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時斷時續的滴答聲,那不是水滴,因爲它不清脆、不明快。此時腳下已滿是粘稠的液體,空氣中也瀰漫着血腥的氣息。
是鮮血?又是誰的血?
懵懂中,我奮力的揮舞着雙手想撥去眼前無盡的黑暗,想驅除周遭深沉的陰冷,但畢竟是做不到的。恐懼與無助一點一點的襲來。在這茫然無助的時刻,忽然有了一點光。恍惚間,面前出現了一堵波光淋漓的牆,上面一片一片好像金屬的東西正在反射着微弱的光。我想走近摸一摸,想看一看,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可待走進時,陡然撞見一張慘白的臉,浮現在牆面,瞬間,我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就在此時,有東西突然衝入鼻腔,一陣窒息,我猛然睜開眼睛……
小樹下,斑駁的綠蔭前,一個女孩子一面歪着脖子,一面拼命的將手裡的小草擠進我的鼻孔。見我猛然睜眼,一把奪過我身上的書,扭身就走。一邊跳着、笑着,一邊高叫着:“我先看看這是什麼破書!”隨即一溜煙地跑不見了。
我驚出一身冷汗,細細回想又不得要領,不由得煩惱起來。自從受傷後就落下這個毛病,總是睡不踏實,經常夢見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一些說不清的事,身體雖然逐步恢復康復,可精神上的壓力卻與日俱增。這次又是噩夢,而且那樣真切,還有那張臉,竟然是如此熟悉。可惜這次明明就快要看清楚時,卻被這丫頭一攪和,此時竟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於是悵然若失地伸了伸懶腰,便兀自在樹蔭下發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想着還是把那本《殷墟甲骨文實用字典》的書早些要回來的好,遭遇這個小魔頭的一雙龍爪手,好好一本書恐怕還真就要作了古。忽然間見那鬼丫頭又嘰嘰喳喳地跑了回來,嚇得正在啄食的小麻雀們四散奔逃,她飛馳到我跟前擁着我道:“老舅,你看你看,你看這字多有意思,我能證明聖經是中國人寫的。”
老舅?這個稱謂在我心中轉了幾轉,失憶的情況雖然好些了,但在很多問題上還是有些模糊。可看着她的黑手指在書上的印痕,不由得又是一陣陣心疼,於是勉力的看了一眼。
“‘婪’ 字嘍?怎麼樣?”我應付道,想着怎樣才能出其不意的把書奪回來。
“像不像《創世紀》?”
她見我不說話,頓時急道:“怎麼又斷片了?就是前段時間在醫院時我讀給你聽的《聖經》啊?”。
看我有了反應,她又搶着道:“兩棵樹,伊甸園中的生命樹和善惡樹,那個女的就是夏娃。因爲貪吃善惡樹上的果子,夏娃犯了史上第一個貪婪罪。”
我笑了笑,一把搶過書道: “哼,一個巧合能證明什麼?你叫毛毛,就一定和毛毛蟲有關嗎?”
可是心底卻隱隱有些不安,她的話似乎觸動了我心底的一些舊事。
“哎,哎,當然還有呢,別合上呀,這一頁這一頁,你看這個‘它’字,書上說就是‘蛇’的初字。舊約上講蛇和女人的後裔彼此爲仇,女人的後裔要傷蛇的頭,蛇
要傷他的腳跟。甲骨文的‘它’字不就是‘腳’和‘蛇’組成的嗎?”她看我一時愣住了,就又得意地說:
“還有‘無’、‘始’、‘我’、‘弗’這些字也都和聖經有關!”
小丫頭掐着腰,一段一段的揹着《舊約》,又不厭其煩的夾雜着和甲骨文的對比。剛起時,我還在靜靜的聽,但聽到後來,這感覺就不一樣了。好奇心使我開始試圖探尋這些偶然中某種必然的聯繫。可是越想越覺得這些事情好像似曾相識,越想越覺得似曾經歷。隨着這種念頭在心中越來越強烈,很多以前只有在夢中才會有的莫可名狀的景象漸漸的又都浮現出來,無數超出我理解的場景在眼前飛馳而過,我開始覺的有些驚慌失措。爲了減輕這種不安,我閉上了眼睛,並開始深呼吸,想通過這種方式排解心中的煩亂,等穩住心神了,再去聽侄女滔滔不絕的演講。
可是,合上眼睛的一瞬間,整個世界突然變了!
