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輕曳,映着碗裡緩緩升起的熱氣嫋娜。林天天深吸一口氣,將陽春麪上香油的氣味貪婪地收入鼻中,隨即不由自主地發出感慨:“好香啊!”
一邊讚歎着她一邊伸手去夠那筷筒,迫不及待地夾了好幾根麪條,然後用筷子繞了三圈,剛想往嘴裡塞,卻被他喝住:“你那是什麼吃法?!像什麼樣子!”
原本正在喝茶等着牛肉麪上桌的張名揚,在見到她的吃相時,忍不住出言斥責。然而,這只是換來了對方的斜眼,“你懂什麼?土包子,我這是意大利麪的吃法。”將卷好的麪糰塞進嘴裡,林天天一邊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啊?什麼面?!‘大利麪’?”
“說你是土包子還真是耶!我還以爲你會說英文,應該很強悍呢,沒想到也挺小白的嘛……啊,好痛好痛!”
林天天捧着腮幫子直呼疼。剛纔一邊吃麪條一邊數落張名揚,正說得痛快,無奈這年頭的報應總是來得很快,一邊吃飯一邊說話的下場就是咬了腮幫。
她那一副齜牙咧嘴疼得眼睛直眨的模樣,讓張名揚頓時樂了。剛想出言調侃,可見她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於是他心下思量“好男不跟女鬥”一類的說辭,一邊伸手拿了杯子,倒了茶遞給她。
“謝……謝謝。”林天天漲紅了臉,一方面因爲疼,一方面也是因爲慚愧:所謂人比人氣死人,關鍵時刻就體現出差距來了。如果換作是她,她哪裡會好心爲他遞水,不大笑三聲順帶落井下石就算給足他面子了。
難道當真是古代人比較好心?!林天天皺了眉頭想,或許所謂“人心不古”的說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麼一想,接下來她便安分了許多。直到將一整碗陽春麪全填進了肚子,她才一邊打着飽嗝一邊挑起話頭閒磕牙,“捕快大人,那個,你們怎麼知道有未來人的存在的啊?”
“這有什麼奇怪的?”他沒有看她,只是埋頭於那碗香噴噴的牛肉麪,“每朝每代都會有未來人口管理辦公室,專門處理未來人的問題。這從很久以前就是通過口頭流傳下來的傳統。”
“當然奇怪,而且是很奇怪啊!”林天天重重地點了點腦袋,表明事件的嚴重性。然而當她意識到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面前的肉面上時,濃重的挫敗感使她忍不住伸了筷子去夾面上的肉塊。果然,這個動作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啊!我的肉!”他慘叫。
“嘿嘿,”她咬着筷子奸笑道,一邊故意大口咀嚼,沒想到越嚼越有嚼勁兒,“好吃!”
她那副享受的樣子,在他看來格外刺眼:這是他特意留到最後再吃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只是現在後悔也於事無補了,所以他只有重重地咬着白麪,並朝她狠狠瞪去。可是這顯然沒有起到任何威懾效果,“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牛肉麪呢!”她咂巴咂巴嘴,託着下巴感嘆道,“說起來真奇怪呀,幾百年來,那麼多東西都變了樣子,可偏偏這陽春麪,無論味道和配料,古代和未來都沒有什麼區別呢!”
不理會她的感嘆,張名揚只是埋頭吃麪。吃一塹長一智,這下子他可學乖了,把剩下的青菜迅速掃蕩乾淨,只留得最後的白麪。
見他那副防備的樣子,林天天頓時又心生歹意:伸了筷子去夾了一根白麪,再一路滴着湯湯水水地放進自己碗裡,然後一邊慢慢小口吃掉,一邊衝他挑釁地笑。
“你……你連白麪都不放過……”張名揚滿臉震驚,隨即咬着牙道,“難道你們未來都是吃不飽飯的嗎?”
