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有一:“……”
江落這句話說完,陸有一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他頭皮發麻,摩挲身前人的衣服。
衣服布料粗糙而質硬,細聞之後,還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發黴味道,像是在陰雨天中悶了許久似的,連帶着似有若無的土腥氣息。
確實不是江落。
陸有一冷汗涔涔,想要鬆開手,又怕驚擾到這個“人”:“葉尋,我和江落之間真的多出來了一個東西。”
他們中間多出來的“人”一動不動,還在原地站着,似乎沒有聽懂他們的對話。
葉尋問:“是什麼東西?”
陸有一都快要哭了,“我不知道,但聞着味道,好像是個走屍。”
這裡怎麼會出現走屍?
葉尋皺眉,塞了張符到江落手裡:“貼它天中、天庭、司空處。”
江落:“不好意思……這三個地方是?”
葉尋,“……貼它額頭中心處。”
江落把兔子玩偶放在左手抱着,騰出一隻手擡手就去貼,他已經做好了碰觸到恐怖東西的準備,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什麼都沒碰到。
江落愣了一愣,手指往下,碰到了黏膩冰冷的東西,質感僵硬又柔軟,某種涌動的蟲子在他撫摸的東西下方滾動,像是蛆蟲。
江落瞬間收回了手,他頃刻間就反應了過來,陰着臉道:“它沒有腦袋。”
他摸到的是走屍脖子上的肉。
腐爛的肉上面會長出什麼樣的蟲子,他都可以不用說了。
葉尋抓住江落的手臂就要上前對付走屍,江落擡手阻止了他,冷靜道:“我們先去把燈打開。它既然跟在我們身後什麼也不做,那就暫時安全,先帶它去工作室開了燈再說。”
江落說得也是,在黑暗中對付這種東西對他們來說並不佔優勢。三個人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往前方走去,陸有一在走屍身後,還有些慶幸,“還好它跟着的是你。”
江落警惕地提防來自身後的危險,他聞言隨口道:“你怎麼知道它跟的是我?它沒有腦袋,如果是面向着你在倒退,只是反手抓着我呢?”
陸有一雞皮疙瘩炸起,“臥槽,別開玩笑!”
走屍拽着江落衣服的力氣越來越重,腳步的摩擦聲也越來越大,類似屍體被拖在地上行走的聲音。一行人提心吊膽地走到工作室,葉尋去找開關,一分鐘後,刺目燈光驟然亮起。
陸有一下意識眨了眨眼,下一刻就看清了面前走屍的模樣,腦袋的地方確實空空蕩蕩。走屍穿着一身被血染紅的囚衣,皮膚青紫還有着屍斑,他脖頸處的傷口猙獰,血肉外翻,還殘留着刀鏽的痕跡,以及一些爬動的蛆蟲。
江落早已跑到了幾米之外,找出一包溼巾使勁擦着手,面無表情地盯着走屍。因爲走屍抓着他衣服的力道實在是大,他一逃跑,衣服也被撕扯下來了一部分,快要蓋不住腰。
走屍這視覺效果駭人極了,陸有一震驚地道,“真他媽會有能動的屍體啊……”
話音未落,他低頭看到了走屍的腳。
腳尖正朝着他的方向。
陸有一尖叫出聲:“臥槽啊啊啊!!!”
這走屍竟然真的面對着他倒退着走了一路!
陸有一一邊叫,一邊擡腳踹了一腳走屍,慌里慌張地朝江落和葉尋奔來。走屍踉蹌了一步,轉過身子面向了他們,突然跑着衝了過來。
三個人轉身就跑,葉尋淡定極了,看着江落跑着還不忘擦手,安慰道:“專家研究過,蛆蟲並不髒,蛆蟲在吞噬腐肉後可以拉出含有殺菌性質的鹽,體內還有抗生素和提高免疫力的東西,其實是個好蟲。”
江落假笑道:“大哥,你再不動手,就可以親自嚐嚐蛆蟲的味道了。”
葉尋腳步一停,從江落抱着的玩偶嘴裡抽出一條黑色的網子,“陸有一!”
