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師妹的獅安山,一切都變了。
師父開始注意禮儀形象,我也不敢裸着身子去河裡洗澡,我們的伙食改善,屋子也開始井井有條。最最最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用自己洗襪子了。
師妹的到來,自然令我興奮不已,因爲在這枯燥乏味的獅安山上,我又多了一個玩伴。
師妹的到來,然而令師父卻有些惆悵,因爲多了一張口,這就意味着我們需要更多的糧食。如此,師父便要更加頻繁地下山。
我知道這對於師父來說,其實並不意味着是一件好事。師父每下山一次,就意味着要殺一人。雖然師父殺的都是惡人,但師父說他並不喜歡殺人。
而且所謂的惡人,皆是師父的說辭。誰能輕易判斷一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惡人呢?
可是師父說,作爲一個殺手,走上了這條路,他已經回不了頭。因爲他並沒有其他謀生的本領。
我想這也是師父的說辭。
既然能殺得了人,就一定有其他方法謀得了生。可能是當師父殺掉第一個人時,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罷。
師父常對我說,他會有報應的。
師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我竟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晶瑩。
但是我明白,師父爲了不讓我去殺人,爲了不讓師妹去殺人,所以他選擇自己去殺人。
殺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哪怕你身在江湖。這也是師父說的。
所以我明白了,師父不肯教我劍法的真正原因。這個可愛的老色鬼。
正當我想着這些的時候,師父突然拍醒了我:“臭小子,發什麼愣,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摩拳擦掌,我熱血沸騰,我興奮難耐,我就知道師父是不會和我搶師妹的。
我催促着師父:“師父,快說呀。”
師父說:“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急忙縮回口水,難以掩飾眉宇間的興奮之色,笑呵呵地望向師父:“師父,你終於答應把師妹許配給我了?”
“許你個頭啊。”師父狠狠敲了我一記,“是大洗,不是大喜。”
師父指着桌上十多個盤碟,說:“快,都給我洗了,一個不留。”
一下子從天堂跌到地獄,我一時難以適應:“師父,這些,不都歸你洗嗎?”
師父搖了搖頭:“從今天起,不歸了。”
我問:“爲什麼?”
師父將袖子捋起來,說:“等你能打過爲師時,你就可以問爲什麼?”
看在我打不過師父的份上,我只好屈服。
但是爲了能夠服衆,師父還是給出了他的理由。
師父說,以前歸他洗,是因爲師妹沒有回來。現在師妹回來了,人民內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照顧好師妹。
所以陪師妹這種艱苦重任,自然是交給他了。而像洗碗這種輕鬆活兒,自然就便宜我了。
我顯然不服,洗碗這種事,不應該是由師妹來做嗎?
師父說,男人支撐着這個世界,女人點綴着這個世界,你忍心讓師妹受苦嗎?
我搖了搖頭。
師父點了點頭:“對嘛,男人,就該對自己狠一點。”
狠個毛啊,男人招誰惹誰了?
我欲哭無淚。
我欲辯無詞。
師父,不帶你這樣偏心的。
在一片慘淡的夕陽中,我默默地刷起了碗。今天,果然是我大洗的日子。
夜幕漸漸降臨。
似乎,一天就要這樣悲慘地過去。
然而值得欣慰的是,在這場與師父的詭辯中,我雖然輸了氣場,卻贏得了民心。
就在我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準備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時,師妹悄悄溜了進來。
師妹的第一句話是:“師哥,你好可憐。”
我說:“師妹,你遠道而來,就是來同情我的嗎?”
師妹說:“也不完全是,主要是來可憐你的。這麼多碗,你手又笨,要刷到什麼時候,我來幫你。”
善良的師妹啊。我感激涕零,我無言以對。
大慈大悲阿聖母利亞觀音菩薩如來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佑我善良的師妹容顏不老一世長安。
就這樣,我與師妹閒聊洗碗,把酒言歡,不知不覺,已至深夜。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想要尋找點光明。夜深人靜,良辰美景,孤男寡女,哼哼哈嘿……
在接下來的一炷香裡,聽師妹講了好多新奇的故事,好多兒時的趣事,好多師父的軼事,我竟不知不覺快睡着。
看來講故事,的確有催眠效果。不過,可惜了這麼好的夜。
師妹突然搖醒我,眸中隱隱閃爍着亮光:“師哥,這七年來,你有沒有想我?”
面對如此深情的提問,我不忍騙她:“師妹,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師妹說:“有多想?”
我說:“a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b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c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d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e以上皆是。”
師妹開心地笑了笑,她說:“師哥,你又在胡扯。”
我說:“師妹,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
師妹說:“小時候,我們經常坐在屋頂上,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你還記得嗎?”
我不想騙她,我搖了搖頭。
師妹說:“那我幫你再記起來。”
師妹拉着我,跑出了廚房。
此時夜已深。
星光璀璨,月色如水。
我們坐在屋頂。
師妹指着星空,對我說:“你看,好美。”
師妹笑起來的樣子,是我紅塵夢醒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師妹的髮絲被晚風輕輕揚起,我聞着她發間飄來的淡淡幽香,陶醉在這夢幻的星河裡。
我說:“說星星很美的人,一定沒見過你的眼睛。”
師妹轉頭而笑:“師哥,你嘴真甜。”
我說:“那要看對誰。”
師妹笑了,然後她指着浩瀚的星空:“小時候,我們很窮很窮,師父爲了將我們拉扯大,把糧食都讓給你和我。可是,我們還是吃不飽。那時候,師父就會帶着我們跑上屋頂,指着天上的星星說,萌萌,那是糖,師父又指着月亮,說,萌萌,那是餅。然後我們望着那觸手可得而又遙不可及的星月,就不會那麼餓了,呵呵。”
由於我的視力極好,師妹在給我講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眼眸深處的淚光。
我說,現在我知道,師父爲什麼要去殺人了。
師妹說,爲了躲避官府的追捕,師父在獅安山一藏,就是十七年。
師妹說,每一次師父下山爲我們帶來糧食,其實是冒着生命危險。
師妹說,師父也曾經愛過一個女人,可是他不能娶她……
師妹說,這些都是慧音師太告訴她的。
我突然覺得,聽完師妹的話,我才重新認識了師父。
師妹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指着那個璀璨的勺子,她說:“天上的人,也在用它吃飯吧。”
我點了點頭。吃貨的世界,我不太懂。
夜入膏肓。
回到房間時,我感到渾身無比的舒暢,彷彿得到了師妹的寵幸。
我一直認爲,牀,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如果上面有師妹,就更加溫暖了。
隨即我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師妹那麼純潔善良,我怎麼忍心讓她遭我禍害。
我抱着熱水袋溫暖着冰冷的身體。
我想着,如果把熱水袋換成師妹多好。
夜深。
天冷。
想念一個人,於是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