“當然不是!”林天天立刻反擊,“如果未來連你們這種水平都達不到,那還不是白進化了?!”
他斜眼瞥她,“既然未來那麼好,那你們幹嗎還要到這裡來?”
“我是來找個古代老公的啊。”她笑眯眯地回答。
“噗——”張名揚一個沒忍住,將口裡的麪條噴了出來。面對一桌的狼藉,他趕忙拿了抹布,一邊收拾一邊瞪她,“‘老公’?!我記得這種說法在你們那裡是‘丈夫’的意思,難道還有別的解釋?”
“沒錯啊,就是‘丈夫’的意思!”見他一副被驚嚇到的表情,林天天笑吟吟地答。他那種口瞪目呆的拙樣子,狂好笑啊。
“難不成你們那邊的男人都死絕了嗎?”
“當然不是。可是言情裡寫着,穿越時空的話,都能釣到一個又帥有溫柔又體貼家世又好又有錢的老公啊。”
說到這裡,林天天雙手成拳,放在下巴兩邊,眼睛裡閃爍出奇異的星光,直看得張名揚渾身發冷。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選擇了無視。可就在這個時候,她接着說道:“……不過,事實好像並非這樣。按道理來說,只要穿越的話,不是掉在皇宮大院巧遇帝王將相一砸生情,就是掉在江湖被某武林高手盟主人選相中——這都是最常見的現象了。可是如果按照‘言情第一男主角’原則,我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那個可惡的強盜甲啊……”說到這裡,她不禁泄了氣,趴在桌上軟綿綿道,“言情,真是蒙人啊。”
她的說辭,讓他斂了眉頭,“如果你掉在皇宮的話,現在已經腦袋搬家了。”
“爲什麼?”她直起身子望他。
他正色道:“未來人不得接近皇宮,不得提到任何與歷史、朝代變更有關的事項,更是一輩子都不能成爲官員參與政事,也不得經商。這些都是口頭傳誦的‘未來人口管理辦法’中的規定,也是從老祖宗那裡傳下來的做法。”
“爲什麼?!”她瞪大了眼,“還有,什麼‘老祖宗’?還有,前面你說過‘每朝每代’,難不成從你們的古代,就知道了我們的存在?!”
“那當然。雖無史料記載,可是相傳從殷周時期開始,就曾經出現過未來人。不過老祖宗說,任何與未來人有關的事項,只有口頭流傳,都不可記於書面史料之中,所以也就無據可考了。”他啜了一口茶,正色解釋道。
“……”林天天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
按照張名揚的說法,就是說從殷周時期開始,古代人就發現了現代人的存在。可是很奇怪呀,爲什麼他所謂的“老祖宗”要抹滅所有與未來人有關的記錄呢?難怪現代人都不知道古代人知道他們……
啊!她明白了!林天天左手成掌,右手成拳,擊出一聲響:這是爲了保持歷史。爲了讓歷史按照歷史書本上的那樣發展下去,的確是不能讓未來人蔘與的。否則一旦有人憑着對歷史的瞭解,並且妄圖篡改的話,一點小小的偏差,就可能對後世產生無窮的影響,而且這種影響將是不可估計的。
照這麼說來,懂得這個理論,並且提出了對應保護措施的那位“老祖宗”,自己也是一個未來人咯?!可是,他們的移民和旅遊,真要是遠離了政治和歷史,就真的對今後沒有任何影響了嗎?按照科學家們做出的理論,她如果今兒個在這裡砍了一棵小樹,很有可能就是毀了將來的一片林地。蝴蝶拍翅尚能引起海嘯,更別說一個大活人了。
林天天撓着腦袋,越是想就越是覺得混亂:算了,她不過是言情裡一個微不足道的主人公而已,想那麼多幹嗎?!從來沒見過哪個穿越時空的女主角,除了談情說愛,還要憂國憂民、思量着改變不改變歷史來着的。拯救世界、挽救武林浩劫之類的事情,就交給那些正義的少年漫畫和武俠吧!