陸有一拉着江落就引着無頭走屍往另一個方向跑去,“葉尋你快點這東西速度好快我撐不住多久!”
他急得唾沫橫飛,都不帶歇口氣,江落都快要被他拽得飛了起來,江落大聲道:“陸有一,你沒點什麼對付這東西的手段?”
陸有一更大聲地回答:“江落,你腦子壞了嗎!雖然你是班裡倒數第一,但倒數第二就是我啊!”
江落:“……”
陸有一想起江落之前對他的讚美和信任,心裡有些虛,越心虛聲音就越大,猶如一個大炮仗,“再說,我他麼以前只聽說過行屍,從來沒見過啊!”
江落:“……你別說了。”
他猛地加快速度,衝在了陸有一的前頭。
陸有一目瞪口呆:“草!”
無頭屍體緊緊追了上來,他的速度很快,頃刻間就和陸有一隻隔着半米的距離。陸有一咬咬牙,突然轉過身怒吼:“我和你拼了!”
然而無頭屍體卻徑自超過了他,目標明確地追着江落而去。
陸有一滿臉問號。
幸福來的這麼突然嗎?
江落也看到了這一幕,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它爲什麼非要追着我?”
急速的奔跑讓他的呼吸逐漸急促,原主疏忽鍛鍊,能提起這麼快的速度超過陸有一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江落感到呼吸變得熾熱,喉嚨刺痛隱隱,他用舌尖頂在上顎上,努力保持着均勻的呼吸。
葉尋已經藉着柱子將黑網扯開,高聲道:“江落,跑回來!”
江落轉身帶着走屍朝他跑去。
走屍不會累,速度越來越快,急速的奔跑讓走屍身上腐爛的味道瀰漫整個樓梯道和工作間。江落聽到自己越來越重的鼻息聲和心臟的跳動,腿部已然痠軟,快要到了極限的邊緣。
他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頭上的黑網,黑網掉下來也需要時間,走屍和他的距離已經不足三米,即使黑網落下,也大概率罩不住走屍。
他得再快一點,把黑網降落的時間給預留出來。
血腥味從嗓子處蔓延到嘴裡,江落對自己的身體素質也有些無奈。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用最後的力氣進行提速,猛得衝刺過了黑網地帶。
幾乎在他穿過去的一瞬間,黑網便被葉尋拽了下來,迎頭罩住了無頭走屍。
無頭屍體掙了掙,皮膚立即被黑網燙出了深黑色的焦印,腐肉被烤炙後的味道又香又刺鼻,陸有一干嘔了幾聲,捂住鼻子給江落遞了一瓶水。
江落雙腿抖着扶着牆站了一會兒,就近坐在了工作臺上。他的氣息還有些激烈,黑髮黏在脖頸上臉蛋上,狼狽得不行,顧不得空氣的難聞氣息,他大口喘着氣,半晌後纔有力氣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這個黑網是什麼?”
“黑狗血泡過的繩子,”陸有一塞了兩團紙堵住了鼻孔,蹲在黑網旁研究走屍,“裡面應該還裹着一層符籙。”
葉尋的黑網將無頭屍體纏得結結實實,無頭屍體像是死了一樣沒有動彈。陸有一稀奇地看了好久,“葉尋,你說它怎麼就認準江落追呢?”
葉尋搖搖頭:“不知道。”
江落咳嗽了幾聲,不太舒服地捏了捏嗓子,道:“它身上穿的是囚服吧。”
陸有一道:“對啊。”
“看這個囚服的樣式,這具屍體應該死了有幾百年了,”江落打量着走屍,肯定地道,“既然是古人,它的腦袋上應該也有一頭長髮,我們三個人裡面就我的頭髮最長,它大約是把我的腦袋認成了它的腦袋。”
陸有一和葉尋恍然大悟,陸有一道:“有道理。”
“先前在樓梯上聽到的皮球聲應該就是它的腦袋,”江落又抿了一口水,“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它的腦袋會和它的身體分開。”
葉尋若有所思,突然道:“失蹤的那三個女生也是長頭髮。”
陸有一頓時握緊了拳頭,“可惡!一定是這具走屍把她們的頭顱認成了自己的頭,才把他們殺害了。”
江落卻覺得並不一定。
如果真的是無頭屍體殺死了三個女生,即便它拿走了女生們的頭顱,那屍體爲什麼也會找不到?
