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處。
厚重的窗簾像冰冷的牆幕一樣隔斷了外面的光線,諾大一間會議室中只有慘白的白熾燈將張天師的臉照得明暗分明。
整個房間空蕩蕩的,以前七劍中的羅剎、羅漢、無道子等人互相嬉鬧的場景再也看不見了,他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中,孤單單彷彿一座凝固的雕塑。
當他把唐川送進鬼城豐都的時候,他就再也沒有期望過唐川能夠從那裡回來,因爲千百年來沒有人能從那裡回來過。
可當他剛剛轉身的時候,他身旁倒在血泊中彷彿睡去的周羣,她修長的睫毛卻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他便目瞪口呆的看着唐川從黃泉之門中走了出來。
彷彿他剛剛轉身,唐川便從陰曹地府回來了。
張天師看着年輕的死靈之王捧起他心愛的女人,最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的一個旋踵,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便漸漸的消失在了張天師的眼前。
張天師張了張嘴,像是有無數的問題要問他。
你怎麼回來的?
豐都什麼樣子?
閻王又是什麼樣子?
可是,張天師看着唐川漸行漸遠的身影,他知道,他們很有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相見了。
他從唐川的眼中看見了疲倦,看見了悲傷。
而事實上,他的預感一點也沒有錯,這是他與唐川最後一次見面。
唐川在身影遠去的時候,突然間停了一下,他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張天師,聲音遠遠的傳來,低沉卻清晰:“謝謝!”
這是張天師最後一次聽見唐川說的話。
很快,從六處來的特別分隊趕到了東海市的事發地點,這裡已經變成了一片地獄火海,而他也很快被帶回了六處的總部。
回到總部的時候,張天師意外的看見了另外一個人。
高霽萍。
這個女人追丟了張天心的位置,她發瘋了一樣在天空中尋找着張天心的氣息,卻始終尋覓不到他的身影。
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得回到了六處,因爲她知道,她在這裡可以找到張天師。
而這個愛着他的男人一定會帶她去找張天心。
就像尼菲蒂蒂雖然與古德里奧成爲了世代死仇,可他們各自的分身與學生卻依然情緣糾纏,生死相戀。
無論他們過了多少個世紀,無論他們經歷了多少個輪迴,無論他們在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他們最終還是會再次相逢在一起。
就像命運火石的碰撞,最後迸射出激烈的火光。
空蕩蕩有如海溝峽谷一樣的會議室中,張天師坐在靠東的位置,而高霽萍則坐在靠西的位置,雖然他們兩個人同在一個房間中,可他們中間像有一個看不見的鴻溝,將他們硬生生的割裂開來。
兩個人的目光隔着這個看不見的鴻溝,互相眺望着,偶爾對視了一眼,都各自飛快的逃開。
“咔咔咔咔……”
一陣硬底皮鞋踏着地面的聲音打破了這裡死一般的寂靜。
一個嶄新的面孔出現在了張天師的眼前。
這是一張長方面孔,劍眉鷹目的男人,他渾身上下都像是鐵鑄成的,一看便知道是少壯派中的激進分子。
劉和被張天師弄下去之後,鴿派的曹魏冉接替了他的位置,可是隨後,六處王牌七劍在出任務的時候全軍覆沒,緊接着又發生了東海市毀滅性破壞的驚天案件!
作爲監控這個國家安定的最高武力機關,在自己的國土上面發生這樣的事情,六處必須要有一個交代,換句話說,這件事情必須有一個替罪羔羊來被這個黑鍋。
張天師的能力無人能比,就像羅剎曾經說過的那樣,六處可以一日無七劍,但是不可一日無張天師。
而且張天師的背後正是國內修真界第一門派龍虎山的深厚背景,所以他不可能來背這個黑鍋。
新上任的曹魏冉是一個再恰當不過的人選。
許多六處的其他強者甚至都還沒有記住曹魏冉長得什麼模樣,這個年輕力壯的鴿派接班人便被匆匆的撤職調到另外一個部門去了。
接替他的,是另外一個更加年輕力壯的軍官。
肩膀上扛着兩槓兩星的軍官進了房間,軍姿極爲標準的走到會議室的正中,目光銳利的掃了掃心不在焉的張天師與高霽萍,他聲音冰冷如鐵的說道:“我知道,你們在心裡面會說:站在我面前這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傢伙是誰?他憑什麼來指揮我們?”
軍官笑了笑,笑容裡面透露出一股濃重的硝煙氣息:“事實上,你們心裡面怎麼想?無關重要!我是誰?無關重要!甚至,我是什麼軍銜,來自什麼地方,有什麼資歷?這都無關重要!重要的,是這個!”
