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 朝陽道了句困便告退了,太后嘆了口氣說:“賢妃那樣性子的人都把她教養的這樣靜默,女孩子家雖說文靜是好, 可畢竟是天家兒女, 這樣默默, 總歸失了天家風範。”
“公主年紀還小, 再過幾年估摸着也就好了。”
“也不知道哀家還能不能等到那天。”
“太后娘娘年輕着呢, 可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你們這一輩長起來了。哀家可不就是老了。”
“娘娘不老,太后娘娘還得看着孫輩娶妻生子,還得瞧着皇上兒孫滿堂呢。”
“這些話人人都說, 但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你說的要入耳許多。”
鬱華便笑。
那笑容帶着羞怯與恰到好處的溫和,很符合長輩對於晚輩的審美。打壽康宮回來後鬱華覺得整個人都累的不行, 恰好晚棠告了假, 落雪伺候她用了膳, 又憂心忡忡的說:“娘娘,晚棠姐姐這幾天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打量着娘娘要不要問問她怎麼了。”
晚棠這幾天確實有些沉默寡言,最初還以爲是見過家人之後心裡難受,可如今落雪卻如此說,她便沉吟道:“她要是想說自然會說。你也不要去刻意問她什麼,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便罷了。”
落雪本與晚棠交好, 這幾日覺得她魂不守舍, 生怕她做錯什麼事見罪了主子;雖然主子素來是個好想與的, 但奴才畢竟是奴才, 在其位不思其職, 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聽主子這麼說,她心裡懸着的石頭倒落下的一大半。雖暗地裡免不得爲晚棠擔心, 但主子說的也沒錯,待她要說時她自然會說,她要是不想吐口,再怎麼問都是枉然。
因晚棠告了假,鬱華看落雪伺候她勞累了一天,用過膳也就讓她回去歇着了。落雪走後她帶着幾個宮女在甘泉宮裡頭散步,瞧見一樣在院子裡玩的逸霜,正想開口,就見逸霜過來奶聲奶氣的跟她道好。
她每每瞧見逸霜心情都頗爲複雜,雖說心裡也明白他娘做下的事與他無關,可這世間多的是“愛屋及烏”。可在外人看來她與白昭媛之間雖說不上情厚,但遠遠不到怨憎的地步。
“二皇子用過晚膳了嗎?”
她摸了摸逸霜的臉,很是好脾氣的問道。
“回瑾娘娘話,逸霜晚膳吃的很飽,是季母妃親自看着逸霜吃的。”
“二皇子每天都要好好吃飯,這樣才長得高,長得快。”
“嗯。”
他乖巧的點點頭。
真不知白意怎麼能生出這樣乖巧的兒子。
“二皇子去玩吧,改天我去瞧你。”
“好,兒臣告退,瑾娘娘也好好玩。”
“好。”
鬱華微笑。那笑容看着極溫柔,內裡卻極其複雜。她厭憎白意至極,可畢竟稚子無辜。
“娘娘的性子真好。”
二皇子走後,她身邊的宮女桃紅如是說道。
“逸霜這孩子伶俐知禮,不怪人喜歡。”
“那娘娘的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桃紅堅持。
“其實在宮裡久了你就知道,不論最初是怎樣的性子,磨着磨着也都沒什麼棱角了。”
桃紅才入宮便被派到甘泉宮伺候她,身上還留着小女孩固有的天真。她未想過重用桃紅,卻也喜歡她的嬌憨,漸漸地桃紅也從她那一撥進甘泉宮來伺候的人裡脫穎而出,成了她身邊的半個紅人。
桃紅如她的名字那樣嬌豔如桃,很是漂亮討喜的長相連落雪都嫌桃紅模樣太好怕是個狐媚的。但相處久了,也看出桃紅此人並沒什麼心眼,漸漸對她的防備心也就淡了。
晚上被伺候完洗漱,正躺在牀上看書呢,就見晚棠走了進來。晚棠跟了她這些年,性子穩重不說,難得的是忠心體貼。她瞧晚棠眉眼之間似有疲態,便道:“不是說病了嗎,怎麼不好好在房裡歇着?”
“奴婢心裡有事,想過來同主子說說話。”
“可是因爲你家裡人讓你幫什麼忙。”
前幾天是宮女太監與親人相見的日子。晚棠家裡前幾年光景不好,如今晚棠熬出來了,連帶着家裡人也沾了光。幾個哥哥拿着晚棠稍出去的銀子做起了小生意,日子比之前要好過許多。
晚棠聽了鬱華這話,幾乎羞的低下了頭。鬱華瞧她這個樣子,便知道一定是她家裡的事讓她爲難,便道:“你我主僕這麼些年,你是知道我的,無論什麼樣的事,你總該先說與我聽聽。”
晚棠的臉色明明暗暗許久,才道:“奴婢有個妹妹今年正巧14,因家裡如今日子過得好了,奴婢爹爹又覺得妹妹長得好,便想着讓妹妹參加明年的秀女大選。”
“我倒是什麼大事。”鬱華聽罷便笑了,又寬她的心道:“你家不是奴籍,皇家選宮嬪,候選女子的人家從公侯人家到市井小民,都各有定例。你家裡人想要你妹子進宮,讓你從中說和託人也是必然,只是我問你一句,你想讓你妹子進宮嗎?”
