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覆滅下

相府覆滅(下)

“你們給我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芙園,玉芙自從醒來後就一直鬧自盡,不吃不喝兩天了,整個人憔悴不堪,芙園的丫鬟個個不敢大聲說話,連鏡子也撤下去了,生怕深受打擊的四小姐見到自己的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會更癲狂。可沒了雙手,空蕩蕩的袖子昭示着她已經被砍去雙手的事實。

玉芙將頭埋進被子裡,嘶啞着嗓子,哭都哭不出來了,眼淚都流乾了,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靠的就是這雙手啊,現在她沒了雙手,還怎麼活……爲什麼啊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對她,她步步爲營走到今天,卻在即將成功的時候,功虧一簣……

“小姐你多少吃一點吧!不吃東西怎麼行呢……”李氏身邊的嬤嬤跟在李氏身邊多年,在府裡說話也是有分量的,眼見丫鬟們不敢說話,她又不好同夫人交差,只好開口勸解玉芙。

玉芙知曉自己如今的狀況,三皇子是不會要她了,她這樣子想別說正室了,就是個側室都困難了。因此,這個時候,她徹底撕破往日的僞裝,不再扮演懂事乖巧、和氣的相府四小姐,對着這些個下人也不再有好臉色。“滾,你算什麼東西,都給本小姐滾出去!不吃,我不吃,滾啊,滾啊……”

“芙兒!別再鬧了!”玉伯彥剛一腳踏進玉芙的閨房就聽到溫順乖巧的女兒大喊大叫,聽到說不吃東西,他不由地皺緊眉頭,沉聲喝止。

“見過老爺。”嬤嬤和丫鬟連忙給玉伯彥行禮,玉伯彥無奈地揮手,示意衆人都下去。

玉伯彥似一夜衰老,從宮裡帶回半死不活的玉芙後,他整個人就蒼老不少,和李氏一樣,一夜白了好多頭髮,他也不上朝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這個時候出了這種事,他不想看同僚幸災樂禍或者同情他,乾脆寫奏摺請了病假。玉嬈已經不打算認他們這些親人了,唯一聰明懂事的玉芙卻又是這個模樣,兩個兒子不是沉默寡言不與他親近就是遊手好閒、花天酒地……他這麼多子女到頭來都倚靠不了,做人做的失敗啊!當年爲了榮華富貴拋棄糟糠,眼睜睜看着高門女(李氏)逼迫糟糠妻子喝毒藥自盡……他爲了前途昧着良心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壞事,到頭來,報應到自己的子女這一輩了,又何嘗不是報應自己……

“芙兒,事已至此……”玉伯彥從回憶中走出來,眼裡多了一抹痛色,看着玉芙,柔聲勸慰,卻說到一半被玉芙打斷。

“爹,沒了手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們可以那麼輕易接受,可是我不能!”玉芙站起來,長髮披散,赤着腳踩在被子上,雙眼通紅地瞪着玉伯彥。

玉伯彥有些無力地以手撐額,看着已經快癲狂了的玉芙,最後用哀傷而又心痛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好好休息,爹先走了。你放心,爹和娘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我不需要!我做不了皇子妃了,我做不了皇子妃了,我做不了皇子妃了……啊啊啊啊……”玉芙用空洞的眼神注視前方,喃喃自語地重複一句,最後真的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只覺喉頭一股腥甜涌上,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兩眼一黑,徑直暈了過去。

玉伯彥大駭,“芙兒!來人,快來人,請大夫!”立即喊人叫大夫。

丞相府這會兒人人手忙腳亂,而朝堂之上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啓稟父皇,兒臣有事要奏。”在早朝臨近尾聲之時,楚譽高聲道。

大臣皆看向他,楚略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漠不關心地站着。

皇帝晦澀的眼神有芒光閃過,捋了捋鬍子,居高臨下地看着楚譽,“說。”

楚譽擡頭,薄脣輕啓,“兒臣要向父皇上稟的是關於丞相玉伯彥販賣私鹽、貪污受賄一事。”

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夜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貪污的事,一時之間千層浪驚起,滿朝文武譁然,玉伯彥好歹是當今丞相,若沒有確鑿的證據,這一向謹慎縝密的大皇子又怎會如此篤定地說出口?大臣們一時都不敢輕言妄動,只得豎起耳朵聽九五至尊發話。

“可有證據呈上來。”皇帝曲起手指輕輕敲着龍椅的扶手,半晌才波瀾不驚地開口,似笑非笑地掃視了下面的一干大臣。

楚譽垂首勾脣一笑,然後擡頭,直視皇帝,不帶一絲畏懼,父子倆的眼神出人的相似,“兒臣有一重要證人,他手中掌握了玉丞相多年罪證。”

皇帝停止手中動作,“宣。”

但是誰都不會想到走進大殿的是一翩翩公子,更重要的是這人不是旁人,竟是玉伯彥的長子——玉文。

“草民玉文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玉文無視衆人的訝異不解,不卑不亢地跪下給皇帝行禮。

皇帝卻似一點都不意外,目光在玉文身上停留了一會,然後深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雲淡風輕的楚譽,眼底光芒閃過,最後看着玉文說,“你可是要指認自己的父親貪贓枉法?”