“可是,”她突然意識到一個迫切的問題,“不當官也就罷了,可是爲什麼連經商都不給啊?!不給經商我們可怎麼活啊?!”
張名揚瞥她,“讓你們經商,憑你們那狡猾的腦筋,百姓們還不是聽你們糊弄?!到時候,別人還能經商嗎?!”
“切,我們那是懂得市場營銷手段,把握市場規律!”林天天不甘示弱地回敬。可是仔細一想,的確也有道理:在這個沒有資本主義市場概念的古代,古人們經商,哪裡敵得過現代人的手段?!到時候,八成變成現代人富可敵國,成爲大資本家。到時候,想不改變歷史也難!
想到這裡,她不禁垮下臉來,“這不讓,那不讓,你讓我們怎麼過活啊?難道大家都不用煩心民生大計的嗎?”
他白她一眼,“他們自然是不用煩的。因爲他們沒有像你一樣,忘了帶金子來。”
“……”這一句話頓時讓林天天蔫了,趴在桌子上不得動彈。她一定是古往今來最悽慘的古代移民者,別說是置房產享受古代生活了,飯都沒法吃飽,還欠着衙門那該死的“穿越稅”……
“我決定了!”強打起精神,她直起身子,雙手猛地拍向桌子,發出好大一聲響,“我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找工作!”
見她眼中燃燒起奮鬥的熊熊怒火,張名揚撇了撇嘴角,從懷裡摸索着掏出一些碎銀來,放在桌上,“喏,這些夠你換件正常的衣服,晚上再找家客棧過一夜,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林天天錯愕地望着桌上的銀子,再擡頭看向對方的臉。當看見他滿臉不自在地別開了腦袋,望向別的地方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心裡暖暖的。
下意識地雙手握拳擺在下巴旁,她將“星星眼”這個現代網絡狀態表現給他看,“捕快大人,你真的是好人耶!如果我不是對言情失去信心、再也不相信了的話,我一定會以爲你是我的最佳男主角耶!”“你開什麼玩笑?!”他衝她大聲吼道。
然而她卻看得真切:在那張偏黑的面容之上,分明浮起了兩朵微紅的雲。
清晨的陽光在街道上灑下淡淡的金色,也將道邊的樹葉映得更加青翠。林天天擡頭仰望天空,一望無際的蔚藍,這等純淨的藍色果然是不可能在現代社會欣賞到的。可是這個時候,她非但沒有覺得神清氣爽,反而在脣邊拉開下垂的悲慘弧度。
昨兒個和張名揚分別之後,她買了件尋常的古代衣裳,並且找到了他所建議的那家客棧住了一晚上。誰知道這古代的客棧比現代的賓館還坑錢——竟然是一大早就結賬的!過了時辰就得算兩天的錢了,害她一大早剛聽到雞叫就爬了起來。
“奸、商。”她咬牙切齒地道。
折算成北京時間,她最多隻在這家店住了十個小時耶,根本連一半都還沒有住回來,就被這個黑店全數坑了過去。嗚嗚嗚嗚嗚,更可惡的是,這個時代是沒有消費者協會可以投訴的,所以她只能將苦水往肚子裡吞。
更讓林天天覺得可悲的是,面對那讓她深惡痛絕的客棧老闆,她竟然還只有賠着笑臉打着哈哈問人家缺不缺人手——世界上最爲可悲的事情,莫過於此。
清晨一片明媚,然而林天天卻只覺得周圍一片慘淡無光。她開始覺得古代和現代沒什麼區別了,因爲她目前的目標正跟在現代社會時一樣:找工作,賺錢,買房。
請容她擺一個“失意體前曲otz”的pose吧!原本是打算過來找老公享清福的,沒想到卻比現代過得還要悽慘:至少在那邊的時代,她還有一間狗窩,不像在這裡連下一頓在哪裡都沒有着落。
“唉——”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林天天用手指按摩了一下太陽穴。雖然當丫鬟頗沒有人權,但是現在的狀況,爲了有一個容身之所,她也只有選擇這樣沒有前途的工作了,至少可以不愁沒有飯吃。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當林天天敲響了第五家看上去頗爲殷實的硃紅大門,並且第五次被看門的家丁趕出來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不是她在挑工作,而是工作在挑她——
“你走吧,我們不缺人!”家丁甚至沒有把門完全打開,只是從門縫裡把頭探出來,並且不耐煩地衝林天天揮了揮手。
