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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黎承睿把自己鎖在警局辦公室裡,對着電腦看了一晚上。
直到黃品錫突然闖了進來,他才擡起頭,睜着疲憊的雙眼,渾渾噩噩地問:“你怎麼來了?”
“這句話該我問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你不是正在休假?”黃品錫皺眉看他。
“哦,”黎承睿呆滯地點了點頭,看了看窗外,這才發現,天色早已大亮,外面的大辦公室熙熙攘攘,同事們已經陸續上班。
“幾點了?”他問。
“八點五十。”黃品錫看了看錶,擔憂地問,“你不會一晚上都在這吧?”
黎承睿揉了揉臉頰,甩甩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儘量用平靜的口吻說:“幾天沒回來,有點掛念手上的工作而已。”
“阿睿,你臉色很差,沒事吧……”黃品錫狐疑地盯着他,“有事不怕講的,兄弟們都撐你。”
黎承睿勉強扯了扯嘴角說:“沒事,勞煩你幫我弄杯咖啡,齋的就行,不加糖不加奶。”
黃品錫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黎承睿目送他離開,不動聲色地刪掉了自己電腦的查詢記錄,利落地關了電腦,然後站了起來,趁着人還沒到齊,走出了辦公室。
他每走一步都覺得像踩在破棉絮中,渾身像別人從脊柱處抽取了支撐這個身軀的力量,從辦公室走到停車場居然令他冒出虛弱的冷汗。黎承睿閉上眼喘了喘氣,又睜開眼,鑽進車子發動汽車,朝一個地方開去。
他徹夜查了阿凌的檔案,包括他的自殺鑑定,十六歲的少年被官方認定從三十層高的樓上跳樓自殺,在他剛過完自己生日沒幾天,這個樂天爽朗,照片上一派陽光健康的男孩被一錘定音死於自己厭倦了自己的生命。
那個自殺認定做得很粗糙,可是他與重案組的同事卻從未懷疑過,因爲他們都先入爲主了,他們事先知道少年曾經遭受慘無人道的性&虐,他們潛意識裡都以爲人在被那樣對待後不想活了是正常的。
可是直到真正認真端詳阿凌的照片,看到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洋溢的蓬勃生氣,黎承睿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厲害。
阿凌就像會自我發光的溫暖所在,笑容可掬,感染力極強,笑起來嘴角甚至有天然的彎度和小酒窩,這是一個單看笑容就能令人心生好感的年輕人,如果他還活着,他想必會很慷慨地將笑容贈送給許多人。
這樣的少年怎麼會想死?
可是因爲兩個衣冠禽獸的行爲他受盡折磨,因爲一場警方與黑幫的私下交易,這個少年甚至被剝奪了沉冤得雪的機會。
黎承睿通宵將連環兇殺案的全部檔案都調出看,包括許多後來用不上的證據,許多他之前沒留意的細節因爲換了思路突然都能被得以連貫。他還看了當初從鄭明修那搜到的視頻,那裡面記錄了這兩個變態如何非人地對待一個未成年人。黎承睿渾身顫抖,他明白了爲什麼像黃品錫看了會心懷惻隱,而冷靜到冷酷如席一樺,看了少年的屍體也會愧疚滿懷。
他們無論如何都是警察,有些犯罪,針對婦孺,針對未成年人,總是能挑起執法者最基本的是非觀。
席一樺沒有撒謊,黎承睿認識了他幾十年,其實心裡清清楚楚他沒有撒謊。
可是有人在撒謊。
那個人,就跟騙他有去上學其實逃課,騙他有在吃飯其實偏食一樣,輕輕巧巧,不費難度地騙了他。
也許在那個少年心底,這樣嚴重的事,撒起謊來就跟無關緊要的瑣事一樣,沒什麼大不了?
黎承睿心底一片冰涼,他不着邊際地想,原來人痛苦到極致是這樣,真正的絕望並不是帶來嚎啕大哭或者捶胸頓足,而是帶來一片無聲無息的靜默,從內在到外在,一點點枯萎,一點點無望。
他還有最後幾件事情要求證,他行屍走肉一樣開車直接奔往赤柱監獄,莊翌晨在那服刑。
他用了點關係才見到莊翌晨。監獄那邊以爲他有案情要問,單獨給了他一間會客室,黎承睿再見到莊翌晨,發現他除了頭髮理得可笑,身上的囚服樣式難看以外,這位洪門掌舵人氣勢絲毫不減,或許因爲在監獄裡需要震懾其他犯人,他看起來比在監獄外戾氣更重。
但他一看到黎承睿就笑了,像個老熟人一樣隨隨便便坐下,舉起戴手銬的手打招呼:“黎sir,今天怎麼這麼難得來探我?”
