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肅殺並沒帶來降溫,
該熱的,還是熱。
終究是楚南錯付了感情,寄希望於白裟長袍能作用更持久。
沒錯,它失效了,
在走出塔庫沙漠不久。
……
荒郊野嶺的,高溫空氣裡瀰漫着各種動物的體香,很是酸爽。
在一個草籠裡,
楚南正在如廁……汗如雨下。
四周蚊蟲飛舞,
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都貪圖楚南的軟黃金。
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扇着屁股風,楚南的小臉憋得通紅。
……因爲還有一截頑固分子在家不肯出門。
“好了沒有?皮皮南。”
遠處的一處空地上,童秋的聲音遠遠傳來。
“馬上,師祖,咳咳。”
楚南應聲回答。
沒辦法,人有三急,不能不管。
“嘖,這就是小朋友的麻煩之處。像我們,就沒有拉屎的煩惱。”
童秋輕嘆一聲,擡頭看看天,似乎等的人比拉的人更辛苦。
“呵,虧你說的出口。”
奇託抱臂胸前,穩如鐵塔地站在一旁,一臉不屑地說道。
沒等童秋回答,奇託便問道:
“楚南已經快七歲了,你還不帶他進行入門修行?”
“他的情況你不瞭解。我教不了,他的師父更教不了。整個八卦門沒人可以指導他修行。”
“喔?!還有這種事。”
奇託瞬間來了興趣,
連八卦門門主,仙境後期的大能都沒法教,這到底是奇才,還是庸才?
“是何原因?”
奇託往童秋邊上靠了靠,不想遺漏任何信息。
“你問的太多了。”
童秋冷冷地瞥了奇託一眼,就走開了。
“這牛鼻子怎地忽然如此嚴肅……”
奇託愕然,要是他知道以往童秋是如何幽默,他就會明白……他確實問多了。
這個問題觸及到了知識禁區,而不是盲區。
“我教不了……整個八卦門都沒法教……不教修行之法,不是楚南不能學,而是教不了……”
奇託輕皺眉頭,捏着下巴,不斷回味童秋剛纔說的話。
他感覺摸到門路了,但就是進不去……這讓奇託很抓狂。
“八卦門屬於隱世大派,上萬年沒斷過傳承……什麼體質沒見過,什麼法門沒有。除非……人族的法門不適合他。”
暗自推理到這兒,奇託瞬間眼神大亮,
但同樣地,奇託細思極恐,一股恐慌遏制不住地在他心頭蔓延。
“人形……”
“先天……”
活了幾千年的奇託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六神無主了,
他嘴裡最後唸叨的四個字,如靈光一閃,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但是,他還想最終確認一下。
……
“童秋,你實話告訴我,他莫不是誅魂……”
三步並作兩步,奇託一把拽過看風景的童秋,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小聲地問。
還沒等奇託說完,童秋一把蓋住奇託的嘴,
“你要是想死,別拉上我。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一股沖天的威壓拔地而起,周邊野獸瞬間安靜,都匍匐在地,直髮抖。
此刻,童秋動真格了!
他的眼神中,沒有戲謔,滿是認真。
一絲如毒蛇跗骨的殺意若有如無地降臨在奇託身上。
頭一次,奇託對童秋產生了恐懼,
他如面對大山一般,不可撼動。
他沒想到,一向玩世不恭的童秋,認真起來,這麼恐怖。
但同樣,從童秋的反應,奇託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正懸在自己等人頭上,若多說一個字,可能就有生命危險。
平復一下心緒,奇託做了吞嚥動作,潤溼一下乾啞的喉嚨。
搬開童秋蓋住自己嘴巴的手,奇託直視童秋的眼睛,
“就……就……”
“嗯?”
“好,我不說了。就此揭過。”
在童秋眼神的質疑逼迫下,
奇託選擇了終止交易,喔不,終止話題。
……
“你們挨那麼近,在幹嘛?”
