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天天所料想的那樣,陳大夫——原名“陳三光”——也是一個未來人。他原本就是個醫生,可不知工作中受了什麼刺激,突然決定洗手不幹了,拖着幾箱子金子就移民到了古代。正準備好好歇上一陣子,可偏偏遇上了那個叫“鄭小靖”的小衙役,一聽說他是大夫,便隔三差五地帶些亂七八糟的病患讓他給瞧瞧。
從藥櫃裡掏出一板消炎藥,陳三光一揚手,摔給林天天,“喏,收好!省着點用,我也一共只帶了十板。”
這句話立馬讓林天天受了刺激:同樣是未來人,人和人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咧?!都是移民過來的,那陳三光不但帶了那麼多金子買了房置辦了家產,甚至還帶了藥來。而她……一想到這裡,她就愴然而涕下。
“說說吧,你這究竟是怎麼了,看上去怎麼這麼悽慘?”陳三光悠閒地坐在太師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邊喝邊斜眼看她,“還愣着幹嗎?藥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哦哦……”林天天忙不迭地應聲,倒了一杯茶,拿了藥片就着茶水吞下,這才繼續開口,“我啊,要多倒黴有多倒黴……”
剛開個頭,她就被張名揚一把拉住,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就在這個時候,坐在一邊的鄭小靖後知後覺地“啪”一聲拍了手,“啊!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叫林天天的未來人通緝犯啊?對了,這麼說來,你旁邊的這位大哥,不就是張名揚張大捕快了?!啊,我一直很仰慕你哎!”
一時之間,緊張的氣氛全數瓦解。就連原本繃緊着神經處於備戰狀態的張名揚,也終於瞭解到,面前這個不知道該說是心腸太好,還是根本就是腦袋少根筋的小差役,絲毫沒有要告發他們的意思。因此,他鬆了一口氣,乾脆拉了林天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耶?!想不到你還蠻有名氣的嘛!”聽了鄭小靖的話,林天天瞥了張名揚一眼。隨即,她又轉了頭,好奇地問小衙役,“你仰慕他什麼啊?!他很出名嗎?”
“啊?!大姐你還不知道?!張大捕快可是抓到了江湖大盜——人稱橫行霸道張牙舞爪無惡不作無善可爲江湖四小蟲之一小邪龍大……”
“夠了夠了!”她打斷他,轉頭望張名揚,乾脆問當事人比較快,“那個大盜什麼的,究竟是什麼人啊?”張名揚飛去一個白眼,無奈道:“就是那個想要搶劫你,結果一腳踩了牛糞,跌了跤一腦袋磕在石頭上的笨蛋。”
“……”林天天頓時沒了言語,不過呆了片刻後,她突然沾沾自喜道,“哈哈,那你出名不就是沾了我的光嗎?”
“什麼?!是大姐你幫忙抓的壞人?!”一看有故事可以聽,鄭小靖立刻來了精神,瞪大了眼睛準備聽八卦。
瞥了她稍微有些好轉的腫臉,張名揚搶在林天天之前開了口。將她怎麼來到古代遇上他,怎麼身無分文地找地方打工,又怎麼當上了媒婆,結果不小心說錯話而被通緝的事情,概略地說了一遍。其間自然省略了感情戲的部分就是。
“哦!原來是這樣啊!”鄭小靖感慨狀地點了點頭,“雖然說林姐也不是故意要犯罪的,可是‘泄露未來機密、擾亂歷史安全’的確是重罪啊。而且張大哥放走你的罪名,抓到是要被砍頭的。”
“什麼?!這麼嚴重?!”她大叫起來,扯過張名揚的袖子,“你怎麼都不跟我說?!”
“說了有什麼用?”他別過臉去不看她,眼光遊走在屋頂大梁之上,遊移不定,“就算說了,不還是要去救的?”
這個回答讓林天天甜甜地笑起來——雖然因爲還沒有完全消腫,那笑容看上去還是頗爲扭曲。
正當她輕輕晃着張名揚的衣角把玩的時候,卻聽陳三光閒閒地開了口:“既然你混得那麼慘,”他悠閒地喝了一口茶,用餘光瞥了一眼張名揚之後,隨即望向林天天,“那你怎麼不乾脆回現代去?”
