, 可是如今瑾妃做了妃子, 她心裡明白八成是因爲瑾妃的皇三子如今由皇后娘娘撫養皇上心裡愧疚所給的補償。她出身低, 自然不敢奢望封妃, 可是皇上起碼會看她懂事又可憐她的份上晉她的位分,也許依舊只是婕妤,但她明白, 那樣的婕妤與如今的婕妤絕對不是一樣的待遇。
自己那時候怎麼就會那麼心狠,又怎麼會那麼糊塗。真是糊塗啊, 日後生了皇子, 長大之後他開了王府之後自己就能以他的生母之尊成爲王府裡的老太妃, 即使這個孩子與她不親,可是隻要自己有孩子, 不就有了許多如今沒有的東西嗎。如今想想自己真是糊塗透了,一味的自怨自艾還不夠,又把這些怪罪在甘草頭上,她甚至懷疑甘草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忠心,不然當初爲什麼不攔着她, 而是任由她胡鬧。
打定了這個主意, 她也就因一件小事發落了甘草, 直接將她從一個一等的宮女變作了雜役。可憐甘草敢怒不敢言, 這些年又頗得她看重, 竟是吃不得什麼苦,沒過幾天也就去了。
得知甘草的死訊, 她也只是點點頭,面上雖有悲慼之色卻也轉瞬即逝;伺候她的宮女暗暗覺得她涼薄,卻也只是乖順的低頭不說話。
她又問身邊的宮女。
“有說今天皇上翻誰的牌子嗎?”
“回主子,說皇上今兒是讓陳嬪侍寢。”
“知道了。”
她說。
心裡也不是不酸楚,也並不甘心。陳嬪如今倒是頗得聖心,她們那一撥的秀女到如今看來竟是她第一個封了嬪,真是難得。
可別人的榮辱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一陣風吹過來,這轉眼就到了春天,柳絮紛飛,榮昭儀如今也不甚得意,可好歹是九嬪之首,兩個孩子的母親,哪裡是她這樣福薄之人可比的。她想着想着竟入了神,全然忘了剛剛那宮女還跟她說:“甘草姑娘今兒去了。”
自杜鵑秋落燒了之後鬱華便不再彈琴,如今沒事倒喜歡擺弄琵琶,可惜技藝實在只算耳耳。她興致好的時候也會教晚棠她們幾個學琵琶,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陳筠漸漸顯了懷,倒也不愛動彈,只一味的呆在重華宮裡養胎,日子也算舒暢。
馮貴人生的公主過百天,她封了厚厚的一份禮過去,很漂亮的小嬰兒,只因母妃出身不高,到現在還沒個封號。聽說馮氏曾婉轉的像沈煥訴過苦,卻都被沈煥駁回了,如今也不敢再提封號的事,只讓人叫三公主罷了。
可即便如此,馮氏的美卻並未折損分毫。不過這宮裡的美人多了,打她馮清凌開始算,還有婉婕妤和榮昭儀,哪個不是長着張絕世美人的臉,但也不過美則美矣罷了。
花月凜執意要見花月暘,玉兔坳她不過,只得偷偷去如今花月暘住的沾衣閣打探消息。卻沒成想沾衣閣如今並未有人把守,冷冷清清的,跟冷宮實在沒什麼不同。
她在門口徘徊了許久卻不敢敲門,也不知道敲這個門做什麼,最後卻只是什麼都沒做的回了。
“姐姐那邊怎麼樣?”
