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下)
夜幕降臨,玉貴妃流產一事已是傳開,然而大皇子府裡卻是一片寧靜,府裡的人如往常一般各司其職。而楚譽正坐在涼亭裡,和一黑衣男子對弈。
白子落下,黑子被圍殺,死傷一片,白衣黑髮飄飄,凌厲果決的同溫潤的外表全然不符。
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黑子,起身彈了彈身上的袍子,亮如星辰的眼睛在夜色中多了些平日裡沒有的情緒,良久他輕嘆,“殿下,子修的棋藝實在不能與你匹敵,還是不下了。”
這黑衣男子不是旁人,竟是玉文。
楚譽卻是但笑不語,繼續落子,只見最後一粒白子落下,黑子所有的防線被攻陷,白子如入無人之境,直搗黃龍。頃刻,白子全數被吞……
玉文似笑非笑地看着殘局,楚譽這人,深謀遠慮,一步看三步,從下棋這點就可以看出來了。
“子修,你可知爲什麼這麼多年來,你從來沒贏過我?”楚譽伸出玉質般的手一粒一粒將棋子收回棋盒,未曾擡眼看玉文,卻是像知曉玉文想法似的,主動問了句。
玉文身形一震,他剛剛是有這個想法……而後無奈地笑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楚譽不是一直都有這種掌握人心的本領嗎。
“因爲我從來只看目標,爲了目標佈局,不會瞻前顧後,也不會有所猶豫。”楚譽停下手,這才擡眼,定定地看着玉文,“從我想要替母后報仇,想要登上那個位置起,我就沒有任何可顧慮的,包括生命,必要時包括親人與友人。”
這是玉文所知曉的楚譽的做法,對,爲了他的大業,他不怕犧牲任何人,所以纔會狠心地目睹楚賜被一時衝動的楚易推進水裡淹死而不相救,反而讓自己去找人引來玉嬈,進而瓦解蘇貴妃,讓蘇貴妃成爲他楚譽的助手,對付楚易。他從五歲認識楚譽後就知道他是這種人,也甘願替他效力,做他的左右手和摯友。可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楚譽在他面前這樣坦白自己的無情和果斷,倒是讓他意外,他總是翩翩如玉、溫潤如水的樣子,做什麼都淡淡地笑着,從不解釋。
見玉文不說話,楚譽輕笑,並不是愉悅,繼續收棋子,他喜歡自己一粒一粒收好棋子,這是玉文所知道的習慣。
“我只是想提醒你,六歲時,我問你願不願意跟着我,你說過誓死追隨,我也不想你豁出性命,但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心軟的餘地。”
說完,又看了眼自己剩下的棋局,眼底精光閃過。“哪怕那人是你妹妹,你當初選擇放棄她們,現在就不要猶豫,我希望你不要再像你的下棋方式那樣瞻前顧後。”
楚譽很少說這麼多,打破常規說這些,玉文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自己的確是猶豫了,這麼多年也一直瞻前顧後……楚譽說的沒錯,早就走上不歸路,又怎麼能回頭,他沒有心軟的餘地。
“殿下放心,子修,都明白……”玉文沉默良久,望了眼專心收棋的楚譽,似下定決心,鄭重地回答。
楚譽手下動作不停,只是意料之中地笑了,“我信你。”
我信你。
這麼多年,一句我信你總是讓玉文可以爲了楚譽做任何可爲之、不可爲之的事情,這三個字真是沉重的光榮。玉文不禁想。
“殿下,陛下已經下令暫奪皇后治理六宮的權力,由蘇貴妃暫時管理後宮,並給玉貴妃協理六宮之權。”楚譽安排打探宮中消息的暗衛出現,抱拳稟告楚譽。
楚譽眉頭挑了挑,不作聲,倒是一旁的玉文忍不住問了句,“那陛下怎麼處置的玉芙……”沒想到,陛下竟不再多審,就這麼治了皇后的罪。
暗衛跟隨楚譽多年,知曉玉文是楚譽最信任的人,礙於玉文的身份還是猶豫了下,不過還是回了話。“太醫回話說是玉小姐的那一壓,才讓玉貴妃的孩子流掉,陛下正當大怒,本打算斬了玉小姐,不過丞相進宮求情,玉貴妃也替玉小姐求了情,陛下只是——命人砍掉玉小姐的雙手……”
砍掉雙手!玉文料到因相府的原因,玉嬈不會要玉芙的命,皇上也會念在玉芙是玉嬈親妹妹而從輕發落,只是——砍掉雙手,對於一向心高氣傲,自信於自己的琴藝的玉芙來說,生不如死。
楚譽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玉文,然後命暗衛退下。棋子已經收好,起身走到玉文身旁,看着燈火點點的庭院,說:“棋局已經擺了,這些該是早就料到的。父皇到底精明,趁機斷了楚易與玉伯彥結親的機會,還可以打壓皇后,只是——還不夠呢。”怎麼夠呢,才只是暫奪她的權,怎麼夠……
“殿下,你覺得蘇貴妃可靠嗎。”玉文用陳述的語氣說了一句問句。
眼下蘇貴妃暫時管理後宮,對他們來說算得上有利,不過,這個曾經也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女人,真的願意這樣協助楚譽嗎?這就難說了。
楚譽嗤笑,繼而有些調侃般地對玉文說道,“果然和相府無關的事情上,子修你就冷靜多了。”
玉文看着這草木蔥蘢的庭院,永遠這般燈火點點,有些虛浮地應着,“當局者總是迷,旁觀便清。”
“蘇貴妃最在乎的是楚賜,楚賜一死,她就沒了爭位的資格,如今她和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在楚易垮臺之前不用擔心她有二心。不過,留着她遲早是個麻煩,等等吧。”
楚譽卻是話題跳到上一句,回答玉文的問題。神情是外人難以見到的寡情淡薄。
“接下來就看蘇貴妃能夠招架董皇后幾招了。”玉文在皇后之前加了個“董”字,楚譽耳尖當然發現了,收回看燈火的視線,深深看了玉文一眼。
“太好對付豈不輪不到我手刃,董婉的性命,必須由我親自了結。”語氣裡帶着幾分狠厲,這話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良久,伸出手,掌風一出,正前的燈火滅了。一下子原本就暗的庭院更加暗了下來,使得玉文看不清楚譽臉上何種表情,只聽到他說,“謝謝。”
聲音極輕極輕,可還是讓玉文聽到了,併爲之一震,這倒是難得,今晚楚譽有些不同,往日可不會這般,想必是離他的宏願終於又近了一步的緣故吧。
“來人,去拿酒來,今夜本王與子修一醉方休!”揚聲喚來近身暗衛,讓暗衛拿酒。
玉文不禁眉頭一挑,據他所知楚譽可是極少沾酒的,像他們兩個這樣生活在仇人身邊長大,心裡有秘密的人,都是避免自己在人前醉酒的。上一次醉酒,是楚賜死的那晚。雖然楚譽不後悔犧牲楚賜,可是楚賜素來最喜粘着楚譽,日久怎能不生情……其實他們都一樣,不一樣的是楚譽要做上位者,取捨的比他更多,而他只想了結心願,然後儘早抽身,快意江湖。
“一醉方休,不醉不歸!”想到這裡,玉文眼底火花閃過,繼而開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