更何況失蹤當日的房間現場乾淨而整潔,沒有一絲血跡,難不成女生們還會主動跟着無頭屍體走?
但他並沒有反駁陸有一的話,只是聳了聳肩,從桌子上下來,“要去另一股香菸飄去的地方看看嗎?”
自然是要去的。
路上,陸有一拖着黑網,動作粗暴,他轉頭嫌棄地跟江落道:“江落,回學校之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鍛鍊?你的身體素質太差了。”被鬼追都逃不了多久。
江落想起剛剛跑完步後的難受,心有餘悸,“好,我確實該多鍛鍊鍛鍊了。”
葉尋手裡的香已經燃了三分之二,菸灰落在米飯上,香菸仍然分成了兩股,一股指向身後被抓住的無頭走屍,一股帶着他們走到了一間陌生的房門面前。
江落上前敲了敲門,反覆敲了兩次,門裡面沒有人應聲,他索性直接推開門,香菸直直飄了進去,竄到了牀底下。
房間裡也沒有人的身影。
三個人謹慎地包圍了牀,葉尋將香放在牀旁地上,重新抱回江落手裡的兔子玩偶,冷聲道:“滾出來。”
牀下突然響起了皮球滾動聲,一個頭顱從牀尾滾了出來,黑髮纏繞着這顆頭顱,幾乎像個長滿了頭髮的球。
葉尋一動不動,頭顱自來熟地滾到了江落的腳邊,從頭髮中露出一隻眼睛,“小友,你的頭髮可真是飄逸光亮,可否告訴小生你是如何護養頭髮的?”
陸有一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抓着頭顱,惡狠狠地道:“我看你的頭髮也不錯!”
頭顱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別這樣拽我,我會禿的!我會禿的!”
陸有一嚇得一個哆嗦,兇狠的笑維持不住,差點鬆開了手,“臥槽你別叫了!”
頭顱嗚咽地哭了起來,“死鬼,你別拽人家頭髮。”
陸有一被噁心得打了個寒顫,把頭顱放在了牀上,三個人從三方虎視眈眈地盯着這顆頭顱,“說,你爲什麼會在129酒店。”
頭顱蹦了兩下,把頭髮甩到腦後,露出一張青色慘白的臉來,道:“小生叫寧修,從前是個書生。許久以前,小生因爲偷看官爺的女兒沐浴被砍了頭,就死在了刑場上。”
說着,頭顱抽泣了兩聲,“小生死得實在丟人,家人都不願意給小生收斂屍體,人死無全屍又怎可入墳?小生便抱着頭顱走來走去,這裡以前是個裁縫店,小生便來到這裡,想要裁縫幫我縫上頭。”
葉尋:“旁邊的屠宰場在許久以前,好像確實是個刑場。”
刑場周圍都會有個裁縫店,因爲以往的人講究留個全屍,被砍頭的犯人家人一般都會將屍體運到裁縫店中,讓裁縫給縫上頭顱。如果沒有家人收殮的屍體,等到夜間,屍體會自己抱着頭顱來找裁縫縫上頭和屍體。
頭顱道:“可是裁縫總是天未黑就關了門,我找不到人給我縫頭,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前一個月,我偶然發現這裡的老闆娘也是個裁縫,於是每天半夜都來她的房間找她,想讓她給我縫上頭。”
陸有一神色不善地問道:“縫頭就縫頭,你爲什麼要殺人。”
頭顱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道:“小友不要憑空污衊人,小生何時殺人了?”
陸有一愣了一下,狐疑道:“在這家酒店消失的三個女生,難道不是你殺的?”
頭顱氣憤地蹦了兩下,大聲道:“小娃娃,你不要看我脾氣好就污人青白!”
