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百二十步,放箭!”
“嗖嗖嗖——”
在南街上,百餘名叛軍弩手整齊列陣,隔着己方步卒的陣線,朝對面昆陽卒的陣地展開齊射。
曲將曹戊站在陣地前,凝視注視着前方,看着對面那羣昆陽卒不慌不忙地舉起盾牌,擋下了侵襲而來的箭雨。
『昆陽人越來越有經驗了……』
曹戊憂心忡忡地想道。
在他的印象中,昆陽卒一開始是很弱的,除了三千南陽軍以外,就只有約不到千名黑巾卒實力較強,可以獨當一面。
可現如今呢?就連那羣戴黃巾的傢伙都能抵擋住他義師將士的攻勢了。
這些戴黃頭巾的,那只是昆陽的民兵啊!
曹戊有種感覺,他義師的士卒,正在不斷死去,而對方的民兵,則在不斷變強。
長此以往……曹戊不敢再想象下去。
“曲將,要再攻一陣麼?”或有一名伯長詢問曹戊。
曹戊看了看對面相隔僅十丈的昆陽卒陣地,再轉頭看看自己身邊那些負傷且疲憊的士卒們,思忖道:“等……周厚、王矛二人拿下兩邊的樓屋再說。”
說話間,他的目光轉向了街道兩旁的樓屋。
在攻破了對面昆陽卒兩道土牆防禦後,曹戊也漸漸總結出了一些巷戰的經驗。
其中有很關鍵的一點是,在制高點尚在敵軍手中的時候,儘量莫要採取強攻。
而這個‘制高點’,在這裡就是指街道兩旁的樓屋。
毫不誇張地說,那羣在街道兩旁樓屋裡放箭的昆陽混蛋,他們所造成的傷害,比對面鞠昇麾下那羣昆陽卒只多不少,原因就在於他義師將士在朝前方進攻的時候,很難防範來自兩側的攻擊,尤其對方還是居高臨下。
而與此同時,在與曹戊相距僅十丈遠的地方,鞠昇伏身在土牆後,舉着盾牌窺視着對面。
曹戊率下的步卒,鞠昇並不是很在意。
因爲整個白晝的攻防已充分說明某位黑虎賊首領的猜測是正確的:在這種狹隘的地形內,他們確實可以用少量的兵力抵擋住數倍乃至十倍的叛軍。
此刻唯二讓鞠昇感到擔憂的,一個是街道兩旁樓屋內的‘戰場’,還有一個就是對面的弩手。
『義師開始將建制的弩手分成小股隊伍使用,這會成爲一個巨大的威脅。』
與曹戊類似,在經過近一個白晝的攻防後,鞠昇也漸漸摸索出了一些巷戰的經驗。
沒錯,如今作爲昆陽一方的鞠昇,實際上也不懂得如何巷戰,他今日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某位黑虎賊首領授意的。
可即便如此,鞠昇依舊丟掉了兩道防線,被迫後撤了將近二十丈。
好在他身背後還有十幾道防線,也好在周虎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派人表揚了他。
『……主街上的勝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兩旁樓屋內的戰場啊。』
與曹戊一樣,鞠昇也敏銳地把握到了這一點。
但很可惜的是,他很難幫助在街道兩旁樓屋內作戰的己方士卒。
畢竟在那裡作戰的,都是黑虎賊的精銳,而他手底下率領的,則是黑虎賊一般卒與兄弟會的民兵隊,能守好防線就不錯了,實在沒必要去給那些黑虎賊精銳添亂。
『都快入夜了,可別讓我再丟掉一道防線啊……』
看了一眼被夕陽餘暉照拂的街道兩旁的樓屋,鞠昇暗自祈禱着。
而此時,在街道兩旁靠東的一幢樓屋內,旅狼督百許柏正率領着麾下黑虎賊,與叛軍伯長周厚率領的士卒激烈廝殺。
許柏與周厚,經過今日可謂是老相識了,因爲在這個白晝裡,他二人交手了整整十幾回,周厚硬生生地從許柏手中奪佔了八九幢樓屋。
相比較最開始的茫然無措,周厚也逐漸掌握了奪取這些樓屋的要領:拆!
樓梯什麼的就不要想了,敵人扼守二樓就拆樓板,敵人扼守牆壁就拆牆,總之就是要對面的黑巾賊沒有可以扼守的掩體,至於此舉是否會遭到上頭的訓斥,周厚並不擔心,畢竟只要房屋的框架還在,待擊退黑巾賊後修補一番,他們還是可以居住的,度過這個冬季的。
唯一的問題是,這種方式進展很慢,而且己方傷亡較大,這也是周厚憋着一股火的原因。
然而,對面許柏的火氣也不小,畢竟許柏一口氣連續丟了八九幢樓屋,雖說撤退是爲了避免與叛軍正面交鋒,減少己方的傷亡,但連續丟掉八九幢樓屋,他亦面上無光。
畢竟他可是旅狼的督百!
旅狼最大的官就是督百!
他可不想被郝順、徐饒、樂興等人嘲笑或揶揄。
『這次一定要幹掉這個傢伙!』
抱着相同的念頭,許柏與周厚殺到了一起,而他們所帶領的黑虎賊與叛軍,亦在這間狹隘而遍地都是破物的樓內展開了混戰。
“鐺鐺!”
