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飛船在轟鳴聲中緩緩降落,在這隻銀鳥形狀的戰船上垂下雲梯,一路紅毯鋪就。第一個出來的,自然是代表着羽族權威的羽王。儘管雲小白的王族權柄已經如同風中殘燭,搖擺不定,但只要羽族內部不造反,她就是公開的形象話事人。此時此刻,雲小白穿上了最高規格級別的王服,以平穩有力的腳步走下雲梯。
打開艙門的一刻,她已經看到敵方連天接地般的漆黑色戰艦羣,也直觀體會到了雙方的戰力差距,但不得不說,目前爲止,她的表現相當得體。除了年輕一些,看起來就像一個值得託付的鐵腕領袖。
蜜麓一緊跟其後,繼續扮演着貼身侍衛這一角色。這之後,纔是以霧影公爲首的一衆老臣——這個安排自然也讓不少人感到不滿,區區人類,居然還踩到他們這些本土貴族頭上來了,這還得了?這個安排,除了透露出現任的羽王對人間仍有眷戀外,根本沒有任何益處,反而向對方暴露了自己的軟弱!
不過,在霧影公這樣經驗豐富的老人眼中,這反而是示弱的一種方式。畢竟羽王剛剛宣佈,把軍營中幾乎是唯一持反對意見的雲中鶴給換掉了,如此一來,他們文臣一派便再無敵手,沒人可以抑制住他們的官場上的動員力。她等於是將羽族的天下拱手讓出,等到他們來取了。在這種情況下,只帶一個人類保鏢,意思就是我知道鬥不過你們,我認慫了,之後談判的事你們看着來,但至少要保證我個人的性命安全。
幸好……這個小丫頭腦子還算清醒,要是真的聽信了那個人類的話,一意孤行要繼續打下去,恐怕……
她最後的下場,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體面了。
……
墨煢和他並列行走,看向屬於自己陣營的軍隊,一股莫名自豪油然而生。想當初,他們不過是被上一代羽王發配邊疆的流民,走之前還被幾乎抽乾了炁,丟進荒野後,羽族便再無人看他們一眼。現如今,漆黑色的大軍壓境,所有羽族人夜不能寐。原本高高在上,一言便能決定他人生死的王公貴族,現在卻爭先恐後地環繞在自己身邊,諂媚,討好,巴結,只爲能在戰後的利益分配上,刮一瓢羹。
強烈的反差讓他忍不住心緒飛揚起來,興致上頭處,便猛地一揮手臂,笑道,“如何,霧影公?我淵人船艦陳列如此,是否威武?”
所謂宇池,其實是一片極小的溫泉湖。虛假之天的大地沒有地核,故而也不會有熱量。這裡的溫泉,是“炁”流交匯、充盈之處,經過炁流的浸潤,連水都變得有了神力,如果是個凡人進去洗一洗,能起到的功效和換骨洗髓沒什麼區別。類似這樣的炁流交匯之處,無疑是相當珍貴的,這也成了雙方交戰中默契避開的中立點。不管將來誰做了王,都可以將這處寶貴資源收入囊中。
“啊……確實虎狼之師,不可擋啊!”
在很短很短的幾秒裡,他突然懷疑自己的所做所爲,究竟是否正確?仔細想想,就算戰後把羽王推出去承受怒火,徹底拔掉他們這一系的餘苗,這份利益,真的就能落到自己頭上嗎?權力的大餅,向來就是你多吃我就少吃,淵人真的會放任如此好的機會不上,反過來攻打人間嗎?
投降後……剩餘的疆土,真的能如和談中那樣,順利保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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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弟之心甚美,只是,愚兄現有一慮……”
靈光乍現下,譙興公突然看穿了這場大戲的最終導向,以及自己這一幫人所扮演的角色——不折不扣,純純小丑!他的神情開始變得悲哀,回頭,看向此次出行的隊伍成員,或許他們中也有人洞察了這一點,只可惜,身在浪潮中,這股大浪要往哪裡打,已經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在極度的安靜中,譙興公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譙興公,大事將成,何故長吁短嘆啊?”松柏公有些不解,打趣道,“莫不是,大戰結束在即,不知該赴何地做樂?如若不棄,小弟倒是有幾處幽遠僻靜之景觀,待到戰事漸緩,便約上譙興、霧影二公,一同聚聚,如何?”
但這可能嗎?!多的不說,想當初,將淵人的先祖流放到北境這一決策,不就是班子開了幾天幾夜會討論出來的嗎?甚至當時的牽頭人,就是此刻誇口稱讚的霧影公本人。可以說,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要對淵人流落異鄉這件事負責的。事成之後,你還想讓人家惦記你的好,這不是癡人說夢是啥?!
宇池旁,有一座相當大的亭子,以羽族人獨有的古老匠藝製成,結構獨特,如同一把撐起的傘蓋,亭中足以容納數十人。這本是給專門給王侯修建的歇亭,泡完溫泉後,可以在亭子裡吃點水果,暢談一番。
這一刻,譙興公徹底明白了,從最開始,就是一場豪賭。他們在賭,賭對面是守信用的人,賭對面在大戰結束、分配利益的時候,不會忘了自己這羣曾經對局勢有過幫助的內鬼。
有那麼一瞬間,世界好像都安靜了。
譙興公苦笑着搖搖頭,感嘆道,“浩浩宇池,我等庸碌之輩,還能有回去的時候嗎?”
傲然挺立的嘴角,帶着一種戰勝者獨有的耀武揚威。雖然戰爭尚未定出勝負,這位淵人陣營的墨使,卻已經將勝利收入囊中了。他笑着,指着不遠處黑雲般的密集艦隊,以最直白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武力。
“唉……”
他忽然發現,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絕對有力的約束和保證。一旦放下槍,卸下好不容易支撐到現在的鬥志,再想要組織起來,可就難如登天了。要是淵人再次發起進攻,極有可能被一波推平。
然而,下一秒,他就聽到了自家利益集團老大,霧影公那四平八穩,毫無波瀾的稱讚聲。
相較於羽族的臨時營地,淵人這邊顯然準備的更充分,數百米軍營連成一片,停靠着他們引以爲豪的漆黑色戰列艦,頗有一種黑雲壓城的壓迫感。
隨着兩邊人數到齊,都開始緩步入場。羽族和淵人很有默契,都將陸地部隊派在距離歇亭五百米開外的位置,至少在明面上,這不是一場誰組織的鴻門宴,而是爲和平而展開,意義深遠的談話。
這是蜜麓一第一次真正見到冬蜇君,那位身着黑金華服,面色沉靜,如同一尊無言佛像的君王。
他的眼眸和普通羽族人不一樣,呈現出瑪瑙一樣深沉的顏色,好像暗夜在其中融化。
“很感謝羽王冕下,還有諸位羽族重臣的到場。今天在宇池會面,我方是秉持着能讓一切有着更好落幕而來的。事不宜遲……”迎餘君的上身定住不動,聲音彷彿是從冰窖裡發出來的,讓周圍自帶了一層冷霜。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