江落雙手環胸摸着下巴,衣襬左側被撕裂的T恤露出一塊巴掌大的腰肢皮膚。瑩白如玉,泛着光滑的冷感,他這個姿勢不經意間將衣服往上扯了扯,風姿美貌值飆升。江落彎脣笑道:“書生,你每晚都來這間屋子找老闆娘嗎?”
書生呆呆地看着他,本就是個好色之人,這會兒更是青色面容上染上了兩片紅暈,“是的,小生每晚都來這裡找老闆娘。”
江落道:“但老闆娘好像不住在這裡。”
頭顱高深莫測地道:“小友,你不曉得。這家店的男女主人在一個月前可是經歷了多番爭吵,女主人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怪,於是他們便分房而居了。女主人就在這間屋子裡住,我曾見到她穿針引線在修補自己的身體,沒想到每當半夜我來找她時,她卻總是不在這裡。”
葉尋抓住了重點,“修補自己的身體?”
頭顱飽含深情地道:“是啊,她是多麼優秀的一個裁縫啊,她一定能好好地將我的頭和我的身體縫在一起。”但看了看黑網中的身體後,頭顱卻沒忍住露出一個痛不欲生的表情,“可是我一看到我的身體,就不想和它縫在一起了。”
江落笑了笑,轉頭看向葉尋和陸有一,“你們說,一個深夜會穿針引線修補自己身體的老闆娘,半夜不睡覺,她又會去哪裡?”
葉尋皺眉思索片刻,將頭顱扔進了黑網裡,讓陸有一拽着它們重新回到了走廊,給老闆撥打了電話。
座機用的電是單獨的電路,無論129酒店停不停電,都不會影響它的使用。
電話“嘟”了一會,老闆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喂?”
葉尋問:“老闆娘呢。”
老闆瞬間清醒了過來,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葉同學?我老婆正和我媽一起摟着孩子睡覺呢。”
“她的房間不是在102嗎?”
“對,她跟我吵了架,搬到了102去住,”老闆苦笑道,“大概是因爲我生意越來越差,她脾氣也變得暴躁了許多,大白天的成日裡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偶爾見她一面,妝畫得越來越濃……但她放不下孩子,每天晚上都會在孩子睡覺後回來,陪着孩子到天亮後又不見蹤影,我想和她好好聊一聊都沒有時間。”
老闆一家住的房子就在他們這棟樓的對面,葉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當機立斷道:“我們現在過去。”
一行人摸黑過去,香在走到對面樓的時候已經燃盡了。葉尋嘆了口氣,將米飯碗放在角落裡,上樓之後,便見到披着衣服等在門口的老闆。
老闆帶着他們進屋,看着有些不安的模樣,搓搓手道:“那個,你們之前那意思是……”
“我們要看看你的妻子,”葉尋道,“她可能有些問題。”
老闆頓時捏緊了手,他沉默了良久,勉強笑了起來,“怎麼可能呢。”
“這不可能啊,”老闆自言自語,又哭又笑,“你們別逗我玩了。”
陸有一同情地看着他,“老闆,如果你想早點處理好這件事,就要做好最壞可能的準備。”
老闆整個人頹廢了起來,帶着他們走到了一間臥室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一道僵硬的影子正站在牀尾處,直勾勾地看着牀上睡着了的老奶奶和小孩子。這道身影身上黑色的霧氣瀰漫,正是江落曾經在小孩子手臂上看過的黑霧模樣。
陸有一低聲驚呼:“好濃重的陰氣!”
甫一推開門,一股涼意便猛得朝江落襲來,江落的目光落在被子上,被子攏起兩道安靜的凸起,一老一少睡得沉沉,半分沒有醒。
站在牀尾的身影聽到聲音,僵硬地扭頭朝他們看來。
江落瞳孔緊縮。
只見這酒店老闆娘身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縫線,她好像是一團碎肉,只能依託針線將自己縫了起來,五官歪歪斜斜,血肉模糊,模樣嚇人。
身後的老闆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恐得雙腿打着顫,“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