“啊?!”林天天愣住了。而一邊的張名揚,僵硬了身形。
回現代?!雖然經常抱怨古代太過於落後、數落這裡沒有這個沒有那個的情況更是有如家常便飯,但是,林天天還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回現代——哦不,不能說是“不考慮”,應該說,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
從陳三光家出來,在鄭小靖的護送下,兩個人順利地出了城門。一路之上,林天天都在思忖這個問題:回現代……嗎?
那裡是她熟悉的世界,有着她所習慣的舒適生活:那兒有豐富多彩的夜間娛樂,不像這裡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除了睡覺就沒了別的選擇;那兒有着她親愛的小電奔騰1200和PS12,讓她玩個沒日沒夜,不像在這裡連份報紙都沒得看,好不容易翻出本書準備打發時間,卻發現全是讓她頭疼的“之乎者也”;那兒還有豐富的就業機會,不像這裡變成了一無是處的她成天窩在家裡閒閒沒事兒做;那裡還有乾淨的衛生醫療條件,有療效迅速的止疼藥,還有清潔便利的抽水馬桶,不像這裡的茅房只會讓她作嘔……
那麼,回現代嗎?可是……可是,爲什麼她口口聲聲在抱怨,口口聲聲在說那裡的好,心中卻始終有一角無法放下,不能爽快地一拍巴掌,大吼一聲“決定了!我要回去!享受現代生活”呢?!
“喂,回神了,開飯。”
一個溫厚又熟悉的聲音將林天天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擡了眼,正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黑眸。見他輕輕將鍋子放在桌上,然後拿起湯勺,盛了一碗粥遞給她。
碗裡,嫋娜的熱氣徐徐上升,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輕輕緩緩,有一種頗爲悠然的味道。白米粥裡夾雜着剁得碎碎的青菜和肉絲,還撒上了一層細細的香菜末。最上面一層,浮着金燦燦的香油,看了就讓人食指大動。
林天天忙不迭地端起碗喝了一口,“人間美味啊——”
一邊讚歎道,她一邊意猶未盡地伸了舌頭舔了舔嘴脣。剛想再接再厲,卻突然意識到:耶?!牙不疼了!
再看看那碗誘人的粥,不自覺地,脣角緩緩上揚,勾勒出一抹燦爛的弧度:這傢伙,是爲了她才特地煮了粥呢。
心中驟然一片清明——
是了,她之所以會經常嗦、卻從未真的想過離開這裡,全是因爲面前這個男人。這個叫做“張名揚”的男人,雖然有時候會很不給她面子地拆她的臺;雖然會說出讓她生氣的話;雖然不解風情;雖然有時候顯得霸道有時候又顯得狂傻……
但,就是他了。移不開眼,無法想象沒有這個傢伙在身邊。爲了他,她可以忍受這裡的一切:當然,不可能說毫無抱怨,但是卻也心甘情願……啊!她想到了!
“啊!只要你跟我一起去現代不就好了?!”她猛地一拍桌子,發出好大一聲響。筷子隨着桌子的震動跳上半空,又跌落下來。
在桌子對面,是他那一臉震驚的模樣,“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跟我一起回現代吧!”她笑眯了眼,黑亮的眼眸彎成了月牙,“反正你在這裡被通緝,逮到要殺頭的,那不如和我一起回現代好了!那裡比這裡舒服多了,而且又好玩,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張名揚沒有搭話,只是低垂了眼眸,望着碗裡的粥發呆:去現代?!這是他這一輩子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原本,他非常看不慣那些未來人,認爲他們懶惰又奸詐。可他卻一不留神,喜歡上了她——一個古靈精怪的未來女孩。這讓他自己也不能理解。
從她的口中,他了解到,那個世界有着他無法想象的便捷和舒適的生活。似乎很有趣,似乎很精彩……可終究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在那個連炒茶都可以用機器來完成的地方,像他這種什麼都不懂、只能賣力氣生活的人,又靠什麼生活呢?
