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鑑於叛軍的步步迫近,王彥與魏馳果斷放棄沙河南岸的前哨營,在放火燒燬整座營寨後,率領麾下軍隊帶着輜重撤向葉縣。
隔天,長沙叛軍大將劉德、黃康二人,便率領軍隊抵達了沙河南岸。
然而此時留給他們的,就只有一片已大火燒燬的營寨廢墟。
在視察了那片廢墟後,劉德頗感失望地對黃康說道:“葉縣人撤地還真快,我以爲有機會能奪下這座營寨呢。”
“……”
黃康微微點頭,神色略有些複雜。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緒波動,劉德拍拍他臂膀勸說道:“莫要多想,總之先立營寨,等待關帥與我等匯合……”
“……唔。”黃康微微點了點頭。
見此,劉德轉頭對身邊幾名護衛道:“傳令下去,命軍中士卒於附近砍伐樹木,建造營寨……”
說到這裡,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另外,任何人不得向北越過沙河進入昆陽地界。”
“……”
幾名護衛面面相覷,表情有些古怪。
曾親身經歷過‘昆陽之戰’的他們,當然能深刻明白其中的緣由,問題是,這麼‘自煞威風’真的好麼?
或有一名護衛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將軍,若士卒問起緣由……”
“……”
劉德有些不快,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義師此番的目的,乃是攻打葉縣,沒必要在北邊那個破縣城浪費兵力!”
『那義師去年還非要去打?』
幾名護衛相互交換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約一刻辰後,劉德的命令便完完整整地傳遍了整個軍中。
就像那幾名劉德的護衛那樣,軍中的士卒們聽到‘不允許北越沙河進入昆陽地界’的命令,他們先是一愣,旋即如釋重負。
謝天謝地!
他們總算不用去打那座破縣城了!
當然,真正明白其中意思的,基本上都是參加過上次昆陽之戰的老卒,但是新招的士卒,就未必能明白其中道理了。
爲何不允許越過沙河進入昆陽地界?
當新卒們向軍中的老卒們詢問緣由時,老卒們便用將軍劉德的話來搪塞:“只因我義師此番要打的是葉縣,而不是北邊那個破縣。”
義師的老卒們衆口一詞,讓新入伍的士卒們頗感不解,總感覺這看似合理的解釋後隱藏着什麼其他的原因。
而就當劉德、黃康二人麾下的軍卒開始重新建立營寨時,在沙河北邊的昆陽地界,在那片被叫做‘南屯’的軍屯田中,有一羣隸墾軍亦注意到了河對岸的人馬。
“是義師……”
“是我義師……”
這大概百餘名隸墾軍,一臉驚喜地奔向河岸,朝着河對岸一隊巡邏的叛軍士卒招手吶喊,彷彿是希望河對岸的舊日同澤能解救他們。
原本負責監視他們的縣卒,根本來不及阻攔。
“喂——”
“喂——”
“救我們——”
還沒等這些隸墾軍隸卒喊上幾聲,駐紮在附近哨所的縣卒們便衝了過來,喝斥衆隸墾軍隸卒道:“喊什麼?回去耕種!”
甚至於有幾名縣卒,已舉起了手中的長戈,或者抽出了利劍。
石原在這羣縣卒當中,只見他手持利劍,沉聲喝道:“回去!……抗命不遵者以‘逃逸’論處,就地格殺!”
在幾十名全副武裝的縣卒的逼迫下,百餘名手無寸鐵、充其量只有一把鋤頭的隸墾軍隸卒們不敢反抗,只能戀戀不捨般看向河對岸,旋即老老實實地回去軍屯田裡,繼續補種秧苗的工作。
吩咐其他人盯緊這羣隸墾軍,石原帶着六七名縣卒回到了河岸旁的哨所附近。
說是做哨所,但其實那只是幾間比民宅堅固不了多少的木屋,外加一排木柵欄而已。
雖然一直以來就駐紮着幾十名縣卒,但這些縣卒並不是用來防範叛軍的,而是爲了防範隸墾軍的隸卒跳河逃跑。
倘若沙河南邊的叛軍此刻跨河採取攻勢,這些哨所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正因爲如此,方纔得知‘叛軍來到’的消息後,石原立刻就帶着一隊縣卒趕來河邊支援,順便親自監視河對岸的叛軍。
但出乎他們的意料,河對岸的叛軍似乎並沒有跨越河界的意思。
“軍侯。”
不多時,就在石原神色凝重眺望河對岸時,有幾名士卒氣喘吁吁地從遠處奔來,來到石原身旁,抱拳行禮:“我等已將‘叛軍來到’的事告訴了周首領,周首領說,繼續盯梢,倘若叛軍不越過河界,亦不得攻擊。”
“唔?”