“自古忠孝難兩全,玉文發現家父做出有悖國家利益之事,深感痛心,可是身爲夜國子民,草民不得不違背孝道……還請陛下念在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從輕發落……”玉文挺直背跪着,垂着頭,將袖子裡的冊子拿出來恭恭敬敬地雙手呈在頭頂。

滿朝文武都盯着玉文手上的冊子,心底對玉文是惱怒有之,讚許有之,鄙夷有之的。皇帝讓吳全將冊子呈上來,慢慢看完後,臉上怒意難耐,最後氣憤地將冊子甩出去,一掌拍向龍椅,“此有此理,玉伯彥這老傢伙竟敢欺瞞於朕,做出諸多貪贓枉法、勾結商販之事!來人,傳朕旨意,玉伯彥身爲夜國丞相,不顧國家利益,欺君罔上,貪贓枉法,罷免他丞相一職,沒收其家產,玉家除了舍孝取忠的玉文之外的所有人發配邊疆,終身不得回京!”

“皇上!萬萬不可啊,這事還沒徹查,丞相貪污一事證據尚不能證實真僞……”和玉伯彥交情甚好的禮部侍郎聽到天子怒氣之下的旨意,頓時身體僵立,如果玉伯彥獲罪,這樣一來他多多少少也是要被牽連的,所以他硬着頭皮上前給玉伯彥爭取。

“證據?哼,這本賬簿真真切切記載了玉伯彥這十幾年來所貪贓的細目,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字,還有與不法商販勾結的書信,誰還敢爲他求情,朕一併處置!”皇帝不容置喙,原本想給玉伯彥求情的幾個官員也都嚇得不敢做聲。

……

“聽說了嗎,丞相府被抄家了,嘖嘖,你快看,官兵已經押着他們前往邊疆之地了!這玉伯彥想要見皇上,結果皇上直接命人着手玉家發配邊疆一事……”丞相府外,行人駐足,眼見這風光一時的丞相府就這麼沒了,難免唏噓。

“可是玉家不是出了一個貴妃嗎?玉貴妃可是皇帝身邊的寵妃,陛下怎麼會不念及?”

“哼,玉伯彥這些年貪污了多少?陛下早就想懲治了,區區一個貴妃又能怎樣?何況這玉貴妃剛小產,此刻哪管的了……哎,你可是不知道,這相府覆滅可是玉家大公子玉文一手促成的!”精明的相府斜對面路邊賣茶的店小二和一老主顧壓低聲音談論着。

“哦?這又是爲何?”老主顧聽了不解道。

店小二巡視了一下四周,最後說,“老哥這你就消息不靈通了,這玉伯彥貪贓枉法的證據可是玉文親自呈給聖上的。你還別說,這相府啊,註定不能長久,你看這玉伯彥寵愛的三個子女,二公子玉武遊手好閒、無惡不作,三小姐進宮做了妃子卻不能幫襯什麼,這四小姐原也是個聰慧可人兒的,如今卻成了殘廢……恰恰這低調的大公子最後卻給了相府致命一擊。想起來,那最不受寵的五小姐也就是當今的齊王妃,最是能幫相府的,齊王手握兵權,又是陛下最寵愛的兒子,更可貴的是他只有五小姐這一個女人……可這玉伯彥倒好,爲了偏愛的嫡女與齊王妃斷絕父女關係,這下,活該了……”

二人的對話卻是落入一旁低頭喝茶沒被發現的玉文耳中,他放下茶杯,輕輕離開,最後看了一眼頹敗的相府和遠去的玉伯彥一行人,望了望有些灰濛濛的天,良久悵然而又釋懷地念了一句,“娘,孩兒總算替你報仇了。”

“沒想到吧,最後你的富貴夢還是落空了。”

“李氏,你當年逼死我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

想起最後一次見玉伯彥和李氏,他冷笑着對憤恨、震驚的二人說的話,忍氣吞聲十幾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遠處,鵝黃衣衫的女子靜靜地看了一眼硃紅大門上的白色封條,最後嘆了句,“在我意料之中,卻又出乎意料。”

楚略一身玄色袍子,輕輕攬了攬玉顏身上的風衣,大手攬着她的纖纖細腰,“走吧。”

二人慢慢離去,那相府的大門關的再也不是她玉顏的記憶,關的是那個年紀輕輕就悲慘死去的女子一生的故事。但再多辛酸坎坷也終是隨着相府的覆滅一併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