脣邊浮上一抹苦澀的笑,他不答她的話,只是大口喝粥。
“你說好不好啊?!”見他不吭聲,她催促道,努力遊說,“我確定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是嗎?這句反問他沒有說出口,只是擡眼望她。如他所想的那樣,他在她的臉上看見了無法形容的期待的光彩。心頭一緊,心情卻漸漸沉了下去。
他怎麼忘了,她終究是要回去的啊。那個未知的世界,纔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那裡有她所習慣的安逸生活,而不是像在這裡只能讓她吃苦奔波。
“到底好不好啊?!你倒是說句話啊!”林天天搖着他的胳膊,一定要得到他的答案,“你再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哦!”
“嗯。”不忍掃她的興,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好耶!”她張開手臂做歡呼狀,“我們明天就去陳三光那兒,打聽打聽回去的辦法!”
黑亮的眼眸裡閃爍着興奮的星光,這些,都被他一一看在眼裡。張名揚沒吭聲,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捧起碗喝乾了粥,然後又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
對了,他答應過她,帶她去看星河。他不能食言。
“晚上……你有空嗎?”他貌似不經意地提起。
這個問句,引得她發笑,“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有空了!這裡晚上真的很無聊啊!不過,”她喜笑顏開地道,“等我們回到了現代就好了!那裡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各種各樣好玩的,就算到了半夜,也有無數的燈讓街上始終是亮堂堂的!”
她的話讓他心頭又是一緊。然而表面上,他卻是牽動了嘴角,“那,晚上去看星星,可好?”
“好耶!老早就想看了!我一直很好奇銀河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星星怎麼可能真的多得能像河一樣啊!古人是不是太誇張了呢?”
如預期那樣,看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張名揚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透露着些微的疲倦。
夜晚的風清清涼涼,拂過林天天的面龐。擡眼望去,深藍的天幕中,點綴着無數璀璨的星辰,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條雋永的河流。
坐在大青石上,靠着他。聽着一聲又一聲的蟲鳴,吹着夾雜淡淡泥土氣息的涼風,看着漫天繁星——林天天從來沒有過如此心曠神怡的感受。原來,漫畫和電視裡那種“陪你去看流星雨”的浪漫,並非完全不切實際的虛構。
“喂……”想喚他,卻又擔心破壞了這靜謐又安寧的氣氛,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
“嗯?”他同樣輕輕地應聲。
“我知道我下面要說的話很老土啦,”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笑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說:‘但願這一夜,太陽永遠不要升起……’”
“啊?!那還得了?!沒了太陽,莊稼豈不是全要死光了?!我們就連茶也沒得炒了!”
他的回答與“浪漫”完全沾不上邊兒,氣得她掄起粉拳,往他身上招呼過去,“笨蛋,你怎麼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浪漫啊!真是殺風景哎!”
“浪漫?!那是什麼?”他明知故問,氣得她斜眼瞪他,不吱聲了。
風輕輕柔柔,帶動樹影微微舞動。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林天天佯裝不知,等着他接下來的動作。可等了大半晌,卻也不見他有下一步的進展。
呆子!如此在心中暗罵。林天天無奈地衝天上翻了白眼:求豬狗不如自動手。她只好自己採取主動,順勢偎依進了他的懷裡。
張名揚先是一愣,隨即慢慢放鬆下來。將她摟緊在懷中,下巴抵在了她的頭頂。
這個姿勢不知道維持了多久,二人誰都沒有先開口,任由這份無聲的溫柔縈繞在身邊。直到林天天的呼吸逐漸沉沉,他才放任一聲嘆息自脣中溢出:“我也是……”
他何嘗不想太陽就這樣不要升起?他何嘗不希望這一夜延續至永遠?他何嘗不想二人始終執手相依?!只是……
望着東方漸漸開始泛白的地平線,張名揚緊抿了脣,緩緩地閉上了眼鏡。
第二天,林天天和張名揚先是去了陳三光的家打聽消息——路途中,自然是要經過那城門的,於是就出現了這般場景——
“啊!林姐,你來了啊!早!”小衙役遠遠地衝二人揮起了手,露出陽光般的微笑。
對如此可愛的陽光少年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林天天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城門口,“小靖!早啊!今天又是你當班啊!辛苦了辛苦了,中午去你陳大哥家蹭飯去,讓他給你好好補補!”
