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握着江落的下巴猛然加重。
但江落這會兒一點也不在意, 非但不在意,他還想要更加刺激對方,內心裡升起一股得意。
這股得意壓下了他的理智, 將他之前覺得惡鬼愛上自己纔是一件倒黴事的擔憂和顧忌全部化成了幸災樂禍, 江落勾起脣, 看着惡鬼臉上每一個細微變化。
惡鬼的面色不變。
但他那雙絕非人類可以擁有的眼睛卻微微一縮, 含着陰森鬼氣的漆黑瞳孔倒映着江落的樣子。
人類笑意張揚, 面色篤定。江落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都在說着:我看透你了,池尤。
惡鬼和人類僵持了整整一分鐘。
這一分鐘安靜到了死寂的程度,幾乎已經告訴了江落答案。
池尤喜歡上他了。
不止是鏡中世界裡的少年池尤, 還有真正的惡鬼池尤。
喜歡上了他這個“殺了”他的“殺人兇手”。
人類的激動和興奮衝上了頭,他沒有絲毫畏懼惡鬼的情緒, 主動擡起上半身, 曖昧地湊到了惡鬼的耳旁, 像污泥中誕生的糜麗花朵般飽含惡意,低語道:“池尤, 你喜歡我。”
惡鬼聽到黑髮青年輕笑了一聲,他輕輕的,用說着正確答案的語氣無比肯定道:“你栽在我身上了。”
“嘭”的一聲巨響。
一陣天旋地轉,江落倏地被惡鬼壓在了另一側的牆上。
他從惡鬼的耳側看去,剛剛所躺着的那張牀, 已經變成了漫天飛散的粉末。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惡鬼終於哼笑了一聲, “喜歡?”
他的態度難掩漫不經心, “如果對你升起慾望, 想和你上牀就叫做喜歡的話,我的確是喜歡上了你。”
沒有人教過池尤什麼叫原則, 什麼又叫做/愛和喜歡。這會兒聽到江落的話,他只覺得好笑,他已經不是人類,又怎麼會有這種低劣的感情?
但靠在白牆上的人類含笑地看着他,他嘴角彎起來的弧度、髮梢晃動的位置、乃至雙腿輕鬆的站立姿態卻全寫明瞭“遊刃有餘”這四個字。惡鬼面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不見,他變得面無表情,嘴脣冷硬的緊抿,高挺的鼻樑落在陰影之中,彷彿迴歸石像最初的模樣。
卻有隱晦的波濤起伏在其中洶涌。
他垂着眼看江落,看起來仍然像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的眼中成了深淵,深不見底,好似所有的生命都會被他吞噬。善意和情感都會在其中被撕碎,消失。只會讓人渾身顫抖,令人發憷。
“喜歡”這個詞,和惡鬼看起來怎麼也不沾邊。
江落忽然靠近了他。
黑髮青年看着惡鬼雙眼的眼神從未有一刻鐘離開,嘴角的笑意也未有一刻放下。在惡鬼冷得猶如蟒蛇的注視中,他的眼神變得挑逗,旖旎,他擡起頭,輕輕在惡鬼的臉側落下一個吻。
這個吻不斷向下,又在惡鬼的脣上一觸即逝。
惡鬼好似是個石頭,站着不動地任由人類在他身上動作。
江落動作輕盈地在惡鬼的側頸落下一個個蝴蝶舞動似的吻,慢慢轉到了惡鬼的正面,他張開脣,輕輕咬了下惡鬼的喉結。
惡鬼的喉結動了動。
江落嘴角的笑意更深,無論是他還是惡鬼都明白,這一個小小的動靜,卻猶如地動山搖、山崩地裂,是河堤潰坍,雪山崩塌。
是兩人的交鋒中,惡鬼輸了的證據。
江落重新從惡鬼的脖頸中擡起頭,他的脣和惡鬼的脣相距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離,說話時的氣息曖昧地在一人一鬼的鼻息端徘徊。
惡鬼的眼神變得比剛剛更爲幽深、黑暗。
江落和他對視着,他聲音輕得像是風一吹就散,笑了,“差點忘了,你的心臟上都還刻着我的名字呢。”
明明在見不到池尤的時候,江落還能理智的分析惡鬼對他產生想法的弊端,能清楚冷靜地認識到池尤喜歡上他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影響和災難。惡鬼只會不擇手段地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來愉悅自己,被他喜歡上,那可真是積了幾輩子的陰德。
但面對着池尤後,發現惡鬼喜歡上他了後,江落的大腦瞬間被興奮包裹,完全不再計較其他,滿腦子只想着讓惡鬼承認對他的喜歡,承認自己輸得徹徹底底,褲衩也不留一件。他像是個誘惑唐僧吃肉的妖怪,只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連答案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都不想要思考。
房間內響起了第二道巨響。
葛無塵和花狸迅速地衝進了房間,但他們只看到靠在牆上彎腰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來的江落,卻沒有看到主人的身影。
他們正要詢問江落,腦海裡卻突然傳來的主人的聲音。聽完了命令之後,他們兩人對視一眼,葛無塵複雜地看了一眼江落,兩人輕輕一躍,從再次破開的窗口中離開了這裡。
“哈哈哈哈哈。”
江落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等到最後腮幫子疼肚子也疼,他才扶住牆艱難地停住。
睡得太久,雙腿有些發軟,但這不影響江落的好心情,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想不到池尤他竟然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
一樓傳來了幾聲響動,連雪幾個人的聲音響起。
“師兄?”
