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良久,竟突然嘆了口氣。我心裡一驚,“怎麼?我說的不對?”
“不能說是不對,可能在2008年度,寧嘉傳媒的經濟是最不可觀的。”他展開報表,身子微微朝我的方向湊了湊,“但是,依照總體數據來看,你發現了什麼?”
我無動於衷,只是迷茫的看着他。
他又是深吸一口氣,從身上掏出鋼筆就在紙上劃了個曲線圖,精美的派克筆,應該是最好的質地,就連筆尖都發出灼然的光亮,他的動作純然熟練,極輕鬆的在那個曲線圖上標註了幾個符號,刷刷幾筆,一張生動的經濟曲線模型圖便生動繪出。季南安微微揚眉,“這樣呢?”
其實在他畫圖的開始,我已經瞭解了他是什麼意思。
於是有些難爲的低下頭,“這樣看,當然是寧嘉酒店的。”
“這就對了,”只聽砰的一聲,他將鋼筆甩到桌上,眉頭簇起,“什麼事情,都應該從動態的角度去看。在寧嘉的三大支柱企業中,您不應該只看當時的業績便評定企業的盈利趨向以及今後的發展動力。更關鍵的是,是要看到它的潛力和風險份額。您還知道我剛纔問你的問題麼?是哪個企業風險較大,實力較弱?其實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論及實力,寧嘉傳媒確實是最弱的,但是論及風險,那就是……”
“寧嘉酒店。”我打斷他的話,“季南安,你想考我麼?或者,你想讓我知道什麼?”
他驀然安靜下來。
看着我的目光微微爍閃,我回應着他,再次看不懂眼前男人的表情。
我承認,我現在是有些惱羞成怒。苦學了這麼多日子的成果在兩分鐘之內就被他輕飄飄的推翻,別說是我這樣急於證實自己能力的人,就是任誰也不能承受。所以,我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只能有些氣急的盯着他畫的圖,聞着他身上淡淡透出的青草香氣,氣悶的彷彿要窒息。
而他又是嘆氣一聲,“寧董,”聲音沒有了剛纔的桀驁和微揚,反而有些低沉無力,“您不是想真正當起寧嘉的家麼?我只是想告訴您,不論是商場還是其他地方,什麼事兒都不能只看一時,只看表面,要是那樣的話,不但會吃大虧,要是嚴重的,還是會損大力氣。”
說罷這些,他便看我不看一眼,起身走出辦公室。
而我,面對着他的“話裡有話”,竟是半夜未眠。
季南安不會說無用的話,這點是我堅信的。我琢磨了半晚上猶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卻沒想到,第二天一上班,秘書便給了我答案。
上午十點,將召開集團董事會議。
寧嘉是民企,這就註定了他沒有那些“國企”那麼多毛病,不會一個星期大大小小的開無數會議。即便是平時有例會,那也是有大事便通報,沒大事便電話說一下即可。我來到寧嘉這麼久,也只是開了一次全體董事會議,就是當時歡迎我那麼一回。
所以,這次寧嘉突然要召開的董事會議,無疑讓我納悶至極。按照規矩,如要召開會議,起碼會讓秘書室提前幾日通知。我問一旁的成助理,“知道會議是什麼內容麼?”
“不知道,”成助理倒是回答的老實,“只是看季總那個樣子,彷彿有什麼重要事情要宣佈。”
剛回來一天便要開會,再想起昨天下午對我莫名其妙的考覈和別有深意的話,我更有些惴惴不安,隱隱覺得,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剛要邁進會議室,身旁突然有人戳了我一下,回頭一看,正是我姑姑寧潔,“蔚,”她看了我一眼,大概是醒悟稱呼不對,連忙改口低聲,“寧董,我聽說要開會,您知道是什麼事兒麼?”
“不知道。”我搖頭,看着她在叔叔寧茂源旁邊坐定,這纔想起她並非董事,只是寧嘉一員,那又如何列席股東大會?
