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棠走時顯得很高興,實際上心裡還是有些窩火的。
她有些後悔,自己有事兒沒事兒來找聖林算什麼命?結果連自己的隱私都被這個混蛋知道了。
雖然那個混蛋說以自己的人格和職業道德保證,不會向任何人泄露這個秘密,但畢竟還有這個混蛋知道。
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是個裸體透明的人一樣,沒有任何秘密而言。
你的人格?殺了人,進了監獄,你還跟我說什麼人格?
職業道德?整天裝神弄鬼的一個神棍,還跟我說什麼職業道德?
不過嘛,說我好賭,倒還是有些道理的。不過,這也不一定就是他的真本事算出來的。
我好打麻將,在一監獄裡,是個公開的秘密。獄警們都知道。保不住這幫傢伙輸了錢,沒事就跟犯人們亂嚼舌根,把這事兒就胡咧咧出去了,他知道,倒也不奇怪。
不過,十億人民九億賭,每個人都有賭性,我喜歡打點兒小麻將,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好吧,我承認,你算的還是有些準的。包括上次算羅慶林的事兒,總算是你有些本事。
但是,你也不應該什麼都說啊。
胸上有痣,後腰有胎記,胸毛稍重,月經不調這些令人害羞的隱私,你怎麼也能隨隨便便就說出來呢?對別的人,你能油嘴滑舌的,對我,怎麼就不能委婉一點兒呢?
兩人之間有了這個秘密,再加上那個所謂的前世故事,就有了些曖昧之感,自己在他面前,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無論做什麼,都理直氣壯了。
還有一點也讓趙玉棠很窩火。
自從認識了聖林,瞭解到那個前世的故事後,自己的生活似乎就和聖林有了許多交集。
自己的前世成了他前世的太子妃,後來又領着他的部下遠赴海外,兩個朋友秦望舒和阿黛爾也成了前世的緣分。
到爪哇島去一趟,又莫名其妙地成了聖榮賭王——竹牌和麻將的發明人。
雖然自己抗拒那個前世故事,也堅決拒絕把那個故事和今世關聯起來,可不知怎麼了,就是難以與這個故事切割,剪不斷,理還亂。
今天這件事兒,純屬自己自找的。沒事兒找那個混蛋算什麼命啊!
趙玉棠一邊從九監區往回走,一邊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
越想越生氣,竟然就真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沒想到,恰巧就被迎面走來的段子爵發現了。
“玉公主,怎麼自己打起自己了?誰惹你生氣了?告訴我,我去給你出氣。”
趙玉棠不免尷尬,心裡更恨聖林,但又不能對別人說。好在她反應夠快,急忙遮掩。
“段哥什麼眼神兒?我這是做美容呢,拍打療法。”
“又是美容?哪天叫你嫂子找你,教教她怎麼美容。也不知怎麼回事兒,40來歲的人了,天天左一趟美容,又一趟美容。打扮的像個妖精似的。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
“是不是段哥有什麼不軌之心,嫂子有危機感了?”
“還不軌之心?我就是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兒。
先不說別的,你家老爺子那關,我就過不去。
真有那天,還不得把我撕成兩片兒?我那閨女兒子還不得揭竿而起,推翻我的家長地位?
別說我了,你這官兒也升了,是不是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個人問題了?要不,哥給你介紹一個?”
“我的命格高,要介紹,可得給我介紹個差不多的。”
真是見鬼了,剛纔那個混蛋說我命格高,我就在這裡用上了。不行,不能讓他干擾我的思想。
“也是,我認識的圈子裡,還真就沒有能配得上你的。罷了,隨緣吧。
當初我和你嫂子第一次見面時,根本就沒看上她,覺得她尖酸、刻薄、嘚瑟,誰知道最後還是跟她走到一起了,這就是命,不服不行,不認不行。”
“你也別不知足,嫂子哪裡配不上你了?能掙錢,又顧家,還把孩子教育得那麼優秀,沒有她,你能有今天?”
難道還真是命中註定?那混蛋,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要不是真的跟他在前世有那麼一段關係,怎麼能那麼巧,就在這裡遇上了他?
“這倒也是。不說這些了。跟你談點兒工作上的事兒。王景山跟我們反映了點兒事兒,我覺得,應該關注一下。回去我叫他去找你,讓他跟你詳細說。”
“什麼事兒?鄭重其事的?”
“是關於韓玉福和魏興邦的事兒,這倆小子最近有些不太正常,我們還是小心點兒爲好。”
“火神和戰神?”
