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退婚

王介休邀請的客人,全是長樂縣有頭有臉的人家,要麼有財,要麼有名。

晚上賞月,下午歇完晌就陸續有客人到了。

駱老太太領着駱玉清過來時,院子裡的女客們靜了一瞬,跟着就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駱老太太佯裝不知,領着駱玉清去前面與知縣夫人葉氏見禮。

葉氏昨晚得了丈夫囑咐,對駱老太太很是禮遇,給足了駱老太太體面,也着實讓衆女眷吃了一驚,待晚宴結束葉氏派人囑咐駱老太太晚走一步敘話時,駱老太太喜得五十多歲的身子差點飄起來。

之前葉氏誇了孫女好幾句,莫非有了結親的意思?沈家大少爺十五,與孫女正相配。

駱家是經商的,先前富貴還在時,能與父母官結親也算得上好姻緣了,如今家業敗落,孫女在鄉下過了幾年窮日子,除了容貌,教養品學都算不得出挑,能嫁到知縣家,乃夢寐以求的好事。

“讓老太太久等了。”葉氏送完客人才回來,歉意地跟駱老太太賠罪。

駱老太太站了起來,和藹笑道:“夫人太客氣了。”

葉氏再次請她落座,對身邊的女兒道:“阿月不是還沒看夠月色嗎?你帶阿瀾再去賞賞吧。”

沈月笑着應下,熱情地邀請駱玉清,駱玉清欣喜地隨她去了。

駱老太太好奇地看向葉氏,打發走了小輩,這下該說正事了吧?

葉氏也沒有再賣關子,輕聲問道:“老太太覺得我家阿月如何?”

駱老太太心頭一跳。

葉氏宛如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淺笑道:“聽聞阿瀾哥哥十五歲就中了案首,今年秋闈上榜也是十拿九穩,是咱們縣數一數二的才子。我家老爺多次跟我誇讚阿瀾哥哥,還說就算這次阿瀾哥哥失手,下次肯定也能中,就讓我趁秋闈發榜前先跟老太太探探口風,以示誠意。若老太太看得上阿月,咱們就結成秦晉之好,日後阿瀾哥哥進京趕考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跟我們提。”

面上笑得熱情,心裡並不贊同丈夫的眼光,駱玉衡再好,最多考個舉人,往後能不能中進士都是個問題,哪裡比得上跟丈夫那些已經當官的同窗故友結親?再說女兒還小,等個兩三年,說不定有更好的親事人選呢?

不過葉氏向來聽丈夫的,王介休讓她促成這門親事,她就盡力而爲吧。

如果沒有柳念真,駱老太太其實不大看得上沈家姑娘,孫女嫁過來合適,但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哪配得上她那有榜眼探花之才的孫子?但跟柳念真一比,沈家姑娘在身份上就高出了一大截。

可惜……

“能得大人夫人看重,是子衍的造化,”駱老太太委婉地道,“可惜子衍十四歲時便與柳家大姑娘定了親事……”

葉氏震驚地吸了口氣,“怎麼這麼早就?”

駱老太太話裡透出一分不滿:“柳鳴九是子衍的先生,那年柳鳴九病重,怕自己去了女兒無人照顧,便想將女兒託付給子衍,子衍礙於師生情分,如何能拒?”

葉氏驚訝道:“柳鳴九好像是縣學的訓導吧?我聽老爺提起過他,似乎只是常年咳嗽,並非惡疾……”說到此處,恍然大悟,“子衍那樣的才情,柳家也算是慧眼識珠了,搶在子衍大放光彩前定了婚事。”

駱老太太嘆息:“子衍是個尊師的,都沒見過柳家姑娘就應了。”

葉氏請她過來不是聽她發牢騷的,陪了幾句,漸漸放低了聲音,“難道就沒有法子退了這門婚?老太太莫怪,實在是子衍太過出衆,我與我家老爺都捨不得錯過這樣的佳婿,而且子衍中舉後,來年進京趕考的吃穿住行,到了京城四處打點都得用錢,我家老爺說了,只要親事成了,這些花費我們全攬。”

駱老太太精神一震。

她最近最愁的就是這個,這三年她省吃儉用也只攢了幾十兩銀子,柳鳴九隻惦記着讓他們照顧他女兒,可沒有主動提過幫忙的事,再看看沈家,人家還是官身呢!

本就不滿意這門親事,眼下更是堅定了退婚的決心。

只是,這幾年柳家對駱家照拂了不少,突然退婚,縣城的人會如何議論?

葉氏一直盯着她,見駱老太太動搖了,以退求進道:“罷了,既然親事以定,我們也不好再做毀人婚約的事,老太太就當我沒說過這番話吧,不過就算當不成親家,老太太將來有什麼需要,也不用跟我們客氣。”

語畢喊來外面守着的丫鬟,讓她去請兩位姑娘回來。

駱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怎會聽不出後面的全是客氣話?兩家是姻親,沈家幫女婿就是幫女兒,兩傢什麼關係都沒有,人家理你做甚?