“等等!”眼看着對方要關門,她連忙伸出一隻腳絆住大門,這個動作讓她結結實實地被夾到了腳。縱使疼得讓她想叫,可是林天天依然咬着牙擺出一副扭曲的笑臉,賠笑道,“這位小哥,那個,不缺丫鬟的話,要不要廚娘呢?我會燒西紅柿炒雞蛋哦!而且,我泡的方便麪特別好吃,雖然可能在這個時代用不着就是了……”
“走走走!告訴你了,不缺人!”家丁毫無同情心地“砰——”一聲將門摔上。幸好林天天退得快,否則非得撞平了鼻子不可。
“虎、落、平、陽、被、犬、欺……”望着那扇關得死緊的大門,她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剛想邁開步子,只覺得左腳小指鑽心的疼,那是剛纔被夾到的。林天天頓時覺得委屈。
難道真的是她人品太差運氣太背?!她已經一百零一次地開始感嘆:爲什麼言情裡的女主角都是那麼好狗命,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沒有帥哥瞧,而她沒吃沒喝沒錢沒房沒有男主角?
想到這裡,林天天不禁再度長嘆一聲。然而,此時此刻,與其嘆息着自己的悲慘命運,不如想辦法混到一份工作纔是正事……
強打起精神,林天天哼起自己很喜歡的一首上上個世紀的老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怕拼命怕平凡;有得有失,有借有還,老天不許人太貪;挺起胸膛,咬緊牙關,生死容易低頭難;就算當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條好漢……”
當她唱得正歡的時候,“譁——”一盆水從天而降,正淋了林天天滿頭滿臉。頓時懵掉的她,過了半晌纔回過神來,慢慢擡了腦袋向上望去,只見一個大媽從木質的窗戶中探出腦袋,“鬼叫什麼?!吵死了!”“……”
林天天頓時無言,恍恍惚惚中憶起:古代是隻有“宮商角徵羽”五種音色的,基於c大調的這首流行歌曲,或許在古代人的耳中就是鬼叫吧,正如同她聽古曲就想睡覺一般。
擡起手臂聞了聞溼衣,好在沒有什麼怪味。林天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雖然很想立刻噴火大罵對方沒有公德心,但是料想也是雞同鴨講,所以她只得咬緊了牙關,自我催眠般地喃喃道:“隨遇而安,隨遇而安……”
正如同林天天昨兒個料想的那樣,在封建制度的古代社會,是沒有“打工”這種概念存在的。再加上願意僱女人的活兒極少,所以她晃了一整天,換來的卻只有閉門羹而已。
四家府邸,五家飯館,六家商鋪,沒有一家願意聽她介紹自己的學歷經驗。哪怕她從前是學財會管理的專業——這總算是專業對口了吧?!也還是沒有一家鋪子願意招她算賬理財。
不過,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好人的。當她一身溼衣路過繡坊,繡坊的老婆婆倒是有意招她。可當對方看見她施展“手藝”、不小心將十個指頭全部戳傷的時候,老婆婆婉言勸道:“姑娘啊……那個……那個……”
老人家“那個”了半天也沒想到該說什麼。想她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女紅這麼差的姑娘,想必就是想說些安慰話都不知從何說起。林天天心裡自然明白,也不想難爲老人家,於是只有主動告辭了。
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之上,身上的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了,林天天摸着下巴一邊思索着求職之路。想她在現代社會,雖然沒有什麼一技之長,但是因爲社會崗位充足,就業壓力還不大。換在這古代社會,社會就職崗位真是少得可憐。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深刻地體會到,爲什麼國外的總統競選之時,動不動最喜歡說、而且也深受民衆歡迎的一句話,就是——“我將增加多少多少個就業崗位”了。
這番感慨對於現實於事無補。就在林天天耷拉了腦袋之際,突然一道靈光閃過:誰說她沒有一技之長了?!她會跳交際舞!雖然這在現代社會是最普遍的交際禮儀,算不上什麼,可是這在古代社會,一定是前無古人的新興舞蹈!