他手中拿着一個遙控器,對身後的畫幕一按,一幅又一幅畫面被投影機清晰的放映了出來。
張天師的目光落在這流動的畫面上,那裡放映的是張天心在東海市做的破壞,以及他最後在千面人的蠱惑下離開了這個地方,公然叛離了六處。
他目光看着這些跳躍的畫面,然後落在軍官的身上,一言不發,沉默中帶着一股強大的威壓。
軍官顯然是一個鐵血的軍人,他在這樣強大的威壓下竟然絲毫沒有退讓,眼神像利劍一樣迎着張天師的目光頂了上去,他冷冷的說道:“張天師,你身爲六處機要人員,更與張天心同門同宗,作爲他的上級與同門師兄,你是不是要對你的師弟這樣公開的叛逃負上責任?”
張天師臉上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笑容,他掃了一眼軍官,淡淡的說道:“你怎麼知道他就是叛逃?說不定,他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呢?”
軍官冷哼了一聲,他又按了手中的遙控器一下,身後的畫幕中又出現了一些畫面,顯然是電視直播上錄下來的。
在這個電視畫面中,一個駕馭着飛劍的男人連續轟碎了三架武裝阿帕奇,衝破了森嚴的鋼鐵叢林,飛進了一座屹立在海洋中的高山上。
張天師眼中的瞳孔猛然間收縮,他手指不自覺的捏緊!
“天哥!”高霽萍一聲輕呼,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身形一動,像是立刻要衝離此地,飛到納米比克山去尋找她的天哥。
“站住!!”軍官一聲厲喝,像利劍一樣戳中了高霽萍,讓她的身形呆在原地“高霽萍少尉,請記住你的身份!!張天心之所以叛離六處,你要負很大責任!!”
高霽萍身子僵在原地,緩緩回過頭,容貌淒涼而悲傷,讓人說不出的憐惜。
可她面前的這個軍官卻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傢伙,他用力一拍身前的案臺,目光銳利的掃了一眼張天師與高霽萍,這兩個六處碩果僅存的頂級強者,他冷冷的說道:“最高委員會本來是要將你們兩個送上軍事法庭的!但是,鑑於你們兩個人曾經的光輝功勳與戰績,最高委員會決定讓你們將功補過!”
張天師冷冷的看着他,高霽萍的目光也在他的身上來回打量,他們齊聲冷笑着:“什麼決定?”
軍官冷哼一聲,啪的一按遙控器,身後的畫面突然間變成了張天心的特寫。
“你們必須把他帶回六處,讓他接受最高委員會的軍事制裁!如果張天心抵抗,那麼就地格殺!”
軍官聲音鏗鏘,透着一股濃烈的殺氣。
張天師堅定的相信,在這個會議室的周圍一定埋伏着重兵,只要他與高霽萍開口拒絕,一定會被最高委員會的冷血殺手們衝進來當場格殺,毫不留情!
高霽萍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像是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她可以爲了她的天哥而捨棄自己的性命,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目光冰冷的注視着面前的軍官,上前一步,剛要說話,便見張天師突然一步攔在她的跟前,壓低了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頭:“別衝動,外面有重兵,先答應他!”
張天師擡起頭來,笑着說道:“好,最高委員會對我們真是格外的仁慈,既然讓我們將功補過,我們就一定保證完成任務!”
軍官目光凌厲的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打量了一下,冷冷一笑:“識時務者爲俊傑!張天師,高霽萍,你們都是六處精英中的精英,我相信你們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們不會辜負我們對你們的期望!”
“另外……”他的目光落到了張天師身上“你的預言已經應驗了,世界末日即將來臨,鑑於張天心所在的地方在一個極爲敏感與複雜的區域,我們六處的其他力量必須用來應付其他國家緊張而頻繁的軍事調動,所以,沒有多餘的人手來支援你們,你們只能靠你們自己的力量!對了,最高委員會的張遠河,也就是你的師父,他委託我帶給你一句話……”
張天師愣了一下:“師父?他說什麼?”
“他說,如果需要,你可以使用那一招……”軍官看了他一眼,說道。
張天師身子猛的一震,他很清楚他師父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張遠河在間接的提醒他,這一次任務,只要他去了,必死無疑!
張天師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着,他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他曾經無數次夢到的世界末日的畫面,汗水涔涔而下。
末日就要來臨,可誰能阻止這一切?
師父究竟是想告訴我,我去了必死,還是想讓我用那一招去阻止末日的發生?
張天師心中亂成一團亂麻,他身旁的軍官一聲厲喝將他驚醒:“張天師,你服從命令麼?”
張天師額頭上汗水滾滾而下,他的目光掃了高霽萍一眼,這個女人用一種驚訝、疑問甚至是乞求的眼神看着他,那種目光一瞬間擊碎了他的靈魂。
她恨不得下一秒鐘就飛到張天心的身邊,而將她送到他身邊的人,卻是我自己……
張天師苦笑了一下,他啪的一下站得筆直,敬了一個禮:“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