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豪情壯舉,隻言片語之間便可想見當年的鐵血戎馬,英雄豪氣。
策馬躍滄漠,談笑睨王侯。
這是每個少年郎兒時都做過的英雄夢,也是明德皇整個少年壯年時期的真實寫照。
可就是這樣一位承前啓後的明主,如今卻這般頹然地斜靠在錦榻上,滿臉病容,病骨支離,命不久矣。
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唏噓感嘆?
江永一時間竟就這麼望着明德皇帝愣愣出神,連行禮都忘記了。
奇怪的是,明德皇卻似乎很是遷就江永一般,也不責怪他見君不跪,反倒是含笑道:“江愛卿,你來了,坐吧。”
明德皇這般一開口,江永方纔回過神來,顧不得多加感慨,忙謝過皇上,在一旁的位子上落座。
江永沉吟片刻,還是開口問道:“陛下,不知道您今日急召微臣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明德皇仍舊是面上含着三分笑意,只道:“也沒什麼要緊事兒,就是朕在這宮中待着,難免有些無聊,總想要找人來,陪朕說說話。”
這個理由,江永聽在耳中,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記到心裡去。
堂堂一國皇帝,會因爲想要找個人陪,就隨意叫了一個大臣入宮,還是個不怎麼熟悉的大臣?
這種話,估計也就能騙騙三歲小孩!
不過,既然皇上說得出口,他就聽得下去。
江永雖然心中是一個字都不信,但面上還是恭敬地回道:“陛下說笑了,太子殿下,齊王殿下,還有明月公主都是極有孝道之人,想必是很願意陪在皇上身邊的。”
“哼,他們?”皇上冷哼一聲,毫不掩飾對江永所說的幾人的不滿,“他們吶,不讓朕操心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江永沒有料到皇上竟然會在他面前如此直言不諱,神色微微收斂,只垂下頭去,不做應答。
這話皇上說可以,可是他若是也跟着附和,可就不見得能有什麼好下場了!
俗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同樣的,在父母的眼中,天下也同樣無不是的子女。
他們自己說,那叫恨鐵不成剛,那叫諄諄教誨。可是別人若是敢說上個一言半語,那護短的定然是要當場翻臉不認人。就算是心胸寬廣一些的,也必然在心中生出幾分隔膜來。
這一點道理,江永還是明白的。
正當江永心中慼慼然的時候,皇上似乎是看穿了他的顧慮,笑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煩心事兒了。江愛卿,你入朝爲官多日,朕還真是不瞭解你。不知你家中是何處的?家中可還有什麼妻兒老小?可有將他們接入這京中一同居住?”
面對皇帝這連番的疑問,江永不驚不慌,只從容一笑,據實以告:“啓稟陛下,微臣世代居於鬆平縣,家中父母早亡,沒有留下什麼親故,也就只有我孑然一身而已。如今家中只有一位未婚妻,與我一同住在這京中的府邸之內。”
皇上似乎對江永的事情很感興趣,
當即便追問道:“哦?你已經有了未婚妻?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好福氣,能夠遇上你這樣英俊不凡的夫君?”
江永也不遮遮掩掩,只是笑容中帶了幾分柔意,道:“皇上謬讚,微臣愧不敢當。微臣的未婚妻並非是什麼高門大戶的小姐,只不過,她與微臣相識於微末,歷經幾番生死考驗,始終對微臣不離不棄,陪着我一路走來,是我最敬重,也是最深愛的人。微臣早就已經打定了心思,等到一切平靜下來,定然要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將她娶進門來,與她白頭偕老,相守一生!”
“好好好!”明德皇聽得江永這番深情言語,神色間泛起一絲回憶的神色,嘆息道,“好啊,年輕人就是該有這樣的鐵漢柔情纔是啊……”
江永見明德皇的神色,暗自猜測他定然是想到了一些年輕時的往事,纔會是這般追思不已的神色,也不打擾,只垂首靜坐在一旁,等着明德皇發話。
半晌,明德皇方纔回過神來,雙目恢復神采,望向江永,神色間多有幾分欣賞之色。
方纔的話,雖然是他隨口問的,但江永對答之間從容不迫,風雅有趣,進退有度,可謂是極爲出彩的了。
明德皇見多了在他面前戰戰兢兢的官員,倒是對江永毫不做作的態度生出幾分欣賞。思及自己今日召他前來的目的,明德皇心中更是安定了幾分。
明德皇含笑望向江永,話鋒一轉,突然道:“對了,朕還有一事不明,要問一問江愛卿。”
江永神色一凜,心知明德皇總算要說到點子上了,忙正視道:“陛下請問。微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哈哈,你也不必如此緊張。”明德皇朗笑幾聲,算作是安慰江永的,當即話鋒一轉,道,“朕不過是想聽聽,你對前幾日朝會之上,那妖人劉太素一事,作何想法?”