到了這個時候,胃空磨的感受逐漸腐蝕了林天天的自尊,增厚了她的臉皮。也顧不上羞不羞的問題,她當下決定:當街賣藝!
回憶曾經在國產武俠劇中曾經看到的場景,一般賣藝的人,總是敲着大鑼滿街吆喝着。就算林天天再怎麼厚臉皮,因爲沒有類似的經驗,還是覺得怪丟人的。
想了一想,她心下自我安慰道:就算不吆喝,路人看見她跳得好看,一定會主動了解到她賣藝的情況而不吝給出演出費用的。
這麼一琢磨,林天天立刻站在大路中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隨即邁開步子,費力地舞了起來——
左轉圈,右轉圈。她一邊在心裡喊着節奏,一邊伸展手臂儘可能做出舒展的動作。
果然,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起衝她指指點點。雖然害羞,但是林天天還是覺得小小的欣喜:看她跳得這麼賣力的分上,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吧!
“差爺差爺!就是這裡!”
人羣外有人在喊。聽到這句話,周圍的人們立刻閃出一條路來。順着被讓開的通道,林天天循聲而望:只見一名小個子男子,拖着一位紅衣官差急匆匆地跑過來。而他口中的那位“官爺”,正是張名揚。
耶?出什麼岔子了?!正當她如此疑惑的時候,只聽那小個男子扯着嗓子急切地喊:“官爺,就是她!就是她給鬼上身了!”
這一聲吼讓林天天的動作頓時僵硬。緩緩地收了步子,垂下手臂,她看向周圍那些圍觀的人們,也看見了張名揚在錯愕之後、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弧度。
他一定覺得她很可笑吧。被人們看作是鬼上身的她,一定很丟臉、很可笑吧。可是,她已經想了所有能想的辦法,想去找份工作,至少賺上一餐的飯錢……
越想就越是心酸,越想就越是委屈。一向愛笑的林天天,這時忍不住垂了腦袋。額頭的劉海在她的面容上打下陰影,看不清表情。
慢慢地,慢慢地,她緩緩挪動了腳步。最終一個箭步撲進了張名揚的懷裡,死死抱着他的腰,將臉蛋深深埋進他的胸膛裡,再也不動彈了……
在圍觀羣衆錯愕的目光中,張名揚飛紅了雙靨。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後,他作勢用手指點了點腦袋,表示她是腦袋不清醒的。衆人立刻了然地“哦——”了一聲,可是依然圍在旁邊。直到張捕快忍不住大喊“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沒事了”,衆人這才作鳥獸散。
感覺到胸口衣裳微微溼熱,張名揚無奈地擡眼望向天空——
從來沒有見到過混得如此悽慘的未來人,這個林天天,可憐到讓他心煩……沒錯,是心煩!否則,他又該如何解釋心口深處那種微微泛酸的麻痹感呢?
