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嫣擡起頭來,嘴角緩緩勾起,動作緩慢到了極致,卻莫名地讓人移不開目光,似乎透過那一點點痕跡的變化,看到了重重忘川河,還有那河畔盛開的花兒,紅得妖嬈,白得悽美,直要讓人心甘情願地將靈魂都交了出去……
當袁紫嫣嘴角的弧度勾到最高點,被她迷惑的刺客只覺得像是有一把沉重的大錘,重重地砸到了心上,等到回神已經恍若隔世。
胸口的刺痛,刺鼻的血腥氣,還有袁紫嫣勢不可擋的身影,是這些人死前最後的感知……
狠狠地揮下最後一劍,袁紫嫣豁然將長劍抽出,同時旋身避開,避免鮮血粘上衣物。
看了看滿地的死屍,確定無一活口之後,袁紫嫣才摸了摸噴濺到臉上的紅色,握緊了寶劍,站在原地閉上眸子。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袁紫嫣皺着眉頭反覆念着冰心訣,將體內蠢蠢欲動的殺欲全部壓制下來。所幸這次她早有準備,纔沒過多久就按捺了下來。再睜眼時,已經沒有一絲迷茫的色彩,滿是精明光彩。
看了看已經有些暗下來的天色,袁紫嫣皺了皺眉。
都這個時辰了,雖說自己已經事先交代過了,但再不回去,只怕江永要擔心了。
此念一起,袁紫嫣不再耽擱,任憑這一地的刺客淹沒在小巷深處,只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提氣直接上了屋頂,提氣輕身,直接踏着鱗次櫛比的房屋,向着府衙地方向趕了過去。
此刻府衙之內,江永正坐在案桌之前,對着面前的一堆公文,眉頭擰成了麻花。
啪!
江永重重將手中的狀紙拍到了案桌上,面沉如水。
“怎麼會有這麼多積壓的案子?”
劉捕頭也是從下午到現在一直沒有離開過府衙,將公文交給江永之後,就靜坐在一旁,等的就是這質問的一刻。
劉捕頭絲毫不爲江永的神色所動,直接上前一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也是有苦難言啊!”
江永深吸一口氣。
“有什麼難處,且對我細細說來。既然我接任了這個官職,能管的,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劉捕頭先是深深嘆了一口氣,才道:“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這一縣之長,本該是知縣大人,其下再是縣丞大人輔佐之,之後纔是我們做捕快的協助捉拿案犯,維護秩序。”
江永點頭:“不錯,本朝的建制正是如此。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劉捕頭苦笑着道:“問題正是出在這兒!”
江永聽了這話,起初有些迷茫,隨後一想,眉目間漸漸明瞭了起來。
他今日的就職程序,似乎少了一道。
他記得袁紫嫣曾對他提過,按本朝律法,新到任的官員都要先拜見長官,然後纔是熟悉職務,以便上下協調一致,齊心協力。
可是今日已經到了這個時辰,他卻沒有去拜見過知縣大人!
“莫非是這知縣……”
江永開口謹慎,只說了一半,讓劉捕頭明白他的意思就
是了。
劉捕頭心裡有些詫異,暗道這少年果真不凡,自己三言兩語,他就已經窺探到了其中的門道。
“不錯,正是知縣大人。”劉捕頭再嘆,“這次朝廷委派的知縣大人就在就職之時露了一面,之後不過待了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向州府遞了摺子,聲稱年老體衰,力有不逮,從此就再沒出現在寧遠縣內!誰都不知道他躲到了哪裡!”
說到最後,劉捕頭簡直是義憤填膺,什麼年老體衰,根本就是藉口!他看那老頭搜刮民脂民膏的時候,倒是有精神的很!
江永聽了這話,顯然也是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事情。
“既然如此,朝廷沒有再委任合適的官員嗎?”
“沒有!”這兩個字劉捕頭更是說的咬牙切齒,見江永有些不解,連忙收拾了情緒,解釋道,“這知縣辦案處事的本事沒有,但是聽說人脈不錯,他的摺子不知是遞到了誰的手上,竟然準了他休假而非辭官!”
江永心中明悟,原來是個尸位素餐的傢伙。
要知道,這休假是有俸祿可拿的。這老頭這些年來拿着朝廷的俸祿,卻是連個影子也看不到,怪不得這寧遠縣會亂成這幅樣子!
江永看着這堆成小山的公文,有的甚至是三年前的,不禁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這些年勉力支撐,辛苦劉捕頭了。”
劉捕頭苦笑連連:“屬下能做的實在是有限啊!這些年,寧遠縣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我雖然着急,卻也是沒有法子……可是如今不一樣了,大人到了,我相信大人一定可以解決這些問題的!”
