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磊曾在心中設想過千萬次與趙夭重逢時的場景,卻沒有任何一次與現實的場景一樣。他永遠都無法忘記與她重逢的那一刻,她站在趙國王宮正殿前,身後是熊熊的大火,泛紅的火光與天邊如血的殘陽交錯,融合。趙夭就站在那一片紅之前,長長的黑髮隨風飛揚,散發出格外妖異的美。
趙夭並不如其他人一樣慌亂,沒有頭緒地奔跑,逃竄,她很平靜地看着那裡看着發生的一切。當她在看到殷磊時,便只是看着殷磊,定定地看着殷磊,平靜地闡述,“殷磊,你終於來了。”
那一瞬間,殷磊手中淌血的劍緩緩垂下,心中五味陳雜,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自己帶兵亡了她的國,也算是亡了自己與她的機會,究竟是該還是不該?”
殷磊看着眼前平靜的趙夭,想開口說話,卻又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只能與趙夭對望。究竟是什麼力量讓趙夭可以如此平靜地面對亡國之痛?殷磊從趙夭的眼中找到了答案,趙夭的眼神倔強而又決絕,想來她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還有什麼可怕的。趙夭不怕死,殷磊知道,可殷磊不會讓趙夭死,即使自己已經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機會,可自己還是要護她安全。雖然從開始伐趙之日便知這是宿命,可自己與這名愛了四年的女子的重逢不應該是如此慘烈的畫面。
突然趙夭平靜的臉上起了波瀾,有了絲絲慌亂。殷磊循着趙夭的眼神望去,原來是一隊士兵抓住了趙國的宜安公主趙隱和世子趙珩。趙隱和趙珩的頭髮有些凌亂,衣服也有些破損,顯然是在宋宮淪陷時逃亡卻又被抓了回來。趙隱與趙珩雖爲俘虜,神色並不悲慼,依然不失王族傲氣。
殷磊很快就明白了趙夭的慌亂,因爲士兵並未把趙隱與趙珩押至此次征戰的主帥---自己面前。而是押到了隨之攻入趙宮的宋國世子蘇臨面前。世人皆知世子蘇臨做事果決,他絕不會讓趙國的亡國公主和世子活下去。
趙夭匆忙地向趙隱和趙珩的方向跑去,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可她必須做些什麼,因爲這是她對大哥趙戰的承諾。趙夭永遠會記得自己從西線戰場回來那一天對大哥的承諾,她承諾護宜安公主趙隱安全,並竭力讓趙隱快樂。
殷磊攔住趙夭,道:“你別過去,交給我。”
趙夭點了點頭。並不是趙夭對殷磊有着盲目的信任,而是此刻的趙夭,除了相信殷磊,已別無他法。
趙隱牽着趙珩的手,臉色有些蒼白,對趙珩無奈一笑,道:“珩兒,不要怕。”
趙珩點點頭,道:“長姐,我不害怕,我想最壞不過是死亡而已。平日我們王族享受着無上的榮耀與權力,今日就該履行我們王室的責任。”
趙隱看着眼前才十二歲的趙珩,眼淚落了下來,這個孩子還年幼,本該是在父母膝下承歡,無憂無慮的年紀,可他卻有着平常孩子少有的成熟,在亡國之時能坦然面對,還想着安慰自己。
一言不發的蘇臨突然提起長劍向趙珩刺去,趙珩閉上了眼睛,卻並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睜眼一看,原來是趙隱擋在了身前。長劍刺入了趙隱的肩膀,鮮血汩汩而出,染紅的她的衣裳。
蘇臨看着趙隱,只感覺這名女子的眼中雖透着一絲害怕,但眼中的堅決卻是那麼清晰,心中略微震驚。蘇臨有很多女人,她們或清麗,或嬌媚,卻沒有一個女人如趙隱一樣勇敢。在蘇臨的印象中,女人似乎歷來就是戰爭的附庸,她們只需服從命運的安排,接受戰爭及戰爭帶來的一切後果就好。可眼前的這名女子的眼神讓他明白女子在戰爭中也是有意志的。
蘇臨問道:“我看得出來,你讓趙珩不要害怕,本是做了死亡的打算,爲何還要替他擋這一劍,無非是多此一舉。”
因爲失血,趙隱的臉色愈加蒼白,她慘然一笑,道:“雖是如此,但我是珩兒的長姐,便必須保護他,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他前面,能讓他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蘇臨不解地搖搖頭,雖被眼前女子的話震驚,卻是似懂非懂,既然註定要死,何必在乎多活一刻少活一刻。蘇臨拔出劍來,趙隱再也堅持不住,倒在的地上,鮮血從肩頭噴涌而出。