“砰砰!”
只見在這間狹隘的屋內,刀光四射,瓶瓶罐罐的東西皆在混戰中被打碎,留下遍地的碎片。
忽然,有黑虎賊急呼道:“督百,叛軍越來越多了……”
許柏在混戰之際瞥了一眼,赫然看到一名名叛軍士卒從牆壁的破空涌入,他心下暗罵一聲,下令道:“撤!撤!”
在他的命令下,黑虎賊且戰且撤,終於從另一側的牆壁,從其中的破洞,踩著作爲橋樑的梯子,撤到了另一幢樓內。
見此,周厚急聲催促士卒道:“追!追上去!”
聽到周厚的命令,幾名叛軍士卒緊跟黑虎賊身後,可沒想到的是,待許柏等人撤入那幢樓的牆洞後,那牆洞後駭然出現幾名舉着弩具的弩手。
“嗖嗖嗖——”
還沒等那幾名叛軍士卒反應過來,那幾名弩手便扣下了扳機。
但聽幾聲慘叫,那幾名站在梯橋上的叛軍士卒應聲摔落,而對面的黑虎賊們,也趁機將梯子抽了回去,斷了周厚等人追擊的路。
“……”
周厚懊惱地站在牆洞,看着僅幾丈相隔的對面,看着那許柏衝着他做了一個割喉的威脅手勢。
“呵。”
咬牙切齒之餘,他氣得笑了出來。
此時,有他手下的士卒來稟告傷亡情況:“伯長,死了十四個弟兄,傷了七個……”
周厚回頭看了一眼,看了一眼躺在樓板上的屍體,暗自嘆了口氣。
就像他此前猜測的那樣,與對面那羣熟悉附近環境的黑巾賊搶奪樓屋,那簡直就是在拿士卒的性命去堆砌勝利,雖然他今日的成果着實不小,但代價……
代價太沉重了,別的不說,就說他麾下的百人隊,已完完全全地換了兩撥,以至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那羣士卒,他沒幾個能叫出名字來。
在沉思片刻後,周厚吩咐一名士卒道:“立刻稟告曹曲將,就說我等已佔領這座樓屋,但士卒們非常疲倦,已不能復戰……”
“是!”
一名士卒急匆匆地原路返回,來到了曲將曹戊跟前,轉達了周厚的原話。
“拿下了麼?”
曹戊精神大振,他甚至沒有在意周厚所傳達的‘傷亡巨大’。
因爲曹戊已經麻木了,要知道此刻的昆陽城內,不斷有他義師的將士在死去,雖然只是幾名、幾十名的小損傷,但問題是戰場多啊。
據他所知,在整個城南,他們與昆陽卒的廝殺點多達二十幾處,可想而知傷亡總數。
就周厚今日損失的二百餘人來說,實在不足以讓曹戊有什麼反應。
這不,曹戊點點頭說道:“回去告訴周厚,做得很好,我允許他就地歇息,另外,他損失的人手,我會立刻給他補充,叫他養足精力,明日繼續與黑巾卒廝殺。”
說罷,他轉頭又對另一名士卒說道:“去催促王矛,叫他儘快佔領那幢樓屋。”
“是!”
“是!”兩名傳令兵應聲而去。
而與此同時,鞠昇也得到了許柏等人發出的訊號,意識到前方兩側的樓屋已經被叛軍佔據。
“唉。”
無奈地嘆了口氣,鞠昇低聲下令道:“所有人,撤到下一道防線。”
爲了避免被對面的曹戊趁機追殺,鞠昇已頗爲小心,但遺憾的是,他麾下那些弩手後撤的舉動,還是引起了曹戊的注意。
他當即下令道:“對面的昆陽卒要後撤了,殺過去!”
一番混戰,鞠昇失去了七八名士卒,狼狽撤入下一道防線。
而曹戊,也得以推進了十丈。
是的,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叛軍方付出了百餘名士卒的代價,就只是把戰線推進了十丈遠,然後又回到了最初與鞠昇兩軍對峙的局面。
轉頭看了一眼即將落下的夕陽,曹戊重新將目光投向對面相隔十丈遠的昆陽卒陣地上。
在凝視了數息後,他惆悵地下達了命令:“準備防守。”
在他的命令下,他麾下的士卒開始改善那堵土牆,他們闖入街道兩側的樓屋內,取出各種雜物填塞於土牆南側的那條溝中,又搬出了一些沉重的木櫃,堆放在土牆的旁邊作爲掩體,將這道防線改爲面向北方,面向舉他們十丈遠的昆陽卒。
爲何曹戊突然要轉攻爲守呢?
原因很簡單,因爲一旦入夜,昆陽城內的戰場,就會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戰場。
“嗚嗚——”
就在太陽下山的那一刻,昆陽城內不知什麼地方,響起了一陣狼嚎。
旋即,城內西面八方皆響起狼嚎聲。
“……”
饒是曹戊,亦不覺帶着警惕與緊張,掃了幾眼附近樓屋及屋頂。
縣城內,自然是沒有狼的。
那幾聲人爲的狼嚎,代表着一種訊息。
從現在起,是黑虎賊旅狼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