晚棠聽了這話,倒是低着頭想了一會,之後卻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私心裡想着,我那妹妹即使日後真進了宮,奴婢在宮裡做個宮女,妹妹卻在宮裡做主子,讓人知道了總歸是笑話。何況奴婢入宮這些年,也知道平民小戶家的女子,要費多大的力氣冒多大的風險纔有可能得到飛上枝頭變鳳凰。只是奴婢的爹孃言辭懇切,奴婢實在不忍弗了他們的意惹他們傷心。”
都說當局者迷。饒是聰明如晚棠也有想不透的時候。然而晚棠說的倒也沒錯,百善孝爲先,她爹孃的要求也不算過分,她總不能無端拒絕而寒了父母的心。
“也罷,你若想讓你那妹子進宮,我雖不敢十成十的許你,但八成的把握我還是有的。你若不想讓你那妹子進宮,那就婉轉一點給你家人回話,畢竟是一家人,凡是都是好商量的。”
“奴婢這幾天怠懶,還請娘娘責罰。”
“你大晚上的趕過來本就不是爲了告罪,你跟了我這些年,我曉得你的性子,你也曉得我的。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再許你兩天的假,但兩天之後不論你準備怎麼辦,都不要像現在這樣恍惚了。”
晚棠很是感激的瞧了她一眼,道:“是。”
其實也不過是晚棠自己當局者迷罷了;那樣出身的女子,姐姐又在宮裡做宮女,即使長着一副傾國傾城的樣貌,也不過是一朵開過就凋零的花罷了。
兩天之後晚棠照常回來當值,在落雪給鬱華梳頭的空隙說:“奴婢已經想過,奴婢不想讓妹妹進宮;可如果奴婢的家人還是執意,到那時候,奴婢也會盡綿薄之力,不讓家人因覺得奴婢薄情而傷心。”
她滿意的瞧了晚棠一眼,道:“你素來知曉分寸,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造化,你也不必爲你那妹子操太多心了。”
“奴婢省得。”
轉眼就到了開春,良宵苦短,她晚上總是輾轉難眠,內室的燈暗了又暗。有時候好容易睡着夢見逸恆,卻還是他纔出生的樣子,如今他已經會走路,話也說得還算利索,對她也算得上親近。
秀女大選之後,這次留了23人下來,其中便有晚棠的妹子。晚棠本姓樑,她那妹子單字一個嫣字。容貌實在嬌豔,比起之前豔絕六宮的馮清凌,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煥也知道樑嫣的姐姐就是鬱華宮裡的晚棠,又覺得她實在好看,一開始便給了才人的位分。那樑嫣也乖覺,自打入了宮就往甘泉宮跑的十分殷勤,只是對晚棠來說多少有些尷尬。
其實不說晚棠,就連樑嫣自己有時也苦於自己有個做宮女的姐姐,好在姐姐在瑾妃娘娘跟前得臉;那些一起入宮的小姐妹們雖背地裡說她,卻沒人敢當面排揎。能得這樣一份體面,有時候她自嘲一樣的想,這樣也算不錯。
然而如今宮中流言紛紛的,是皇上如今的御前宮女。也不知道是哪個別有用心的人的安排,那女子不過是才入宮的宮女,只因長相肖似皇后,便被內務府派到了御前做灑掃。
雖然宮裡人提起她的時候也說不過是個宮女,可心裡都惴惴不安,生怕她非常枝頭變鳳凰,再多一個專寵的妃子過來分寵。
然後不過幾天,皇后便向皇上把人討了過去。大家冷眼瞧着,只等那宮女在泰坤宮裡傳來暴斃的消息,卻不料那人成了皇后身邊伺候的其中的一個,再再平凡不過。
宮裡的女人總是一茬接一茬的長,新一撥的出現,對於許多不得寵的妃嬪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事。與許琉菱她們一同入宮的周婕妤,同鬱華她們一起入宮的李美人,還有與馮清凌一流的唐美人,如今都只能呆坐在紅牆的牆角回憶帝王曾經的溫存寵愛。
有時候鬱華覺得自己看透這些薄命紅顏以及帝王的薄興寡恩,嘆息的同時也慶幸自己尚未落得如此地步。
漸漸地沒人再提起白意,然而她卻知道白意從不是善罷甘休輕易妥協之人。好在自打那次過後,季八子也乖覺不少,眼看着二皇子與季恬越來越親密,鬱華想着,也該開始下一步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