江永心中一定,又是一疑。
安定是因爲,皇上今日召見自己的真實目的,果真是爲了劉太素一案。驚疑則是不明白,皇上這般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問題,怎麼聽起來有些怪異?
江永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只得試探着道:“陛下,微臣不明白您的意思。劉太素一事,不是早就已經塵埃落定了嗎?那妖人也已經伏法,陛下如今這樣問微臣,是要微臣說什麼?”
明德皇聽得江永這話,只以爲他故作糊塗,當即含笑道:“江大人, 你的本事朕都已經知道了,你就不必再隱瞞了。”
江永心頭一跳,卻是愈加的疑惑了起來。
皇上所謂的這個“本事”,到底是指的什麼?
見江永愁眉不展,明德皇面上現出幾分不耐之色,也不再打啞謎,索性挑明瞭道:“江大人難道是以爲朕已經老眼昏花,看不出當日裡那紫微星危,妖星作祟,惡蛟將世的預言到底是出自誰的口中?”
聽得這話,江永的心頭一變,猛然跪地叩首,道:“陛下明鑑,微臣絕對沒有欺瞞愚弄陛下的意思!”
“江愛卿,你這是
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明德皇並未如江永預料的那般翻臉,反倒是親自下了牀榻,將江永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江愛卿不必驚慌,你有這份通天之能,乃是朕的福分,是我大乾的福分,朕又怎麼會那麼糊塗地責怪與你呢?”
“什……什麼?”
明德皇的這一句話,倒是徹底把江永給說愣了。
他原本以爲,明德皇是看透了劉太素一事都是他在背後一手操縱,以爲自己是有意愚弄於他,要降罪於自己。可是,看皇上現在這副樣子,似乎,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明德皇見江永似乎還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索性將話挑明,道:“江愛卿,你的本事,朕是絕對信得過的。你剛離開汝南入京,汝南捕獲的惡蛟便隨之送入了京城之中,你去了拜訪了一趟欽天監,那王監正就已然知曉了這般天機,前來提醒於朕,方纔能讓朕避過這一劫。你說,這一切,難道不是你代替上蒼在庇佑於朕嗎?”
江永一怔,沒料到這皇上居然是這麼想的。
他……他居然誤會自己能夠溝通上天,如今竟然想要他代替劉太素,從自己這裡探問‘天機’!
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永心中暗自一陣惱怒,萬萬沒想到明德皇竟然昏聵如此,思及他往日裡的豐功偉績,再看眼前這個滿目希冀地望着自己的老人,只覺得心頭泛起一陣涼意。
難道,歲月當真能夠將一個人摧殘到這個地步嗎?
江永心中暗自嘆息着,卻也同時敏感地意識到,這可能也是他的可乘之機!
既然當初劉太素憑藉着那一點妖術,能夠將皇上迷惑至此,而自己也正是依靠着這招搖撞騙的本事扳倒了劉太素。如今既然皇上陰錯陽差地將自己當做了上蒼的使者,他何不順水推舟,就順應下來,與其讓旁人控制瞭如今垂垂老矣的昏聵君主,倒不如他來控制,說不定,還能做些有助於天下萬民的善事。
如此,總好過如今這副模樣吧……
江永心思百轉,最終還是決定將計就計。
理了理袖子,神色間緩緩沉了下來,緩聲道:“我本不欲將此事告知於陛下,此乃天機,一旦泄露,必定會引來禍事。卻不想,陛下實在是聖明,我煞費苦心佈置的這點障眼法,根本就沒有瞞過陛下的眼睛。”
明德皇聽他話中的意思,儼然是承認了自己的說法,當即心中大喜。但聽江永提到“泄露天機”一事,心中又有些忐忑。
“江愛卿,江大師,那……那如今該如何行事啊?這泄露天機可是大罪過,該不會觸怒上蒼,降罪於我大乾吧?”
見明德皇神色間有些惶然,江永心中暗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安撫道:“陛下莫慌,好在,您乃是真龍天子,能夠識破我的身份也是應該的,也不算是什麼泄露天機。只不過,此事萬萬不可外傳,不能讓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曉!否則,是否會觸怒上蒼,降下天罰,我也說不準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