依舊是那家麪館,依舊是那樣香噴噴的陽春麪,依舊是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然而今兒個的林天天,卻沒有像昨日那樣埋頭苦吃,而是望着一大碗澆了金燦燦的香油、正飄着熱氣的麪條發呆。
“喂,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抱着雙手趴在桌上,林天天慢慢擡起頭,轉而怔怔地望向張名揚。搖曳的燭光在她的面容之上投下淺淺的陰影,一向笑吟吟的她,這個時候看上去卻有着說不出的沮喪。
“……”
面對林天天的疑問,張名揚選擇了沉默作爲回答。按照他的看法,混得如此悽慘的她,今兒個確實是做了一天的無用功。然而,殘酷的事實卻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直說出來的。
見他不回答,她再度耷拉下腦袋。就在這個時候,肚子再度不爭氣地唱響一出“空城計”。伸手摸了摸肚子,這一天餓下來,到了現在這時候,反倒不覺得難過了。所以,她只是提了筷子,無精打采地繞着碗裡的麪條,卻沒有送進嘴裡。
望着金燦燦的香油陽春麪,林天天卻越發覺得心裡堵得慌。上一頓就是張名揚請的,這一頓依然靠得他,那麼下一頓呢?下一頓不能再麻煩人家了吧?更要命的是,總不能再欠他的,今兒晚上看來真的只有露宿街頭了……
林天天垮下臉來,整個臉皺成一團,要多苦就有多苦:同樣是言情的女主角,別人高牀暖枕吃香喝辣看帥哥,而她……唉,不提了。人和人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嘞?
“這日子沒法過了……”她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額頭磕上木頭,發出好大一聲響,“還說什麼來古代頤養天年,說什麼‘最適合人類居住的環境’,都是騙人的。真不知道這等悽慘的鬼日子,爲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想到古代移民……”
“不,別人並不悽慘,”聽見她的抱怨,他斜眼瞥她。一手提起麪條往嘴裡送,他一邊嚼一邊指出殘酷的現實,“悽慘的只有你而已。別的未來人在這裡都過得挺舒服的。”
“怎麼可能?!那他們吃什麼?住哪裡?工作怎麼辦?!”林天天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表情,“這裡的就業壓力這麼大,我就不信就我一人找不到工作,他們卻都可以找到!”
他白她一眼,“我就沒聽說過未來人還要找工作。他們不都是帶了大把的金子,每天吃好喝好優哉遊哉地混日子的嗎?”
“也是……我……我一激動,就給忘了……”她耷拉下了腦袋。決定來古代移民之前,她也是打算過着這樣的米蟲生活。無奈人算不如天算,由於所謂“浪漫因子”的發作,害得她落得這般田地。
“唉——”林天天長嘆一聲。想到今後的生計問題,她越來越發愁了,不禁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白癡白喝還不用交房租……”
“有啊。”他喝了一口麪湯,淡淡答道。
“什麼什麼?!什麼地方?”她頓時來了精神,迅速擡起頭來,一雙黑眸閃爍着名爲“期待”的星光,瞪大了眼望他。
“大、牢。”
“……”
面對他輕描淡寫的回答,林天天先是翻來白眼,可隨即想了一想,卻又覺得是很有道理。你想啊,這大牢的確不但不用交房租,而且還免費附送一天三頓。雖然伙食是差了點,但總比她現在填不飽肚子的好。
想到這裡,她不禁用右手摸了摸下巴,開始考慮蹲大牢的可行性了——爲不捱餓,寧可蹲牢。由此可見,果然“人窮志短”、“一分錢逼死英雄漢”之類的俗話,並不是誇大其詞。
萬萬沒有想到一句玩笑話,竟然讓她當了真。看見她那副當真在思考的樣子,張名揚頓時覺得脊背上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喂,你不是當真了吧?”
“……”林天天沒搭理他,只是在腦海中演繹着百般可能:唔,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蹲大牢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雖然居住環境差了一些,但是至少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比睡大街或者橋墩下來得舒坦;再說了,現代的牢獄制度,還需要犯人進行勞動用以改造思想,可古代卻不興這一條,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就好;不過壞處就在於,不管是不是生活所迫,一旦蹲了大牢就是有了前科了,這可怎麼辦是好?再說了,牢裡魚龍混雜,人跡關係是差了點……
就在林天天思索着可行性的同時,一陣熟悉的動靜讓她徹底堅定了蹲大牢的信念。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她右手將繞了好幾圈的麪條送進嘴裡,一邊以左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以表明自己的決心,“我決定了!”