花月凜問。
“沾衣閣如今並未派人把守,地方也偏僻,主子要是漏夜前去倒也無甚不妥。”
玉兔一字一頓道。但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慌慌的,像是又什麼事懸在心口,分外的惴惴不安。
“那我今晚就去見她。”
“主子。”
玉兔趕緊攔着了她。
“您的姐姐是皇上下旨關押起來的,主子私自看望便是抗旨,若是主子突然出現在花八子面前,花八子要是因此鬧將起來,對主子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可我實在是想見她。那這樣,你去拿筆墨來我給姐姐寫封信,你悄悄地找個人遞進去。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
玉兔實在不知道再對自己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說什麼,但還是硬着頭皮道了句是。
姐姐啊姐姐,你曾經暗地裡圖謀我,我也反將了你一軍,現在我們算是兩清了;你,不會怪我狠毒吧。
就在這時候,太后病了。春日裡本就容易感染風寒,太后這幾年身子大不如前,本來還只是普通的傷風,不知怎的就入了肺危在旦夕。皇上至孝,皇后也是日日侍奉在牀前,連鬱華也過來早晚伺候,太醫院裡人心惶惶,生怕皇上大怒之下拿他們開刀。
朝陽公主最初的時候亦是在邊上侍奉湯藥,後來皇后卻發話說她年紀太小,恐她這樣不眠不休的身子吃不消,只讓伺候她的奴才帶她走,日後也只准早晚過來請個安陪太后說說話,不必在跟前伺候。
朝陽雖還年幼,卻看得出來皇后不喜歡她。雖然她不知曉原因,但她卻記得自己母妃死之前嘴裡念着金月宜的名字,這可是當今皇后的名諱。
母妃在世時,父皇很少過來;印象裡父皇對她總是淡淡的,雖然從不曾短她什麼,也不會兇她,但就是不曾親近她。就連有時候抱她也是勉強的。
她曾經很迷惑的問身邊人,父皇是不是不喜歡她,不然爲什麼總是不抱她。
身邊的宮人回答說那是因爲天家威嚴,因爲她的父皇是天下至尊,是天子。
可是皇祖母都會抱她,都會很親熱的叫她小朝陽,可父皇卻不會。父皇從未這樣親切的叫過她。
皇祖母生病的這些天裡是她見到父皇最頻繁的日子。雖然父皇總是一副疲憊樣子,對她也是諸多的不上心,可畢竟血濃於水,她每次看到父皇,心裡還是會有小小的激動和喜悅。
也有多事的宮人在她耳邊嚼舌根說若是太后不好,日後她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她很害怕。原先有母親在,如今又有皇祖母,可若是皇祖母沒了……一想到這裡她就心慌,不過八歲的孩子,心思全寫在臉上,乳母給她出主意讓她去佛堂跪着,一則是爲了太后娘娘的身體,二也是爲了讓皇上知道她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她聽了乳母的話,如今日日虔誠叩拜,果不其然父皇對她的態度和善了許多;但在那笑容的背後,她依舊能看出父皇的勉強與疏離。那迷惑與不解纏繞了她的整個童年。
就這樣提心吊膽了許多天。太后倒是漸漸恢復過來,可惜元氣大傷,身子骨大不如前。宮裡上下都鬆了口氣,也因爲這一場病,太后娘娘對皇后的態度改觀不少,卻還是不讓她日日過來請安。當太后明確拒絕皇后時鬱華看見皇后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然而她亦只是平靜的道了一句是,就不再言他。
“哀家病的這些日子你日日都在哀家牀前伺候,真是好孩子,過來讓哀家仔細瞧瞧你。”太后娘娘和顏悅色的打量鬱華,道。
“這本就是臣妾應當做的。何況能夠伺候太后娘娘,也是臣妾的福分。”
她邊說着邊近前,只見太后將自己手上一個金鑲玉的鐲子褪了下來道:“這還是哀家年輕的時候戴的物件,今日便賞了你吧。”
“長者賜不敢辭,臣妾謝娘娘。”
她大大方方的收了東西,太后看她絲毫不見忸怩之態,心裡也高興,道:“果然是安定侯府的好教養。”
太后舒氏素來喜歡先看人門第再看人。
“哀家與你的外租原是手帕交,只是哀家年紀輕輕的就入了宮。因緣際會,倒漸漸與幼時的姐妹都斷了聯繫,如今瞧見你倒像瞧見了你外祖一般的親切。”
“這是臣妾與老祖宗您的緣分。”
她隨口便叫了一句老祖宗,倒惹得太后連連笑道:“好好,這宮裡的人都只知叫哀家一句太后娘娘,殊不知叫老祖宗纔是真正聽着舒心順耳呢。”
她說着又對沈煥道:“那時候你突然說要封這丫頭爲妃,哀家還打量着怕她年輕擔不起,如今看來,倒是哀家多慮了。”
“瑾妃素來溫良恭謹。”
沈煥對太后的話不置可否。
“這丫頭可不僅僅是溫良恭謹。皇后平日裡有後宮的事要忙,哀家瞧着丫頭素日倒該是個沒什麼事的,日後就讓她多多來陪哀家吧。”
太后對着沈煥說到。
“能在母后跟前盡孝是她的福氣。”
太后有意擡舉鬱華,雖不知意欲何爲,但對鬱華本人來說卻是件好事。
前些日子太后病的厲害,殊不知花月凜也病了。玉兔不明不白的死了之後,她的飲食起居均由另一個伺候她的宮女料理,好容易等到了太后痊癒,她忙不迭的讓人去請皇上。
沈煥在她那呆的時間並不長,出來時卻對她身邊的宮人說:“你們主子怕是病糊塗了不適合再在這裡住下去。”又吩咐道:“讓內務府給她騰個清淨地方,讓她去養病吧。”
隔了幾日又把禁足着的花月暘接了出來,賜了不少賞賜,還住長信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