而隨後而來的季南安隨即給了我答案。
“今天這次會議,我先做個檢討,”他的開場詞讓衆人均是一愣,“這次去香港應急公差,事先並未向寧董彙報。這是我做手下的失職,還請寧董原諒。”
我怔愣之下只能點頭,放眼看去,叔叔寧茂源微微垂頭,似乎是略有所思。而寧潔的目光則直直的盯了過來,除了犀利之外,看向季南安的眼神中似乎還有別的東西脈脈流動。我心中突然有些彆扭,剛要翻看手中的筆記本,突然被季南安的話驚得瞪大眼睛。
“我今天之所以要提議開這個會議,就是想要提請個要求讓大家審議,”他突然頓了一頓,目光隨即徑直盯向我,“寧董最近學習了這麼多日子,也對咱們寧嘉的情況有了解了,我認爲,以她現在的能力,足夠正式入主寧嘉,行駛董事長職權。”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擡起頭來。
“按照養父的遺囑,說寧董在進行一定的學習訓練之後,如果能力被董事們所認可,便可以正式行駛權利。”季南安的目光巡向衆人,話語莊嚴有力,“而如今,大家可能都知道寧嘉的情況,沒有人來主持大局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妥。我要是出去行使部分董事長職責,更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我覺得,寧董正式行使權責實在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他的話一落,所有人都寂靜無聲。我更是震驚的無法自己,原以爲季南安會想方設法的推延我正式行權的時間,畢竟,我要是不正式成爲董事長一日,他季南安在寧嘉的呼風喚雨日子就多過一日。可是現在,這是爲了什麼?
良久的靜謐蔓延了過來,霎那間,整個會議室只能聽到衆人的呼吸聲。粗粗細細,深深淺淺。“那大家都沒意見了?”季南安的聲音再次打破沉寂,“好,如果大家都贊同的話,我讓辦公室立即下發文件,咱們就將寧董事長正式行權的事情,以公司法則論定出來。”說罷,便轉身示意站在一側的向姍,“向秘書,你起草一個文……”
“季總,稍等!”
打死我也沒想到阻止我正式握權的竟是所謂的寧家“自己人”叔叔寧茂源,而且條條理由均是據理力爭,“季總,”叔叔看了我一眼,又微微眯起眼睛向季南安,“季總,難道您覺得時機到了麼?”
“安總,如今寧嘉嚴峻的形勢,正是最大的時機。”
“實話說,我並不是要阻攔寧董事長正式行權,”叔叔微微一頓,“就說不從公處看,就說這私人關係方面,我是寧董事長的親叔叔,我相信,諸位所有人中,我是最希望我侄女切實行權的人選,說句不好聽的,一旦寧董入職,那也是我們自家人當政。”說到這個關口,他又將目光專向季南安,眉梢微微挑起,“可正是這點,也是造成我不想讓寧董倉促行權的原因所在。在座的都知道,寧嘉是我們寧家的企業,是我哥哥一手創辦起來的家業。所以,我作爲如今寧家的長輩,最不希望我們寧家有遭受丁點損失的危險,”他邊說邊伸出一個小指頭示意微小可能,並且慢慢走進我與季南安的方向,“季總,我認爲當前情況,寧董作爲一個沒有從事過商業學習的人,更需要鍛鍊培訓的空間,而不是這樣倉促主政,”隨即又看向我,“寧董,您說是不是?”
我當時只有啞口無言,這樣一場變化實在是來的太快,不管是季南安的話還是叔叔安茂清的理由,都沒有讓我絲毫準備。正考慮該如何反應,耳邊突然響起輕輕一哼,下意識擡頭看去,只見季南安微微勾脣,眸瞳不再像是往日那般深邃寒漠,卻彷彿浸蘊了一種戲謔的神采,“安總,”他聲音柔和微揚,“您的意思是說,寧董如今不能行權,是因爲自身素質不能與我們寧嘉的發展相匹配麼?”
叔叔一愣,“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那好,”他突然輕笑,微微側身看我,語氣卻仍是衝向叔叔,“看來您剛纔還說寧董是您的侄女兒,貌似瞭解的很。但可能是最近您是太忙了,關於寧董的學習與進步,您還是不算清楚。”
這下,所有人都看向我。
好似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我心下一陣緊張,但季南安的聲音卻不急不緩,依然是透着他獨有的沉穩與冷睿,“其實有了這麼多天的學習,再加之寧董有之前老寧董的天分,進入企業管理已經不成問題。”
叔叔疑惑的目光看了過來,那眼神犀利酷冷,分明還帶着些敵意。
“怎麼?”季南安笑的更加輕聲,“看安總的樣子,是不相信您侄女兒的水平呢?還是想要拖延寧董的行權?也罷,”他再次轉身看我,脣角上揚,眸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寒意,“既然安總如此不放心寧董,那我想問一個問題,之前我們寧嘉的財務資料都交給了寧董,這安總和在座的各位都是知道的。我現在想問的是,依照寧董您看,根據這些資料看,我們寧嘉目前最危機的企業是哪個?勢力最弱的又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