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樑老師……”一直沒有參與進談話的付院長,終於沉沉嘆了口氣,說道,“像他那樣的人,再也不會有了。”
此言一出,塔頂迅速安靜下來,只剩下嗚嗚的夜風在空中迴盪着。
時至半夜,學院的學生們也都睡下了。這裡的學生基本都是未來的超警預備役,出於身體素質考慮,類似熬夜、通宵之類的事情,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十點半一到,除了幾個特殊的網絡接口,全校準時斷網斷電,啥事兒都別幹,老老實實給我上牀睡覺去,以迎接明天的學習和訓練生活。這種被迫的自律,讓一開始入學的新生們相當抵制,但漸漸也就融入進去了,順帶還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習慣。
在明天早晨,這座學校將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在這個安穩的良夜中,卻全無徵兆。
付歸藏靜靜眺望着融入夜色的教學樓。
“老付……”鶴連山自覺無顏面對他,向來強勢的聲音,此刻都顯得有些頹意,“對不住。”
他這人一般不這樣說話,這次,實在是覺得對不住人家。他把愛徒交到自己手上,這麼多年下來提心吊膽,終於,還是等來了這樣一個結果。
“沒必要,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在走出這條路的第一天,就應該預料到結果的。”付歸藏沒有表露出太多不滿,說道,“我只是覺得……這條路實在太苛刻。他可以贏一千次、一萬次,但只要輸了一次,前面積累起來的口碑就全不算數了。沒出,鶴院長是營造出了一尊神像,可是,大家不是在神像的庇護下,尋找到了一夕難得的‘安全感’嗎?”
“……”
“抱歉,各位,是我鑽牛角尖了。剛纔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在一段難熬的沉默後,付歸藏選擇跳過這個話題,“總之,在火拳死亡後,我不認爲應該再重走老路。他已經完成了我們交給他的任務,爲我們招攬了三百多名可用之才,度過了最艱難的人才匱乏期。”
“沒必要再把一個十幾歲的青少年,硬推到那種位置去了。”
言語之間,付歸藏還是表達了他的態度,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對鶴連山的選拔機制不怎麼看好。不僅僅因爲火拳是他一手培養出的愛徒,更是因爲他清楚,沒有什麼人可以一直贏下去。就算火拳的實力過硬,能百戰百戰,一旦到了高位,各種各樣的誘惑都會打包向他襲來。
再堅強的心智,也抵不住沒完沒了的誘惑,只要他馬虎一次,疏忽一次,讓鋪天蓋地的自媒體抓到一次,那鶴連山苦心運營的一切就都完了。不僅完了,人家還會指着你脊樑骨罵,你們拋出來的招牌都這德行,超警還能好的了嗎?
總之,一句話,把一個行業未來的發展,全都賭在一個人身上,顯得有些過於魯莽,且不明智。
“我的意見,其實和付院長一樣,只不過……”布郎教授眸中迸發出精光,沉聲道,“根據我這些天,在外面蒐集到的情報來分析,現在的局勢,已經不再適合早上造神了。我們二隊的成員,在戰鬥中,對城市造成了巨大破壞,引來了相當不妙的輿論反響。民衆的憧憬之情,完全轉移到了另一個不在編制內的能力者身上。”
“【玄素】。”
這位之前混過摩薩德的情報人員頓了頓,似乎要給其他人留出思考時間,又繼續道,“也就是這幾個月風頭正盛,完成了諸多壯舉的尹承一。”
“銀胄的兒子啊。”古鳳九眯起眼睛,不懷好意地看向一旁的樑雨椿,揶揄道,“說起來,樑老師……你那段師生戀,最近怎麼都沒什麼動靜了?我什麼時候能喝你的喜酒啊?”
樑雨椿被他問得臉龐泛紅,別開眼神去,下意識地捋了捋鬢旁的黑髮。和班長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她便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嘴脣。
她算是學院的心理老師,而銀胄呢……名義上說,是學院的二期生。(一期生是以【正氣】爲首的一批能力者;二期生是以【火拳】【沙夔】爲首,不過寥寥幾人;因爲火拳的存在,三期生的生源才變廣了)
這段傳說中的“師生禁斷之戀”,本質上是兩個成年人的戀愛,但聽起來就充滿了背德的味道。
“尹月升最近一直在攻堅項目,據他所說,是要給阿德勒來一次全方位的升級……”簡單交代了一下,鶴連山立刻又把話題扭回來,“尹承一的成績我瞭解過,很可惜,他並沒有繼承到他爹的頭腦。”
“就性格上來說,他更像他母親。”
塔頂陷入了又一輪的安靜。
對這夥人來說,尹承一的情報基本已經公開了,家庭情況更是如此。誰不知道他親孃是誰?
問題是,鶴連山方纔所說的內容,讓他們有些犯糊塗。
“這……應該不對吧?”布郎教授說道,“據情報瞭解,他應該算是當今社會比較少的一類人。有着極強的道德觀和自我約束力,明明掌握有窮奇神力,卻從不用這股力量來作惡。如果換做其他人……”
“沒錯,但這不是他的‘本性’,是小烈酒爲了束縛住他,給他披上的外殼,就像藥粉外的膠囊一樣。”鶴連山以無比篤定的語氣說道,“他對死亡沒有敬畏,對他來說,殺一個人不會引起任何不適。就像吹滅一盞燈,踩碎一片葉,這是他缺乏同理心的根本表現。”
“可是,蜜糖不就是因爲他性格溫和,才選擇離開他的嗎?”不愧是情報大師,人家的家事,都讓這位布郎教授給打聽明白了,“照你的說法,蜜糖應該加大馬力培養他纔對,還走什麼呢?”
“或許……”
不等鶴連山開口,樑雨椿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斷斷續續地給出了自己的思路,“是因爲‘潛意識’。”
“潛意識?”
“大多數時候,人是無法認識到‘本性’的。作爲社會的一份子,會有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束縛着他,尹承一也是如此。然而,所謂‘人格’,只是潛意識投射出來的冰山一角。”她試圖以一個心理學家的角度,解釋這件事,“他表現出來的溫和、謙讓、正義感,其實,只是相當表面的那個他。”
“在內心深處的潛意識裡,他其實是一個很冷漠的人。冷漠、殘忍、功利性……爲了遏制住自己的真實人格,就會表現出一些與之完全相反的品質。就好像抑鬱程度極深的人,往往會表現得像個社交達人,努力逗笑別人。”
“蜜糖是爲了誘導他的潛意識,才主動離開的!她想讓尹承一變得敏感、多疑,而敏感的心靈,一定易碎。碎了之後,更容易誘發出反社會的負面情緒。”
這個答案,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似乎也還能自圓其說,並沒有太誇張。
“樑老師說的沒錯。”鶴連山總結道,“某種程度上來說……”
“蜜麓一的行爲模式,能夠大概體現出尹承一真正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