這可是兩個重點包夾人物。莫非戰神又要輕舉妄動了?在我的地盤兒,你也敢起歪點子?
“就是這倆老小子。”
“你現在就去把王景山叫來,我帶他回去,聽聽詳細情況。”
火神和戰神本就是重點包夾對象,王景山又是趙玉棠的耳目。
所以,趙玉棠不敢怠慢,想立刻聽取王景山的彙報。
王景山跟着趙玉棠到了辦公室,趙玉棠給他拿了一瓶水。王景山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喝了。
獄警和犯人之間,雖然有森然的界限,平時接觸,也有一定的禮儀規定。但是,這些規定,並非就是鐵板一塊。
有的時候,獄警和犯人接觸久了,自然會有一層比較親密的關係。但是,這種情況,並不算多。
更多的,是獄警把這種關係,作爲籠絡犯人的一種手段。
王景山作爲趙玉棠的耳目,自然在一定層度上,得到了趙玉棠的信任。她給王景山拿水,就是一種籠絡手段。
“說說你有什麼發現?”
趙玉棠心裡很急,但表面上,卻顯得風平浪靜。在心態上,也很快從對聖林的惱怒狀態,切換到了工作狀態。
“我沒有什麼直接證據,主要是一些現象和感覺。”
王景山跟獄警打交道久了,自然知道該如何跟警察講話。
自己只說現象和感覺,結論嗎,自然應該交給警察自己來下。雖然感覺上覺得兩人有些不對勁兒,但是,萬一人家不是在預謀脫逃呢?自己憑什麼就下這個結論?
“說來聽聽。詳細點兒。”
“上個月,陸斌出監了。”
“這和陸斌有什麼關係?”
“陸斌是戰神的小崽兒。”
“噢?”
“小崽兒”,是犯人們的叫法,趙玉棠知道其含義,立刻就有了警覺。
“自從陸斌走後,戰神就心神不定,經常唉聲嘆氣,動不動就發火。最近十來天,老是和火神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好像在研究什麼事情。”
“說具體點兒。有沒有什麼具體舉動?”
“有這麼幾件事兒,我覺得有些可疑。第一,戰神和火神從上個禮拜開始,分槽吃飯了,可是,午休和晚上回號之後,倆人又總是在一起抽菸,嘀嘀咕咕的。見到別人,就不說話了。
第二,前天,戰神向陸斌的老鄉打聽陸斌家的詳細地址,還問陸斌回去之後,來沒來信兒,留沒留下電話號碼。
第三,火神這幾天,晚上睡不着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一宿起來好幾趟,到廁所抽菸,一趟連抽三四根兒,這事兒,以前沒有過。
第四,還有一件事兒,我不知道有不有用。前一段時間,聖林給火神算命,說是火神今年有火災。現在,防火措施很嚴格,我不知道怎麼能發生火災。不過,聖林算命一向很準的,想來他也不是隨便說的。”
怎麼又扯上了聖林這個混蛋?難道他算命還能跟戰神逃跑有什麼關係?不會吧。
“陸斌和戰神的關係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趙玉棠儘管非常討厭犯人之間的這種關係,但還是平靜地瞭解情況。
“已經有半年多了,關係很密切。也不知戰神給陸斌喝了什麼迷魂湯。陸斌原來是跟着辛明輝的,後來說是分手了。
可據我觀察,他跟辛明輝還有關係。辛明輝經常給他買吃的、抽的。
陸斌臨出監時,和戰神關係非常親密。據說,戰神把自己這些年攢下來的現金都給陸斌了,一共有五千來塊。陸斌也說出監後,回來看戰神,以後戰神在監獄裡的開銷他包了。出監前一天晚上,兩人還發生了關係。”
“陸斌家的經濟條件怎麼樣?”
“條件不好,兩三年家裡來一次,送點兒自己家裡做的饅頭。平時也沒有接見、郵包和匯款,屬於”三無“犯人。
由於年紀小,長相俊俏,皮膚比較白,這些年,一直靠給人當小崽兒掙點外快。跟過的人很多。屬於一監獄四朵牡丹之一。”
所謂“小崽兒”,是監獄裡的說法。類似於法外的舞男、鴨子、男公關。只是他們的服務對象是監獄裡的男性犯人。
犯人們的叫法,文明點兒的,把他們叫做小崽兒。粗魯點兒的,把他們叫“賣屁股的”。
這種同性之間的關係,在許多監獄甚至軍隊中都存在。表面上類似於同性戀,實際上不是,與性取向無關,只是異性戀的一種替代。
小崽兒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首先,要年輕,其次長相要比較俊俏。最後,要捨得獻身。這種關係的背後,表面上似乎有情有誼,但本質上,還是一種利益的交換。
能夠養小崽兒的,基本上都是有錢有勢的犯人,一般的犯人,是養不起小崽兒的。
沒錢沒勢了,小崽兒移情別戀,爲了小崽兒爭風吃醋的事也時有發生。
不過,戰神的經濟條件並不好,陸斌能跟戰神,確實有些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釋,就是陸斌想在出監前,儘可能地多劃拉一些錢拿回家。以至於連戰神都不放過。
戰神人財兩失,心有不甘,也是正常之事。
“你是說,戰神和火神有可能正在策劃脫逃?”