蘇臨的劍又一次向趙珩刺去,卻被人用劍所擋,是殷磊。
蘇臨有些不悅,質問道:“殷將軍爲何要阻擋臨殺了這兩名趙國最後的遺留王族。”
殷磊看了看趙隱與趙珩,心中動容,趙國已亡,是否夭夭也會是如此命運?殷磊收回長劍,道:“世子,他們已經亡了國,更何況只是一名女子和孩子,不必趕盡殺絕。”
蘇臨搖頭,道:“將軍此言差矣。常言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不想給趙王室任何重生的機會。”
殷磊轉身,道:“世子,無論如何,我纔是此次出征的主帥,我希望帶他們回國都由王處置。”
蘇臨收回長劍,笑道,“的確,將軍纔是本次出征的主帥。將軍既然發話,臨自當遵從。”
殷磊匆匆安排好趙夭,趙隱,趙珩三人,便走了。如今趙國剛滅,殷磊作爲主帥,有很多善後工作要做。
趙夭小心翼翼地替趙隱包紮好了傷口,趙隱的傷並不危及性命,但由於趙隱平時養尊處優,此時又失血太多,她很快就沉沉睡去,即使睡下,趙隱的眉頭也展不開。
此時趙夭纔有時間開始審視他們的命運,今天殷磊及時救了他們,趙夭多少是有些感激殷磊的。只是,殷磊能救他們一次,或者二次,卻不能救他們一輩子。
正胡思亂想中,卻有兩名侍女奉蘇臨之命來請趙隱侍寢,還帶來了華麗的衣飾。趙夭看着桌上華麗的衣飾,有點兒發呆,這位宋國世子的想法真是驚人,前腳才滅了趙國,後腳就讓趙國受傷的公主侍寢,真是難以讓人置信。
趙夭再一次確認,向兩名侍女問道:“真的是世子蘇臨遣你們送來的?”
其中一名侍女點頭,道:“是的,世子請宜安公主沐浴更衣後,前去侍寢。”
趙夭低頭想了很久,久到來的兩個侍女開始害怕,她們本來就是趙國的宮女,如今趙國滅亡還沒來得及逃出宮去,只好聽蘇臨差遣,如果事情辦不好,蘇臨生氣,等待兩人的命運該是如何?
幸好,最後趙夭點頭道:“請轉告世子臨,宜安公主隨後就到。”兩名侍女終於鬆了口氣,欣喜地退了出去。
趙珩擔憂地問道:”夭夭姐姐,蘇臨到底在想什麼?如今長姐受傷昏睡着,如何能去?蘇臨他想羞辱趙國王室,也不用如此着急。
趙夭對趙珩道:“世子,你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懂。
趙珩爭辯道:“夭夭姐姐,雖然我年紀比你們小,可很多事情我未必不懂”
趙夭道:“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如今我們是拗不過蘇臨的。別說隱姐姐是受傷了,就憑我對大哥的承諾,我也是不能讓隱姐姐去,可必須有名宜安公主去給蘇臨一個交代。”
趙珩心中瞬間明瞭,趙夭是要代替趙隱去侍寢。趙珩急道:“夭夭姐姐,你是要替長姐去麼?可是蘇臨見過長姐,你的想法未必能行。”
趙夭點頭,道:“我知道蘇臨見過隱姐姐,可有也有很多人並未見過隱姐姐,我很有可能走到蘇臨面前。只有走到蘇臨面前,才知道我買的想法能不能行,最壞不過是死,這是一名戰俘最基本的覺悟。”
趙珩拉住趙夭的手,道:“你不能去。這是趙氏王族的事,不需要你的付出。更何況這一次你去了,並不代表蘇臨他以後就不要長姐了。”
趙夭摸了摸趙珩的頭,道:“世子,你忘了,我也是趙國的公主,是你父王四年前欽賜的‘宜嘉公主’,更何況我曾許諾我的長兄,一定會竭力保護隱姐姐,所以我必須去。至於以後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會努力找到辦法的。”
趙珩終於放開了拉住趙夭的手,依他對趙夭的瞭解,他知道趙夭想做的事怎麼也阻止不了。
趙夭對趙珩一笑,道:“世子,記住,雖然死沒有什麼大不了,但一定要盡力活着,只有好好活下去,纔會有機會觸摸光明。珩兒,答應我,若我沒有回來,無論過得多麼辛苦,請好好活下去,照顧好隱姐姐。”
趙珩用力點了點頭,趙夭這是第一次不喊他世子,而是名字,她的那句“珩兒”深深地嵌入了趙珩的心中,讓他明白趙夭就如長姐一樣愛着自己,而此時的趙夭是做了死亡的準備的。趙珩心中一片淒涼,充滿的無力感,面對這一切,自己竟然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趙珩只能在心中盼望,趙夭她能活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