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比起人類的欲壑,我的要求微不足道,我只是想要‘存在’,就如你們一般,天經地義地存在於這個世上,僅此而已!”
隨着魂靈被毆打出於體外,大淵感受到自己和此世的聯繫正在飛速減弱。正如對手所說,虛假之天上,壑王一脈已經被盡數剪除,現任羽王雖然年輕,卻在人間界“留學”過幾年。打仗未必精通,搞內政絕對是耳濡目染的一把好手,至少,要比停留在酋邦制度的淵人要強得多。
在她指導下,想必會對剩下的淵族採取懷柔政策,用不了多久,淵人的文化、習性,都將被羽族完全同化。或許羽王會允許他們保留一部分自己的習慣,但類似“祭祀大淵”這種事,至少在幾千年之內,肯定是無望了。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自己最後一次出現在人間界。
是一無所獲,就此認命,被強制拖回歸墟,繼續過那種無比煎熬的日子?
還是賭上所有的一切,絕命一搏?
狂暴揮動的斧頭,給出了明確答案。
“啊————!!!”
伴隨着水中滾雷一般的怒吼聲,大淵第六次揮動斧頭,砍在玄素的下腹。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斧分明是砍入肉身,卻沒能在第一時間拔出來。細看之下,玄素的體內生出數不清的觸鬚,結構就像是大型貓科動物舌頭上的倒刺一樣,“粘”住了斧刃表面。其粘性之大,竟然讓水下的自己無從發力,根本拔不出來。
一股冷寒席捲了亙古神靈的後背,他突然意識到,對手的不抵抗是有原因的——至少,有着他無法理解的某種原因。傷口在癒合,他同時擁有超強的恢復能力,不講道理的蠻力,以及無法被汲取的元素力量。這些加在一起,讓自己的勝率飛速下跌。
“啪!”
沒來得及說些變招,玄素突然伸出他那纖長而有力的胳膊,一把掐住大淵之脖頸。
甚至……連那把尚有一部分留在體內的斧刃,他都沒那麼在意。
“我還真要感謝你呢,瞧瞧這個地方……我們在一條水龍捲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嘈雜的水流聲,能夠屏蔽竊聽者們的耳目。”玄素打量了一下週圍,在歸墟海水倒捲起的巨大龍捲裡,蘊藏着無盡黑暗,“不覺得這是一個傾吐秘密的好地方嗎?”
“我猜猜看,你是爲了‘天之璧’纔來人間的,對吧?”
“……”大淵沒有回答。
“我一直都覺得不對勁,前幾代壑王的目標一直是虛假之天,就算國寶失竊,在不知道那個【水心】真實身份的情況下,貿然下界,就等於要在70億人中,尋找目標。幾年過去了,水心完全有時間將寶物藏到一個不爲人知的地方,至於他自己,或許早已變成另外一個人。”
“進攻人間,一直是你的主意,他只不過是你達成目的的一個傀儡。”
“是……又如何?”大淵的聲音扭曲起來,彷彿深海之中傳來的鯨鳴,帶着一股只有同類能捕捉到的波段,“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它能補全一切殘缺,圓滿一切遺憾……是這樣沒錯。”玄素冷笑着,反手抓住了卡在身上的斧刃,“可惜,你只知道它的神奇之處,卻不知道尋找到它的代價。你以爲,只要將這顆星球上的一切都用黑水抹除乾淨,這枚不增不減的石頭就會自動現身了嗎?”
“天之璧不是靠‘搶奪’來的,相反,它靠‘贏得’。”
“德不配位之人,就算是讓天地倒轉過來,也依舊沒有資格,拜遏它的真身!”
所有的傷口,在這一刻痊癒完成。
不想再拖延的玄素五指張開,也召喚出他自己的斧頭,一把金翠交加,半斧半鉞的巨物。時隔許久,再次感知到尹承一的存在,開天大斧似乎也很興奮,發出如同蜂鳴一般的尖銳嘯聲。憑空放大幾十倍,一直放大到在虛天宮中初見時的尺寸,被玄素一把握住。
“……”
這一刻,大淵長久地怔住了。
在此之前,他向來是不相信命運的,他認爲,就算真的有一隻無形的筆,書寫了這些小人日後的遭遇,也和他這樣的太古神靈無關。現在的困境,只是時運不濟罷了。要求也不多,只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真正下場去賭一把,就能把一切都翻回來。坐擁着整片歸墟的力量,沒有任何道理會輸給地面上那些渺小生物。
然而……當他過關斬將,迎來最後一個對手時,他卻和自己有着近乎一樣的身軀,一樣的目標,一樣的能力,甚至是一樣的武器。看不見摸不着的命運,似乎藉以這種方式告訴他:茫茫宇宙中,他並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
在命運的洪流中,他與芸芸衆生一樣,都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啊——————!!”
盤古斧的影子。盤古斧的贗品。
都不是真物,卻又恰巧,都和那件曾經劈開混沌的神器有所關聯。孤注一擲後,兩人同時揮動斧子,兩把相差無幾的斧刃,順勢劈開龍捲,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品嚐到了同類的味道。
“轟————————!!!”
驚天裂地的巨響。
斧刃並未直接撞在一起,它們之間相隔了一段距離,卻無法寸進哪怕一點點距離。一團黑紅交加的閃電球在這層空隙中生成,越滾越大,像是要把時空本身撕開一個裂口。
大淵吼叫着,那是來自歸墟深處的怒號與迴響。爲了最後的勝利,他已將填滿歸墟的所有海水一併調動起來,以這具身軀爲媒介,推動着影之斧。然而,讓他無法理解的是,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依舊沒能在這場較量中佔到上風。對手好像也有着同樣深不可測的底蘊,他背後的力量,甚至比歸墟還要深遠,還要不可觸及。
“滋滋滋……”
黑紅色的閃電刺穿了二人的手臂,與大淵不同的是,玄素還有生命纖維幫他分擔傷害,他卻只能用肉身來硬扛。隨着閃電球不斷膨脹,斧頭傳遞到虎口上的力量也越強,漸漸讓他無法支撐。
終於,他深切感受到了力量上的差距,想要正面戰勝他,已和泡影無異。
“也只有……如此了……”
————
“砰————!!!”
何等可怖的餘波,瞬間將整條水龍捲從當中撕裂。巨大的斥力迸發出來,瞬間毀掉了這條水龍捲的結構,原本連接天地的黑水龍,卻被撕扯成一場大雨,紛紛墜入雲間,大地。
乘着雨水,大淵發出一聲無比痛苦的咆哮。只聽一聲如同禮花的炸響,他將自己徹底分解爲純黑、純暗的流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玄素撲過來,並在瞬間張開成一張數百倍於先前的膜,將其一口吞下。
無數嘯叫着的魂靈向他涌來,徹底吞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