隨着視覺的關閉,整個人好像陡然進入了虛空之境,彷彿置身於並不平坦而又無限廣闊的白色空間。還未等思維反應過來,緊接着的變化就開始了。
第一個變化是我的聽覺,它似乎立刻敏感起來,而且隨着我的適應程度的加深,它越來越靈敏。本來正常情況下很小的聲音,現在都可以聽得見,如眼前衣襟細微的摩挲聲。原本很遠的聲音也猶如近在咫尺,如幾百米開外的鄰家趙奶奶不經意的嘆息聲。而對面侄女正常的說話聲,也開始逐漸的被拉長,被變慢,音色也比以前更加清晰。
第二個是大腦中對聽覺處理方式的變化。聲音本該是隨同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的,之前發出的聲音漸漸沒有,之後的聲音又緊接而至。但在此時此刻,卻產生了不同的情況,本該消失的聲音卻沒有消失,而是與後來發出的聲音並列出現在我的頭腦所構成的無限空間中。我可以俯視這個“空間”,然後前前後後的、反反覆覆的暢遊、穿梭於這些聲音之中去重新聽它們,或者去印證、對比這些聲音,從而獲得更加充分、更加深刻的思考。
第三個變化是我可以開始聽到越來越多聞所未聞的聲音,如漫天蕭索黃葉的落地聲。雖然我從未聽到過落葉落地的聲音,但之所以可以這麼肯定,就是因爲我聽到了衆多黃葉從風吹樹梢的搖動,到葉子們隨風飄落,直至它們落地的全部過程,並可以輕鬆鎖定那些枯葉紛紛撞擊地面的那些許多個一瞬間,因此我確定那就是落葉的聲音。而通過新型聽覺的大量感知,我發現任何一個事物即普通如一片枯葉,也總有一個核心頻率是它所獨有的。就像指紋一樣,只要稍加比對就可以分辨它與其他事物的不同,我可以只靠聽力就能快速的區分每一片樹葉。
因爲擔心失去這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我並不敢睜眼。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多難以名狀的聲音。開始時我並不確定它們是什麼發出來的,聲源在哪裡,只能被動的接受和猜測。但很快地,隨着對耳力靈敏度快速增強的適應,能力上又有了新的變化。我可以感覺到聲波的存在,根據波動我可以描
述出它們的輪廓,它們的動作。
此時頭腦中有無數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雜,但在龐大的虛幻空間中卻雜而不亂。因爲它們都有條不紊地落在我自己創造出來的無限廣闊的虛幻世界裡。它們不僅有了形狀和行爲,甚至有了自己的色彩和彼此之間業已存在的空間與時間的位置。它們構成了一個比眼睛所能見到的更加龐大、更加複雜的世界。單純的聲音變了,變成了一副色彩怪異的、動作緩慢的、多維度的畫面。雖然我此時依然閉着眼睛,但是我逐漸地“看見”了眉飛色舞的侄女、看見漫天飛舞的落葉,發現了地上撕扯在一起的螞蟻,甚至向下透過厚厚的土地,“看見”了地層下面蠕動的蚯蚓和挖洞的老鼠,而向上又可以看到空中大氣厚薄的變化。
一時間,果真是:
氣動乾坤,胸中以畫爲音。
風拂萬物,心間處處漣漪。
我靠,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開天目?我得“道”成“仙”了?
這是睡着了,還是在做夢?夢想真的成真了?但不管怎樣這都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我已經完全沉醉其中無法自拔。不管是夢、是真,只希望這個小蠻丫頭再多講一會,莫要來驚擾了我。
可是隨着對這聽力所描繪的大自然的逐漸適應,我也逐漸的發現了其中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在這斑斕的世界中,總有一些薄霧般的黑影出現。他們有各種說不出的形狀,或是原地矗立不動或是在四處行走、蠕動。對於凡是有位移的那些黑影,現實世界中的那些實體的人或物完全不會阻擋他們的道路。我甚至感覺有一團黑色人形的影子正在穿過我的身體。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於是我儘量忽略這種黑色的景象。說也奇怪,在我內心思想的強迫下,這些黑影被逐漸地過濾掉,腦海中又重現了之前那幅多彩世界的畫面。
但就在此時,這奇幻的世界又多了些許擾動。在窸窣的落葉聲中,我似乎“看”到了或者說聽到了在水果盤裡的一串葡萄和幾個梨,當然也聽見了捧着它們從身後走來的兩個人。前一個腳步輕盈,呼吸舒緩是姐姐,只是她“看”上去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太對勁,整個人的形象是一種淡淡的感覺,不似侄女那樣的鮮明,當下也未作理會。再“看”後一個人步態穩定,呼吸渾厚,頭上像罩了一層薄紗,在薄紗中是一張長得寬額方臉的人像,這人卻是我從未見過。
“這個時間應該是老葛這個假道學、假大夫來呀?但這個人是誰?本來這個時間段,老葛是雷打不動天天來的,但到今天他不來了,反倒有些怪了。”我心下思忖,不禁有些暗暗的好笑。可這稍一溜號,就明顯的感覺到了腦袋疼痛,其實這種感覺在我的聽力升級之後就一直伴隨着,只是被我強烈的好奇心與喜悅感沖淡了。可現在一旦感覺到了這種如無數小針錐腦的痛苦,就已經無法擺脫了,而且隨着大腦越去仔細的聽着外面的景象,越去構圖着外面的世界,腦袋就越是疼,甚至達到已經無法忍受的地步,而且隱隱的有要流鼻血的恐慌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