“啊?!”看見她那動作,張名揚愣了一愣,暫且也忘記了吃麪,慢慢地皺起眉頭來:這傢伙又出了什麼妖蛾子了?!
“啊!看那裡!”伸出一隻手指向張名揚身後,林天天瞪大了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順着她手指向的方向,他疑惑地轉了腦袋:什麼問題都沒有啊。回過了頭,他剛想問她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卻見她得意洋洋地用筷子夾着一塊牛肉,故意在他眼前晃呀晃的。然後,彷彿是故意要激起他的怒火似的,她慢悠悠地將牛肉放入嘴中,一邊咀嚼一邊露出陶醉的笑容。
好小子,倒懂得聲東擊西了。張名揚無奈地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爲了避免“悲劇”再度重演,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將牛肉一一掃進嘴裡:所謂“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想不到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飯桌上。
然而,張名揚的不計較,卻讓林天天十分不滿。放下了筷子,她鼓了腮幫子瞪他,“喂,捕快大人,你有沒有職業道德啊?!”
“啊?!”從麪碗中擡起臉來的他,嘴裡還掛着幾根油亮亮的麪條。望着她的眼中,分明寫滿了“疑惑”兩個字。
“捕快大人,我說,”林天天正色道,“你好歹是國家公務員,雖然只是小小的基層工作人員,但是也不能如此放縱,任由匪盜猖獗,卻不加理睬吧?”
“公務員?”對於這個新鮮說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他,只有怔怔地望着她:還有,他什麼時候任由匪盜猖獗了?!
想他雖然是小小捕快沒錯,但是從前在強盜科的時候,也好歹是個讓宵小們有些顧忌的角色。可恨的是,未等他繼續進行他除暴安良的大業,就被調到這該死的未來人口管理科了。從此便要面對比小偷更加難纏、比強盜古靈精怪一百倍的可惡的未來人——比如面前這一位。
見他不做聲,林天天猛地一拍桌子,“砰——”一聲發出好大的聲響。碗裡的麪湯隨着她拍桌子的動作,微微搖晃,最終從碗邊上溢出了一些,然後順着大海碗滑到桌上。在燭光的映照下,油光光的一片。
她吃痛地甩了甩手,可是義正嚴辭的訓導卻未曾停下,“身爲捕快,身爲維護國家安定的警務人員,你怎能縱容犯罪行爲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進行,卻不加理睬呢?!”
“……”張名揚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終於忍無可忍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說吧,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是、說,”雙眼直直地望着他,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氣憤地道,“我剛纔偷了你一塊牛肉,你沒有看見嗎?”
“……”張名揚頓成石化。
沉默。
再度沉默。
一時之間,只聽得蠟燭燃燒發出些微“噝噝”的聲音。好半晌之後,他才終於反應過來,“你是說,你是故意偷我的牛肉。”
點頭,沒錯。林天天瞥了他一眼:這才明白?!古代人果然就是遲鈍!
“你偷牛肉,是想我抓你?”他再問。
再度點頭。她以眼神表示鄙夷:多新鮮啊,這點分析推理的能力都沒有,還做什麼捕快?!
“你想我抓你,是因爲你想蹲大牢?”
那當然!否則她費這麼大勁兒幹什麼?!不就是想混頓牢飯吃吃嘛。她斜眼:他捕快好慢的反應,分析推理能力又差,這樣子能抓到犯人嗎?