江落咳了咳,擦掉眼角的淚,用力揉了揉臉,壓下笑意,擡步往下走去,“來了。”
*
山頂。
暴風雨已經停了一天了。
滿頭白髮,面容卻年輕的宿命人輕輕擡手,從清澈得猶如一片鏡面的水盆中拿起了一顆元天珠。
他的身後,微禾道長問道:“大人,怎麼樣?”
“你的幾個族人已經出去了,”宿命人輕聲道,“他們很安全。”
微禾道長鬆了一口氣,連接緊繃了幾天的心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宿命人拿過一旁的手帕,白色的睫毛垂下,仔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微禾道長又問道:“那大人,他們幾個……”
他的話被打斷,宿命人仍然是緩和、溫柔的語氣,他道:“他們下午就會到這。”
微禾道長恭敬道:“小子明白了。”
這句話奇怪極了。
和宿命人俊美的容貌相比,微禾道長更像是年老輩分大的那一個人,但他對宿命人的態度,分明是後輩見過長輩的態度。
但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感到奇怪,微禾道長想了想,小心地道:“這個叫江落的孩子,您覺得他會爲我們對付池尤嗎?”
宿命人將手帕放下,連同元天珠也隨意放在了一旁,他走到窗旁,看着滿地的白雪和遠處的風景,說話間好似也裹着冰雪的味道,“他會的。”
他笑了笑,卻還似像神祇般遙不可及,“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殺了池尤。”
微禾道長看着桌上那枚透明的元天珠,面上有憂慮閃過。
宿命人忽然回過頭,淡色如雪般的眼眸看向了他,好似知道微禾道長在想什麼一般,他道:“我很看好他。”
那雙不像是人的眼眸在盯着人時,同樣會給別人帶來不敢與其對視的打怵感,宿命人道:“他或許會成爲下一個我也說不定。”
微禾道長一震,“小子明白了。”
*
除了江落,其他人醒來後都是擠在廁所裡。連雪三人爬起來後,緩了足足好一會兒才止住飢餓帶來的頭暈眼花,轉頭一看,那四個大學生裡除了李小其他人竟然都沒醒來。
連雪心裡一急,拖着疲憊的身體將他們一個個檢查完之後才鬆了一口氣,這三個人都有氣,沒死,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陷入了昏迷。
江落就是在這會兒被喊下樓的。
他除了身體有些躺久了的發軟,並沒有其他的不適,甚至胃部也並不空空蕩蕩。瞧着其他人站都站不起來的模樣,江落直接走進了廚房。
廚房的冰箱裡儲存着食材,東西很是豐盛。江落沒做太耗時的飯菜,只用了些米煮了白粥,又弄了個清淡素菜。
米香從廚房中傳來,哪怕是因爲三個同學昏迷不醒而哭個不停的李小也不由停下來眼淚,捂着叫個不停的肚子紅了臉。他們堅強地站起身,將飯菜移到飯桌上,開始埋頭吃飯。
一碗米湯下肚,灼燒的胃部總算舒適了些,連雪側頭安撫地同李小道:“我們的師叔微禾道長就在山頂上,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他們三人,你不用擔心。”
經過這一遭,李小變得堅強了很多,她點點頭,忍下擔憂,“他們沒死就是好事,剩下的就拜託你們了。”
連雪笑了笑,“放心吧。”
他們四個人中,連秉的面色最爲蒼白,他捂着大腿疼痛難忍,“在鏡子裡,我下半身都被鬼給吃掉了,出來後身上沒有傷口,但兩條腿都還是很疼。”
“應該是靈魂受傷了,等到了師叔那裡,一塊養養吧。”
吃完飯,四個人又休息了一會,他們穿好衣服,背上自己的東西,扶住倒地不醒的三個人走出了木屋。
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山路還是很不好走,背上人之後就更爲艱難。
但他們四個又不敢將這三個人扔在屋子裡。
別墅主人和嚴管家連同那對老夫妻都消失不見了,又剛剛經歷過那危險重重的鏡中世界,他們寧願辛苦點,也不想把人扔在房間裡再回來救援。
慶幸的是接下來的一路,幾個人沒有遇見任何坎坷,成功地來到了山頂。
連雪大大地鬆了口氣,擦過臉上的汗水,“終於到了。”
江落擡頭看去,就見這個好似雪中莊園似的大門前,上面寫了“無俗念”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