“林姐,你別亂說啦!”少年的面容上泛起紅暈。
“咦?!我有說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林天天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難道普通朋友就不能去蹭飯嗎?!小靖,你思想不純潔哦!”
鄭小靖立刻垮下一張臉來,“陳大夫說得對,果然同人女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連江洋大盜都沒得比……”
看着那兩個人就站在城門低下嘮嗑,一邊的張名揚哭笑不得:眼看那通緝畫像就正貼在林天天身後的牆上,那兩個傢伙卻絲毫沒有一點危機意識。
他最終忍無可忍地拉着林天天走進城去,只留下鄭小靖站在原地,一邊衝他們揮手一邊大聲喊:“林姐再會!張大哥再會!”
喊這麼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是嗎?要不要乾脆連全名一起喊出來?!張名揚沒好氣地暗想。
就在這時,卻聽身後的那小子有開始扯着嗓子亂吼:“天天姐,名揚哥,你們什麼時候回去,要跟我說一聲哦!”
這一聲差點沒讓張名揚一頭栽倒在地上。他不由得想起陳三光的話來:那小子要不就是真的蠢到了家,要不就是滿腦子心眼一肚子壞水。
逃難似的快步離開鄭小靖的視線範圍,二人熟門熟路地摸進陳三光的家。在受了好一番白眼與譏諷之後,那傢伙終於說到了重點:“城北姓周的那個老頭,原來是個蠻有名氣的科學家。讓他做個時光機什麼的,應該是小CASE吧。”
根據陳三光的情報,兩個人徑直衝去了城北。好容易找到那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家,說明來意之後,那老科學家卻潑了林天天一盆冷水,“不可能。”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同是未來移民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懷着這樣的想法,林天天還真沒想到對方會不願意幫忙。轉了轉眼珠,她一拍桌子,“什麼獲獎科學家,也不過如此嘛!連個區區時光機都做不出來!”
“誰說我做不出來了?!”老人家吹鬍子瞪眼。
“我不信!”林天天抱了雙手,瞥了他一眼,表情甚是不屑,“有本事就做給我看啊!”
“小姑娘,你用激將法也沒用,”老爺子樂呵呵地笑道,“不是我不願意幫忙,而是不可能。”
“爲什麼?”林天天瞪大了眼。
“沒有材料啊。”老人家爲難地攤了攤手。
“怎麼可能沒有?”林天天一拍胸脯,“周爺爺,你缺什麼材料,跟我說!我去給你找來!”
“哦?”白髮蒼蒼的老爺子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看好戲的表情來,“首先,我要鐵。”
“這好辦!我去買!”
“但我要純鐵。”
“我煉!”
“木材?”
“我砍!”
“石油?”
“我採!”
“2000攝氏度的高溫爐?”
“我燒……唔……我燒不出來……”
林天天頓時垮下臉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在這個時代,想找全做時光機的材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看着她那沮喪的表情,老爺子並沒有放棄調侃她,反而落井下石地報出一系列讓林天天更加受打擊的名詞來:“??還要一間無重力狀態下的全封閉實驗室,一噸純氮氣,鉀鈣鈉鎂鋁各種純金屬分別是300克250毫克728毫克147克1900克,還有各種放射性元素……”
他每說一點,林天天的下巴就往下掉一釐米。說到最後,她乾脆蹲在了牆角,用手指在地上鬱悶地畫起了圈圈。張名揚看不過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拉她直起了身。
“年輕人,”老科學家做結案陳詞狀,“還是隨遇而安吧!那個……說起來,已經中午了,你們是想在這兒吃飯?”
就是呆子也聽得出這是逐客令而不是邀請。於是,林天天和張名揚就這麼灰溜溜地告了辭。
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