望着她那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張名揚再度愣了半晌之後,終於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當了那麼久的捕快……不,應該說活了那麼大,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你笑什麼?”她瞪大了眼眸,不悅地問向面前這個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男人。
“你……哈哈……你知不知道,”張名揚強忍住笑意,“就算我將你的行爲視爲盜竊,可是你以爲牢飯是那麼容易吃的嗎?這種數額的偷竊,一般處理辦法是杖責五下。如果這種小偷小摸,每個犯人都要送進牢裡,大牢早就蹲不下了!”
“……”這次輪到她沉默了。這個問題她倒沒想到過。不過,她在片刻之內,迅速想好了解決辦法,“那好辦!只要我事兒犯得重些,不就鐵定有牢飯吃了?好,我去找塊空地,放火。”
眼看着她一拍桌子就要去放火行兇,張名揚連忙伸手拉住她,“得了吧,你就省省吧。虧你想得出來,吃牢飯過日子!嘖!”他又好氣又好笑,“若你真是犯了案子,還沒關進牢裡,先那一頓板子,就能讓你以後再也不爲吃喝住而煩心了!”
“還得先打板子?!”她後怕地縮了縮肩膀,不滿地撇了撇嘴,“你們古代怎麼那麼沒有人權意識啊!還沒有定罪的犯人,只是嫌疑犯啊,是不能處罰的耶!”
懶得理她奇思怪想的抱怨,他低頭專心扒面。沒吃兩口,卻被她拉了袖子,“有沒有什麼既不用挨板子,又能坐牢的罪名啊?”
她還不死心嗎?!張名揚突然覺得有些頭疼,伸手摸了摸太陽穴,乾脆一句話斷絕了她的希望,“想都不要想。”
這等冷冰冰的口氣,讓林天天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垂下了腦袋,她泄憤似的狠狠咀嚼着無辜的陽春麪,“這又不行,那又不行!又不是我不想好好工作,非想走這條歪路,是你們古代的就業機制有問題嘛!”雖然這苦是她自找的,但是仔細想想,這番抱怨也不無道理:她的確也是努力過了,只可惜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
這麼一想,張名揚也便不忍心再刺激她。皺了眉頭,當起了狗頭軍師,“你在你那邊,是幹什麼的?”
“會計。”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見他不解的樣子,她轉了轉眼珠,自動兌換成相應古代職業,“就是你們這裡管賬的啦!”
他搖了搖頭,“在這裡,賬房先生是不會請女人的。”
“切,男尊女卑,真是封建!”林天天別過了頭,可一想這兒本來就是封建社會,想提倡女權主義,哪兒有那麼容易?!
“那你還擅長做些什麼?”
“打遊戲,玩電腦,看電影,打羽毛球……”她扳着手指頭一一道來,可每說一項,就讓張名揚的下巴往下掉一分。
雖然有很多單詞的含義他並不明白,可是至少有一點他可以確定:全都是娛樂項目!
他無奈又無言地搖了搖腦袋,表示自己能力有限,實在幫不上忙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卻見林天天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瞪大了眼睛,伸出手來猛搖他,“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剎那之間,原本臉上的愁雲慘霧瞬間被一片晴朗取代,她笑吟吟地眯起了眼,“我還擅長看言情!”
“啊?!”雖然讀書的確可以給人帶來一條功名之路,可是她讀的類型就有點……好像古往今來,無論哪個朝代,都沒有關於言情的科舉制度吧。
“就是說,無論‘青梅竹馬’型、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型、才子佳人型,我全都看過!而且……”燦爛的黑眸彎成月牙,“我還可以給人設計相遇方式,英雄救美早就落伍了!我會針對實際情況出謀劃策,做出完美的戀愛問題解決方案……”
“你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皺眉,打斷她的話。
她笑眯眯地放開一直拽着他衣角的手,然後左手成掌,右手成拳,“啪——”一聲擊出好大的動靜,“我決定了!我、要、做、媒、婆!”
“……”雖然從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她那自正腔圓的語調,卻讓張名揚怎麼聽卻怎麼覺得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