黎承睿沒有開口,只是看了看邊上的獄警,示意他出去。
獄警客氣地說:“黎督察,你有二十分鐘,慢慢問,我們就在門外。”
黎承睿說:“謝謝。”
對方出去後,黎承睿從口袋掏出煙盒,推給莊翌晨,莊翌晨抽出一根,黎承睿半起身替他點了煙。莊翌晨深深吸了一口,笑着說:“真是不坐監不知道,現在連這種廉價煙都居然讓我覺得味道好正。”
“你以後會習慣。”黎承睿淡淡地說。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莊翌晨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我欠你人情,只要不是挖我老底,我不會拒絕回答。”
“我想請莊老大回憶一件事。”黎承睿半垂着頭,平板無波地問,“兩年多以前,你是不是委託席一樺幫了鄭明修一個大忙?”
莊翌晨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只吸菸不說話。
“鄭明修,弄死了一個男孩,你完全可以命人照洪門的方式處理屍體,爲什麼找席一樺?”黎承睿擡頭盯着他。
莊翌晨緩緩吐出菸圈,仰頭問:“你今天來的問題就是這件事?”
“是。”
“不讓席一樺手上沾點血,我怎麼信他?”莊翌晨淡淡一笑,“雖然他就算手上沾血了,我也不會信他。可我太瞭解這種裝腔作勢的僞君子了,他爲了任務能在當時裝得比我們還狠,但事情一過,這種事他會記一輩子,我就是要他記一輩子,阿修在地下就算變成灰,他席一樺也別想安安樂樂。”
黎承睿沉默了,過了幾秒鐘,他問:“那個少年死的時候,是不是吳博輝醫生也在現場?”
莊翌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不在意地說:“我養着吳博輝,就是爲了應付這種事,不過那天吳博輝去得太晚,他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他有做醫療記錄的習慣嗎?”
莊翌晨皺眉想了想說:“我沒留意,但我知道他在實習時就以認真著稱,不然威爾士親王醫院也不會聘請他。”
黎承睿深深地盯着莊翌晨,問:“莊老大,那個少年的屍體你後來見過嗎?”
莊翌晨不太自然地轉過頭,說:“我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爲。”
黎承睿平靜地說:“我們這些重案組的警察,見多了殺人放火斷手分屍,可我們看了鄭明修的那些視頻都很難受,很想吐,那不是人能做的事。莊先生,你掌舵洪門多年,道上個個說你做老大有情有義,你手下的娛樂場所連賣白粉都禁,暗娼騙子都不敢在你地盤上做生意,你是一個講規矩的人,那你現在告訴我,爲什麼你要縱着鄭明修傷天害理,不如畜生?你的規矩呢?你的仁義呢?”
莊翌晨臉色一變。
“你因爲無法迴應他變態的感情所以心懷愧疚?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黎承睿悲哀地搖頭說,“你不僅害了那些無辜的人,你還害了你口口聲聲很看重的鄭明修,你比席一樺更像僞君子。”
他站了起來,對莊翌晨輕聲說:“關於這點,我希望你也記一輩子。”黎承睿離開了監獄,留下莊翌晨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審訊室裡。他感到萬分疲憊,但是心底有種豁出去的**支撐着,一種明知前路是懸崖斷壁也要前行的自毀**,他揉了揉額角,鑽進車裡,發動汽車往前行。
他把車開往熟悉的方向,有無數次他懷着近乎虔誠的感情奔向那個地方,他就如一個朝聖的信徒,趕往心中的聖地,在那裡有他一見傾心的愛人,他愛那個男孩,他把一個男人三十年來能給予的感情一次性焚燒給他,他把所有對感情的想象和規劃,理性和狂熱,美好和激動,都給了他。
他是沒有想過回報的,真的沒有想過,他只要有付出的機會就好,他不覺得傻,他認爲值得。可是他以爲,這樣的愛就算不被珍惜,至少也該不被欺瞞。
就算欺瞞,至少也不該被愚弄利用。
彷彿有人持鑿不斷敲擊心臟底部,撬開了一個大洞,將某些重要的東西一泄如注,從今往後,大概就空空如也了。
黎承睿默默地停了車,走上樓,林翊的家他早就刻在腦子裡,現在這個時候,林師奶要上班,林翊要上學,他們都不在家。