楚南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
童秋和奇託同時偏頭,看着從草籠堆裡走出來的楚南。
“唰”
兩人同時放開了揪住對方衣服的手,
“呸……”
“呸……”
“啪啪啪……”
各自啐了一口在地上,
互相嫌棄地拍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皺。
“沒什麼。”
“嗯嗯嗯,沒什麼。”
“喔”
現場氣氛不尷不尬,楚南也沒有一驚一乍,三人對白還算融洽。
……
“皮皮南,我們繼續出發,路程還有點距離。”
童秋又恢復了往日形象,抿嘴微笑着提議道。
“好,走吧。”
童秋大手一揮,那個青銅羅盤從他手中憑空飛出,
一丈,兩丈……直至三丈三,羅盤大小才固定下來。
“上來吧,用我的羅盤趕路,速度快一些。今天是第九天,不能再耽擱了。”
童秋率先飛上羅盤,接着,手一招,楚南也跟着飛了上去。
至於奇託嘛,他被拒之盤外……
羅盤一飛沖天,視野中,很快變成了一個小點兒。
留奇託一個人在原地,風中凌亂。
“這他媽乾的什麼破事兒!”
咒罵了一句,奇託化身本體,碧瞳漠海獸。
如風隨行,奇託四爪一刨,在空中似履平地,
“嘭”的一聲音爆,速度瞬間突破音障,奇託的形體在空中拉出幻影,猛地追了上去。
看了看後面,童秋知道奇託追了上來,也就放心了。
其實,他不用看。
契約還在,奇託就跑不了,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師祖,爲何你要拒絕奇託大叔上羅盤?”
“額,這個嘛,是有一點私人恩怨。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多問。”
“喔,好。”
出奇地,楚南這次沒揪着不放,他順勢就收,保持了沉默。
羅盤在飛,一息千里,
空氣高密度地撞擊羅盤光罩,往後劃去,都擦出了火花。
遠遠看去,就是一顆流星,劃過天邊,消逝而去。
已經在高空飛了半天,
時至傍晚,
羅盤上,兩人無話。
沉默、沉默、再沉默,沉默是今晚的羅盤。
夕陽下,二人的側臉被映得火紅。
“師祖你看,從這兒看火燒雲,好美!”
“嗯,確實。”
短暫對話後,又是死寂的沉默。
就像費勁打破的冰面,再次被封凍一樣。
過了片刻,楚南再次開口,問道:
“師祖,你說人可以不死嗎?”
“不可以。連上古的衆神,甚至衆神至尊都會死。”
“那人死了,會去哪兒?”
“不知道。聽說有輪迴,至於真假,無人可知。”
楚南接連問了兩個問題後,頓了頓,又說道:
“那我……何時可以開始修行?”
“……”
楚南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坐在前頭的童秋,全身一僵,但很快鬆懈下來。
他在緊張!
楚南的話語雖輕,但擲地有聲,字字誅心,在童秋平靜的心湖裡掀起驚濤駭浪。
“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或者看到了什麼。”
“我全聽到了,也看到了。奇託大叔是我的保鏢,但是他好像很怕我,欲殺我而後快。”
“楚南”
“嗯?”
童秋沒有承接楚南的話,而是正式喊出楚南的名字。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重,
聽起來,十分疲憊。
像一個退役的沒落老兵,回憶裡,全是滿目瘡痍的戰場。
或許這纔是真正的他……
卸下僞裝,不再輕鬆幽默。
……
“不管別人說什麼,你都是你,八卦門永遠是你的家。你記住了。”
“……嗯,我記住了,師祖。”
不明白童秋爲何突然要這樣說,但楚南先把它記了下來。
“既然師祖不願再提,我也就不強求。就現在這樣維持下去,也挺好。有愛我的大家,還有安寧的生活。”
楚南豁然釋懷,心底喃喃自語。
他決定忘掉半天前,在地面上看到的,聽到的。
做回原本那個無憂無慮的楚搗蛋。
……
在高空,羅盤飛行很穩,夕陽的光線很柔和,風也被羅盤光罩擋去。
很靜謐,很舒適,楚南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裡,楚南迴到了八卦門……
在宗門大殿前的南廣場上,
站着祖師童秋、自己的師父藍兒、大師叔歐陽興、二師叔、衆多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小師叔。
大家似乎都在歡迎他的歸來,
一張張親切的面孔,都帶着笑容。
楚南登上南廣場,站定,深深地鞠了一躬,
“八卦門弟子,楚南,見過師祖,師父,以及衆位師叔。”
可擡起頭時,卻發現所有人都被凍住了一般,凝固了。
楚南疑惑地走上前,率先走到師父跟前,
他輕輕地握住師父藍兒的手,乖巧地說道:
“師父,徒兒回來了。”
可沒曾想,無聲無息地,藍兒的手化作了沙子,從楚南的指縫中溜走。在地上堆了一撮土。
“這……”
小小的楚南開始慌了,
“不,不,不!”
