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林早骨灰盒”事件,又讓我們和季南安關係更上一個高度。
雖然季南安最後給我的臉色實在是不好看,我也在心底罵了他幾千幾萬次不知好歹,但是不得不說,這件事兒,確實是我媽做的太出格。死者爲大,林早已經用“自殺”這個方式來告別與我們的爭鬥,而我們就不要這麼咄咄逼人。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我媽的骨灰被這麼當衆灑出來,估計我會不畏艱難,當場就和那人血拼個你死我活。
這可是原則性的事情。
但是,這話和我媽實在是說不通。
她一心以爲,林早這是用類似消極抗戰的方式再與她角鬥。衆人都以爲林早是殉情而去,之前“小妾”的惡名也就被這偉大的生死相隨的愛情減輕了很多分。於是,同志們原本同情我們的輿論導向便完全反轉,漸漸轉到了季南安一方上。
也就是說,我們由受苦受累的小妾受害者變成了作威作福的“大房”迫害人。這其中的鉅變,肯定會讓老媽心裡不好受。
季南安第二天又消失了一天,我想,他這個“總經理”,恐怕是打死也不想見我這個董事長的。但是這可不行,我就算是再招人討厭,那也是我爸爸指認的集團負責人,總不能撒手不管寧嘉不是?
這個理由在我腦海裡盤旋了一個又一個的來回,終於,我強大的責任感戰勝了私人小恩怨,季南安,你恨我也成,大不了我主動出擊。
這時候,耳邊有個小小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我心底裡的聲音,“寧蔚,你是不是因爲人家季南安沒找你而坐立不安啊?或許是,因爲那天的‘骨灰盒’事件,而潛意識的覺得愧疚和抱歉?”
這樣的心理分析像是畫外音似得在我腦子中無比清晰。
我不停的問自己,我是因爲愧疚麼?我感到抱歉麼?
我又猶豫了起來。
這時,只聽一聲聲清脆的鈴聲,我的手機響起來。打開一看,是一串完全陌生的數字排列。
“喂,你好。”
“我是季南安。”
我的心跳霎時停頓了一拍,這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心靜了靜,“哦,什麼事?”
“明天來公司吧,正式接手工作。”他聲音依然淡淡的,平靜的甚至像是在讀課文,“早上八點,行不行?”
“行。”
“那好,我就掛了。”
“哎……”
其實我有些話還沒和他說完,那邊話筒卻已經出現了嘀嘀的聲音。我愣了半天,這纔想起來將那串號碼標註上季南安三個字,輸入完這三個字之後卻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彆扭,思索了兩秒鐘,於是將號碼主人改成“季無情”。
嗯,這樣看起來,就順眼多了。
下樓去看老媽,與季南安的這一場戰爭搞的是兩敗俱傷。老媽血壓在瞬間升到了220,140,差點將血壓計的水銀柱給迸出去。吃了好幾片降壓藥之後,她的臉色依然發黃,加之原本就很瘦,此時更顯得像是個被曬乾的人乾兒。姑姑守在旁邊,我叫了一聲便趴過去問媽,“怎麼樣了?”
“還行。”我媽到這個地步,竟還能顧慮林早的骨灰葬到哪裡,“那事兒怎麼樣了?”
我有些煩躁,“這事兒你就別管了。”
“我怎麼能不管?”老媽又要起身,大概是頭暈,直了一下頭又跌了回去,姑姑也湊上來勸慰,“嫂子,我不是說你,人長着眼睛就是向前看的。她不管怎麼着,總是死了。再追究那些也沒用處。”
“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老媽咬牙,“小潔,你是不知道我和蔚蔚在國外受了多少苦。”
話說到這裡,眼圈一紅,竟然要落下淚來。我有些無語,別過頭去看窗外風景,卻聽姑姑又說道,“那些傷心事就別提了,再說了,這世上不還有一詞兒叫做苦盡甘來麼?蔚蔚接手了大哥的那麼多股份,又是指定的董事長。你們還怕什麼?”
說到這裡,我想起來季南安的電話,於是轉頭,“媽,明天我去寧嘉上班,季南安說了,我正式學着接手,熟悉寧嘉的業務。”
“快去吧快去吧。”老媽猶如煥發了生機,眸中竟有驚喜劃過,“好好的把你爸爸的擔子接過來。”
“嗯。”
“蔚蔚,”姑姑突然轉頭,“你有沒有上班穿的衣服?”