黎承睿掏出槍,裝上消音器對門鎖開了兩下,門被打開,他悄悄溜了進去,屋裡果然一個人也沒有。黎承睿把槍別在後腰,伸手推開林翊的臥室門,一股獨屬於少年的氣息撲面而來。
黎承睿的眼眶突然就熱了。
從昨天到現在一直麻木的感情突然甦醒了過來,他微微一眨眼,發現眼淚直直流了下來,像一個傷口,止不住淌血的傷口。
黎承睿閉上眼,然後又睜開,伸手擦了擦眼角,然後他開始迅速而專業地搜查少年的房間。
所有東西收得整整有條,甚至給人一種標了記號的錯覺。黎承睿想起林翊的一些小習慣,他的書包帶一定不會扭,他身上的衣服一定沒有皺褶,他的球鞋一定刷得乾乾淨淨,甚至他們吃飯時,他一定會工整地擺好碗筷盤碟。
黎承睿以前從沒想過這些細節,可在這一刻,他發現,其實他對林翊瞭解很少。
黎承睿發現,上次他在林翊房間裡見到的那張他與阿凌的合影不見了。按照林翊的習慣,這種東西一定不會扔掉,可能是收了起來。
但黎承睿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林翊收到哪去了,他皺眉想了想,忽然打開一旁的老式木衣櫃,把手伸進去裡面敲敲打打,忽然發現有一處木板聲音不同。黎承睿用手稍微一扳,那個暗格應聲而開。
黎承睿把手伸進去,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掏,有他想找的相框,也有一本速寫本,還有一包牛皮紙袋裝的東西。
黎承睿心跳加速,他把紙袋打開往外倒,幾張照片掉了出來和幾分資料掉了出來,黎承睿一看,心底最後的奢望被打碎。
那是吳博輝給阿凌做的醫療記錄,還有他屍體上的傷口描述以及現場屍照。
慘不忍睹。可是更令黎承睿由衷泛起寒氣的,是裡面附有一張清單,上面稚嫩的字跡清晰而冷酷地重寫阿凌屍體上所有的傷口,詳細到具體部位,甚至長度,後面還有括號記載着通過什麼器械能造成這種傷口。
黎承睿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他將東西胡亂地塞回牛皮紙袋。突然間,他無意碰到那本速寫本,那是一本只有少年人才會用的封面印有可愛卡通風景的速寫本。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氣,翻開來。
每一頁都有一個用鉛筆簡單勾勒的林翊畫像。有趴在書桌上睡的,有託着腦袋面無表情看着遠方的,有帶着冷漠疏離的模樣正視前方的,有睜大眼睛皺着眉頭困惑而認真地想問題的。每一個林翊都俊逸靈秀,躍然紙上,畫他的人顯然觀察了他好長一段時間,最後,畫師用了好幾個頭大身短的小人手做吶喊狀,小人兒的口中吐出雲朵一樣的旁白,每一句都是一個思想內容:
阿翊你要開心啊,我想下一本畫滿會笑的你。
落款是Joe。
一種簡單又誠摯的少年情懷突如其來地擊中黎承睿的心臟,他幾乎能想象得到,那個叫阿凌的少年曾經有多喜歡那個叫林翊的少年,他整天圍着他轉,偷偷畫他的畫像,爲他笑一下自己開心大半天。
可這樣的少年死了,還死得這麼慘,林翊知道真相的時候該多難過?他得懷着多大的恨,纔想親自動手宰了那幾個畜生?
哪怕再對林翊失望痛苦,黎承睿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爲林翊心疼的感覺,這種愛憐幾乎深入骨髓,想改也改不了。他砰的一下合上速寫本,掏出煙,抖着手點了一根吸上。
突然之間,黎承睿不確定要拿林翊怎麼辦,那麼傾其所有愛過的人,就算被算計被利用,可能還從頭到尾都被欺騙,可他還是沒法單一地責難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電話突然響了,黎承睿看着屏幕顯示中的林翊呆了半響,最後還是接通,貼在耳朵邊,啞聲說:“喂。”
“睿哥,我下課了,”林翊高高興興地告訴他,“我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我有禮物送你哦。”黎承睿抿緊嘴脣,過了很久,才說:“好,去哪?”
“我把地址發到你手機上,你要快點來哦。”林翊的聲音帶着笑意,“我先去拿蛋糕了,呆會見。”
“呆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