他連連搖頭,跨步向前,環臂抱住師父。
“嘭”地一聲輕響,藍兒身體瞬間崩塌,化作了地上的一抔沙土。
似是連鎖反應,師祖、大師叔、二師叔、衆多小師叔,接連崩潰,化作一抔抔沙土。
緊接着,八卦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落敗腐朽,
南廣場的磚縫裡蔓生出無數雜草藤蔓。
此刻,那一抔抔沙土,就像一座座小小的荒野墳塋……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南廣場,
楚南悲痛地跪倒在師父藍兒那抔沙土前,顫抖着伸手去薅,好像這樣做,就能把師父要回來……
不知跪了多久,楚南木然。
一陣風吹來,要帶走所有沙土。
“不,不要,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啊……”
楚南哀聲乞求,並未喚來老天的憐憫,
他想哭,但是心窩子好像被堵住了,流不出傷心的淚水。
現在,
廣場上,
只剩下楚南一個人了。
他癡癡傻傻地趴倒在那兒,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一聲親切的呼喚從他身後傳來,
彷彿來自很久遠以前的呼喚,有幾分熟悉,
楚南慢慢回過頭去看,
是一個婦人,旁邊還有一個男子,應該是她的丈夫。
可任憑楚南怎麼擦眼睛,他都看不清這對夫婦的長相。
“南兒”
“南兒”
一男一女兩聲呼喚,重浪般傳入楚南的耳朵裡,
楚南聞之,瞬間一愣,
突然,心中的悲楚似找到了缺口,如決堤大壩般,傾洪而出。
“爹!”
“娘!”
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染溼了胸前衣襟,
楚南飛身上前,一把抱住爹孃。
那是他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痛!
如今被翻了出來……
楚南抱着親生父母哭了好久,似是要把這幾年的思念都哭乾涸才罷休。
“爹,娘,你們都去哪兒了?爲什麼不來看看我?”
沒有回答。
……
楚南還沉浸在悲痛中,臉上還掛着兩道淚痕,
毫無預兆地,父母的身體化作只只發光的蝴蝶,飛走了。
“不要走!爹!娘!”
楚南往前直追,沒注意到腳下廣場與石階的分界,一腳踩空,翻落下去。
沒有痛感,沒有傷害,楚南覺着好累,眼皮子好重,
一睜一合間,自己好像失重地飛到半空,眼見八卦門土崩瓦解,夷爲平地。
“不要啊……師父,爹,娘……”
眼前一黑,楚南徹底失去了視線。
……
“嘿,皮皮南,醒醒,到北域地界了。醒醒。”
童秋的聲音在楚南耳邊驀然響起,
“師祖……嗯?是師祖!”
朦朧中,楚南瞬間清醒,睜開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他一把撲進童秋懷裡,嚎啕大哭,勸都勸不住。
問他怎麼了,楚南一言不發,只哽咽地說了句:“沒事。”
哭了好一會兒,楚南終於止住了抽泣,
兩隻小胖手既忙着抹眼睛,又忙着擦鼻涕,整張臉糊成一團。
“你看你,哭哭啼啼地,像只大花貓一樣。八卦門的男弟子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女弟子都是不讓鬚眉的巾幗豪傑。”
童秋取出一張巾帕,憑空變出一團水,將巾帕打溼,好好給楚南擦乾淨了臉。
“是,弟子知道了。弟子以後一定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丟八卦門的臉!”
“嗯,好樣的!走我們下去吧。”
說着,童秋操縱羅盤降落,
師徒祖孫二人就來到了北域的汨羅城。
而這時,吊在後邊兒的奇託才堪堪進入北域邊境,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楚南和童秋先行進入汨羅城……
“我尼瑪!這是人乾的事嗎?!該死的童尿!童屎!童臭蟲!”
奇託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加緊了速度。
因爲不會罵人的精髓,所以奇託就着那三個詞翻來覆去,在嘴裡叫罵無數遍……
距離奇託還有一段距離的汨羅城裡,
此時,楚南與童秋正走在大街上,
突然,童秋背心感到一絲寒意,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噴嚏。
“啊啾!”
噴嚏如雷響,
童秋心底暗罵:“老子修煉成仙已數千年,怎麼可能感冒……一定是有人在咒我!”
“師祖,你看,這個小玩意兒!”
“誒!來啦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