“衣服?”
我帶着姑姑看了我的衣服,她連連搖頭表示不滿,說沒有一件適合明天上班的場合。其實在我心目中,衣服就是遮羞蔽體的工具,實在是沒必要那麼講究。可姑姑一本正經的看着我們,“人靠衣服馬靠鞍,尤其是蔚蔚初來寧嘉那樣的場合的,必須要自衣服上先體現出氣勢來。”
“那小潔,”老媽示意,“你去陪她買幾件衣服吧。”
“媽,不用。”我連連擺手。
“知道了,嫂子,我陪她去。”姑姑扯着我的手,笑靨如花的和老媽道別,“我們儘快回來。”
我對寧家的人都沒好感,寧茂清如此,寧潔和寧茂源更是。這要是說起來對他們爲什麼沒有好感,還真有點說來話長。
別看我爸寧茂清現在事業這麼大,其實那時候,也只是一個小村子裡的包工頭。就這點本事,還是我外公外婆蘇家提供的。我外公祖輩上是泥瓦匠,舊社會的時候,幫人泥土房,等到後來,開始承建四鄰八舍的建設工作。外公原想把這身技藝傳給後代,但因爲接連生了幾個都是女兒,到最後也便灰了心,想找一個可靠的女婿接傳家業。於是,我爸爸寧茂清便成爲外公看重的人選。
寧茂清果真不負衆望,因爲他腦子活,能吃苦,很快就將外公手裡的技藝都繼承了下來,而且還越做越大,原本蘇家的包工隊只擔負寧家村的任務,等到後來,鄰村鄉鎮的都找寧茂清來幹活。這期間,寧茂清在發展自己的同時,還要養活自己的弟弟寧茂源,妹妹寧潔。有的時候因爲工款收不上來,甚至是拿家裡的儲蓄,用各種理由借我外公的錢去給弟弟妹妹花。其實我媽起初也不是不講道理,畢竟這都是一家子,孩子早早沒了父母也很可憐,做大哥的理應扶持,但是事情到了後來,就越來越另個樣子。寧茂清開始沒有原則的將家裡的錢給弟弟妹妹用,有的時候,家裡就算是沒米吃虧着自己家人,也要他們吃的好好的。這樣的做法激起了我媽極大的反感,我印象中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局面就是那時候生成的。
後來,弟弟妹妹長大了,上學一個比一個不爭氣,做生意也是做一門虧一門。而寧茂清這邊,卻越發的風生水起,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過祖國之後,寧茂清成爲八十年代第一批受益者,他抓緊時機,將自己的包工隊拓展成爲有限公司,再後來,就是一步一步的形成如今寧嘉集團的基業。
理所當然的,寧潔和寧茂源,也進入寧嘉,成爲這個家族企業的一分子。
其實現在想起來,我爸爸寧茂清的發家過程算是很具有中國特色的代表,當然,也有了一定的傳奇色彩。可是,這樣的傳奇色彩在以後慢慢褪去,我們的出國表明,寧家,沒有一點人情氣息。
特別是我身邊的姑姑寧潔和叔叔寧茂源,當初沒錢的時候,我媽經常安慰自己說,相當於自己又養了個孩子,沒準以後還能指望着他們孝順,誰想到到了最後,卻發現這就是個白眼狼。
我們被趕走的十六年,只打了四個電話。
什麼聯繫也沒有。
“蔚蔚,”姑姑坐在我旁邊,指着外面的商場笑道,“在這裡要買衣服呢,咱要去嘉揚商廈。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再穿那些便宜的東西。對了,英國的名牌咱們這裡也有。你應該知道的,叫……”
“我不知道那些牌子,”我看着她微笑,“姑姑,我在英國,沒能力去關注那些東西。”
“蔚蔚……”
“人要是隻關心下一頓飯在哪裡解決的時候,衣服就只會成爲蔽體遮羞的工具。單純就是這個用途,沒什麼其他用處,”我深吸一口氣,越發覺得眼前這女人討厭,便冷笑道,“也許姑姑,您現在的一件衣服,就夠的上我們在英國一個月的口糧呢。”
姑姑的臉色有些難看,卻強作笑顏,“蔚蔚,咱以後的日子可就好了,咱……”
我嗤笑一聲,轉過頭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