石原微微皺了皺眉,旋即若有所思。
對面的叛軍‘不越河界’,也不用弓弩什麼的攻擊他們,這已經讓人感覺十分詭異,然而,那位周首領的態度卻更爲詭異。
他皺着眉頭問道:“周首領有解釋爲何麼?”
那幾名士卒點點頭,其中一人解釋道:“周首領說,在上一場仗中,我昆陽已向叛軍表明‘我昆陽有玉石俱焚的實力’,相信叛軍也會有所顧忌,倘若他們識相,做出‘停戰’的跡象,那我昆陽也就莫要招惹他們,終歸上一場仗,我昆陽也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艱難擊潰了他們……”
這一番解釋,合情合理,但石原總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當然,儘管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倘若果真能做到‘互不侵犯’,石原自然也希望如此。
畢竟就像那位周首領所言,他昆陽在上一場仗中的傷亡實在是太慘重了,平均算下來,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人犧牲,哪怕石原對叛軍報有敵意,亦不希望昆陽再次遭受一場惡戰。
問題是,對面的叛軍果真是忌憚他昆陽麼?亦或有什麼陰謀?
“你等怎麼看?”
他詢問身邊的縣卒們。
當即就有一名縣卒冷笑着說道:“他們肯定是怕了……”
話音剛落,就又有幾名縣卒附和。
“咱們上次都讓出一面城牆了,可這幫人還是打不下來,他們有什麼臉面再進攻我昆陽?”
“若他們再敢來,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說得好!”
縣卒們七嘴八舌地說着,語氣中夾雜着恨意、自豪與信心。
很難想象,這些人在去年的這個時候,還只是一羣因叛軍進犯而惶恐不安的普通平民。
“不可輕敵!”
石原皺着眉頭輕斥道。
他不會否認,去年他昆陽縣那場仗打地十分出色,託某位周首領的狡智與無數昆陽男兒的英勇犧牲,還有城內百姓的支持,他昆陽最終擊敗了兵力衆多的叛軍,然而這場大捷,卻讓他昆陽的兵卒們變得有些驕傲了。
過度的驕傲,可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石原訓斥之際,或有一名縣卒笑着說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還沒等石原反應過來,那名縣卒就朝着河對岸那一隊仍在巡邏的叛軍士卒喊道:“喂,對面的手下敗將,去年受的教訓還未足夠麼?”
『這傢伙!』
石原當即心中一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河對岸那隊叛軍士卒只是停下腳步,扭頭看了他們幾眼,旋即便繼續向前。
石原身邊的縣卒大多都是年輕人,見此情形,大爲驚訝。
“莫非他們真怕了咱們?”
在某名縣卒的嘀咕聲過後,衆人的虛榮感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當即,就又有幾名縣卒朝對岸的叛軍士卒叫喊,甚至嘲諷起來。
“離我昆陽遠些!小崽子們!”
“忘了去年入冬時,我昆陽是如何追殺你們的麼?”
“居然還敢來找死?”
“哈哈哈哈……”
“……”
聽到那幾名縣卒的嘲諷,河對岸的巡邏叛軍再次停下了腳步。
“那羣該死的傢伙!”
隊伍裡有一名叛軍士卒按捺不住,從背上取下了一柄弩具,準備給河對岸的那羣混蛋好看,然而就在準備瞄準時,忽然有一隻手將他的弩具按了下去。
這隻手的主人,正是他們的隊正,王龔。
“隊正?”那名士卒不解地看向自家隊正。
只見隊正王龔神色複雜地看着河對岸的那些人,淡淡說道:“對岸那些人,應該是昆陽的‘青巾’。”
“……”那名士卒滿臉困惑,完全不明白什麼意思。
他的表情彷彿在說:那又怎樣?
見此,王龔看了一眼那名士卒,平靜說道:“你去年時在召陵,並未經歷那場仗,,不知曉對面那羣人……總之,莫要招惹他們。”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我義師此番的目的是攻陷葉縣,莫要節外生枝!這也是劉德將軍的命令!”
聽到是將軍的命令,那名士卒總算是放下了手中的弩具,但他臉上仍有不甘,皺着眉頭說道:“……就任憑他們羞辱麼?”
“……”
王龔沒有回答,只是神色複雜地看着河對岸,看着遙遠處那些彷彿平民打扮的隸墾軍士卒。
他方纔清楚看到,那些彷彿平民打扮的人衝到岸邊,向他們招呼。
毫無疑問,那些人必然是去年被昆陽人所俘虜的,他長沙義師的弟兄們。
這些舊日的弟兄是否正遭到昆陽人的壓迫?
他不知道。
他義師是否會營救這些人?
他也不知道。
“……我等只需將所見之事稟告將軍,將軍們自會定奪。”
他看似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