爲官和爲民的差別就在這裡,有些事兒,有些決定,江永這個縣丞做得,他這個捕頭卻是萬萬做不得的。所以這些年,他也是有心無力啊!
江永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是這麼多的公文……
“我家大人初來乍到,多有不懂的地方,還要劉捕頭多多協助纔是。”
一道清朗的聲音橫空插入,聲至人至,袁紫嫣淺笑着步入府衙正堂,對着江永拱手一禮:“大人,紫炎回來了。”
“紫炎!”
江永刷得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案桌親手扶起袁紫嫣,暗自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沒看出什麼不妥的地方,這才放下心來。
方纔紫炎說是處理些私事,他就怕是什麼危險的事,這一天雖然不說,但是心中一直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穩極了。直到此時見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這心纔算是放了下來。
袁紫嫣起身,對着江永笑了笑,算作安撫。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屋內的情況,心中便明瞭了個大概。
側身對着劉捕頭道:“劉捕頭,我家大人還不甚熟悉寧遠縣的人情風物,這些公務若是現在處理,想必也是事倍功半。煩請劉捕頭明日先爲我家大人找來幾本介紹寧遠風俗的地理志吧。”
江永一怔,這個他倒是沒有想到。
袁紫嫣說的也有道理,他現在根本就是個生手,就這麼直接處理,必定是困難重重啊!
可是這公文……
江永這邊剛想着,那邊劉捕頭就提出了異議。
劉捕頭的臉色有些難看:“紫炎先生就算是江大人的幕僚,也不能就這麼草率地下決定吧。瞭解人情風物?先生也看見了,並不是我不通情達理,這麼多的公務堆積,哪裡有那個時間讓你們搞什麼閒情雅緻的東西!”
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可就有些衝了。
袁紫嫣眉眼猛地一沉,眼中瞬間曼上一層紅色。
敢和她耍橫的?找死!
江永一直留心着袁紫嫣,見她這副樣子,心裡一驚,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紫炎,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我這脾氣,你讓我破案還行,讓我坐在那兒看一整天的書,還不如要了我的老命呢。”
江永開了個玩笑,見袁紫嫣眼中的紅色退了下去,這才小心地道:“方纔劉捕頭和你說的都有道理,但是也同樣都有侷限之處,我看你不妨結合劉捕頭的說法,再想想?”
袁紫嫣偏頭看了眼江永,臉色有些發白,對他淺笑了一下,帶着安撫的意味。
這才轉向劉捕頭,道:“方纔是紫炎思慮不周,既然如此,自明日起,就請劉捕頭協助大人將這些公文分門別類,由急到緩排好次序。而我,就去尋些風物人情的閒書看看。如何?”
劉捕頭卻久久沒有反應,方纔那一瞬間的感覺,太嚇人了。這人的眼神簡直能夠殺人!
江永心中擔憂着袁紫嫣的情況,也怕她突然再失控,不敢耽擱下去。
扔下一句“就這麼定了”,也不管劉捕頭的反應,一手拽住袁紫嫣就往府衙外走去。
袁紫嫣看着自己面前憤憤的人兒,手中幾次想要使力拽住他,最終卻還是鬆了手。
罷了罷了,他也不過是擔心自己,就隨他去吧。
就這樣,江永一直將袁紫嫣拖到了自己在府衙隔壁的宅邸內,碰得將房門摔得震天響。
袁紫嫣看着他這副拿房門出氣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出來,當即惹來江永兇狠的目光。
“笑什麼?我還沒讓你從實招來,你倒是心寬的很!”
江永覺得自己簡直要被袁紫嫣給氣得冒煙了,他在這兒爲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結果人家根本就是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還在這兒笑得沒心沒肺的。
這個小沒良心的!
袁紫嫣纔不會畏懼他這點小小脾氣,挑眉道:“不知大人要在下招供什麼?”
“什麼叫我要你招供什麼?”江永沒好氣地瞪着袁紫嫣。
這是他在逼供嗎?看着袁紫嫣無所謂的樣子,江永就覺得腦門疼。
袁紫嫣眼中始終含着笑意,見江永實在是氣得不輕,淡定地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是小的不會說話,大人消消氣,別和小的一般計較。”
認錯態度相當良好,不準備改正的態度也相當鮮明。
江永都要被她給氣笑了,一把奪過茶水灌了下去,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江永沉下臉色,不帶任何嬉戲的色彩,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