其實,趙玉棠心裡已經有了這個懷疑。
“我覺得他們很反常,但是,沒有什麼證據。另外,我聽火神跟別人說過,想要調到七監區去。”
七監區的生產任務不比九監區輕,勞動條件也不比九監區好,加分不比九監區高。
只是住的地方在2號樓,離生產區比較近,穿過隔離網,就是生產區,離接見室和監獄大門比較近。難道他們看上了這一點?
趙玉棠心裡琢磨着,但是,這些話並沒有對王景山講出來。儘管王景山是她的耳目,但有些話,還是不適合在一個犯人面前講的。
“你先回去,密切觀察他們倆的動向,包括他們和什麼人接觸,說過些什麼,到過什麼地方?有什麼情況,及時向我彙報。緊急時刻,如果聯繫不上我,可以直接向你們本**彙報。”
儘管懷疑戰神和火神正在策劃脫逃,但也只是懷疑而已。
戰神有多次越獄史,再次越獄,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
兩人的改造成績都不好,沒減過刑,反而一再加刑,對於通過正常改造程序出監,幾乎不報什麼希望,也有越獄的動機。
只是懷疑歸懷疑,目前也只能加強監控和防範。
在兩人沒有采取什麼實質性行動之前,對於兩人並沒有多少行之有效的辦法。
如果兩人想逃跑,自然會在暗中進行一番策劃。獄警又不能鑽進他們的腦子裡去,對此,也就只能從行爲上進行一些觀察個分析。
如果直接問,兩人一口否認,你又能有什麼辦法?頂多不疼不癢的告誡一番了事。
即使越獄需要準備一些工具、器械,也必定是在極爲隱秘地進行。獄警雖然可以採取清監查號的手段,但是,也未必會有什麼收穫。
所謂一人藏物,十人難尋。即使是在監獄裡不大的空間內,一個有經驗的犯人想要藏什麼東西,也是很難發現的。
即使發現了,人家也可以否認。
犯人多了,怎麼能證明東西就是我的?
在我的牀下發現的,就是我的了?我要真想逃跑,會把東西放在自己牀下嗎?一定是得罪了誰,他們想陷害我。
戰神和火神確實正在策劃越獄。
兩人原來關係比較好,就是各有所需,心裡都有互相利用對方之意。
只是這層意思一直都藏在心裡,沒有直接挑明。現在,經過相互試探,兩人挑明瞭彼此的意圖,決定合作越獄。
戰神越獄,一方面取決於他的心裡定勢和行爲習慣,另一方面,確實和陸斌有關。
他覺得,陸斌騙了他點兒錢還不要緊,主要的是,騙了他的感情,這讓他不能接受。
火神越獄,則是源於家裡的原因。因爲他老婆要跟他離婚。
上次接見時,老婆跟他提出了這個意思,他沒有答應。不過,老婆似乎打定了主意,告訴他,下次來時,會直接帶着法院的人來。
到時候,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法院都會判決離婚。
兩人一拍即合,決定越獄成功後,回去找陸斌和老婆算賬,然後,幹一把大的,去綁架或者搶劫金店,錢到手後,盡情瀟灑一把,過把癮就死,再也不被警察抓到送進監獄。
因爲這罪實在打不起了。
趙玉棠也沒有閒着,她到監控室調取了九監區生產區和號裡的監控錄像,又到接見室調取了火神接見的監控錄像和通話記錄,又調取了九監區親情電話的通話記錄,發現王景山反應的情況基本屬實。
但也沒有更有價值的線索。
兩人都是老犯人了,在監控資料中不留下什麼明顯破綻,也是正常的。
就像趙玉棠沒有跟王景山無話不談一樣,王景山也沒有跟趙玉棠推心置腹。
他受人之託,暗中監視聖林,準備置聖林於死地的事,就是萬萬不能跟別人講的。
這當中,當然就包括趙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