“夫人,這事容老身考慮兩日可好?”駱老太太忙轉圜道,“其實,其實柳家姑娘品行不好,如果不是因爲當年柳家對我們有照拂之恩,我們也不會應下,待我回去與柳家商量商量,兩個孩子不合適,退了也是爲了大家好。”

葉氏面露喜意,“還有這層緣故?柳家姑娘有什麼問題嗎?”

駱老太太剛剛是靈機一動隨口編排的,但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想到了退婚的由頭,因此越說越順溜了,“那孩子從小沒有母親教養,姐妹倆手腳都不太乾淨,小時候去旁人家做客總喜歡順些東西,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葉氏皺眉附和:“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子衍?先前我還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只盼着老太太順順利利退了婚,別因爲曾經的一點小恩就耽誤了子衍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壞了駱家的家風,那種人,非主母人選。”

駱老太太頷首,“可不是。”

兩人說到了一處,送別時便依依不捨起來。

等駱家的騾車走了,葉氏回了上房,笑盈盈朝丈夫邀功,“老爺放心,說動她了。”

王介休笑着將半老徐娘的妻子摟到懷裡親嘴兒。

先哄了妻子幫他,柳、駱兩家退了親事,他就用不着妻子幫忙了,等安排好了柳念真,回頭他再哄哄妻子,妻子也不會生氣太久,那時他便可享受齊人之福。

而那邊駱老太太回到家裡後,暗暗思忖了起來。

柳念真貌美帶香,看似溫柔守禮實則欲擒故縱,嬌嬌弱弱地最會勾搭人,是個男人都會被她迷住,自家孫子也不例外,開春時還偷偷用私房錢給那丫頭買了一朵珠花,被妹妹發現了寧可惹妹妹傷心也要堅持送柳念真,柳念真雖然沒戴過,但珠花不見了,可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臉的小娼.婦!

駱老太太無聲罵了句,因爲太恨,轉眼計上心來。

她得趁孫子回來之前把事情辦妥了。

~

柳念真坐在下人房,手裡拿着本書,卻怎麼都看不進去,忍不住走到門前,眺望上房那邊。

父親去縣學教書了,妹妹除了父親回來時可以來這邊找她,就只能待在那兩人面前當人質,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個冷峻危險,一個品行不好,想到妹妹一整天都跟他們在一起,柳念真心裡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駱家來人了!”

綠珠慌里慌張跑了過來,“老太太突然發了病,說是想見姑娘,讓姑娘馬上過去呢!”

“怎麼病了?”柳念真急着問,那到底是她未來的婆家祖母,乍然聽到噩耗,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綠珠也說不清楚,對着上房道:“就說病了,秦叔問過那人,那人許姑娘出門,只要別驚動裡面受傷那位就行,也別泄露給外人知。”

柳念真又急又惱,她出不出門,憑什麼還要他許可了?

轉瞬想到妹妹在他們手裡,她也只能忍下。

進屋換了身素色衣裙,簡單挽個髮髻,柳念真領着綠珠急急往正院趕。

鍾凌雙手抱胸靠在廂房門前,瞥見那邊轉過來兩道人影,默默將目光投了過去。

滿院清幽的桂花香氣裡,她一身青色褙子白底長裙,行色匆匆,短短四日不見,之前稍顯圓潤的臉龐竟然瘦了下去,兩道如畫黛眉緊緊蹙着,一雙水眸朝廂房這邊看了過來。

鍾凌沒有迴避,迎着她恨怨交加的目光,無聲警告她。

柳念真攥緊了手,想要看向廂房裡頭,想要看妹妹一眼,他卻擋住了一半門口。

正要收回視線,廂房裡突然傳來妹妹清脆的笑聲,“你說謊,烏龜是水裡遊的,怎麼可能會在天上飛?”

柳念真不由停住腳步。

裡面妹妹的聲音卻沒了,也沒有男人的聲音,不知是說話聲音太低,還是兩人都沒再說。

還想多聽一會兒,察覺門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柳念真咬脣,快步走了。

主僕二人身影消失後,鍾凌才關上廂房的門,進了內室。

懷王至少還得養個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動,此時乖乖躺在牀上,跟鍾凌沒什麼好說的,全靠給柳汐音講故事打發時間。見鍾凌進來,他摸摸拄着下巴撐在牀邊認真聽的小姑娘的腦袋,扭頭問鍾凌,“有事?”

鍾凌沒有隱瞞,“駱家請大姑娘過去,我同意了。”懷王並非好.色風流之人,不至於好奇另一個已經定親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訴懷王柳家有兩個女兒沒有關係,只要別讓懷王看到容貌傾城的柳念真,就不會節外生枝。

懷王嗯了聲,沒放在心上。

柳汐音擔憂地站了起來,問鍾凌:“他們找我姐姐做什麼?”

鍾凌聲音冰冷:“不知道。”

柳汐音怕他,不敢再問了,重新坐回牀邊,卻沒了之前一心聽故事的好心情。

懷王不由瞪了鍾凌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凶神惡煞的,怪不得京城沒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歡這個饞嘴的小姑娘的,笑着問她:“你不高興姐姐去駱家?”

柳汐音悶悶點頭,“老太太不喜歡姐姐,每次過去老太太都會數落姐姐。”

懷王閒着沒事,陪她說話,“你姐姐不好嗎?老太太爲何數落她?”

柳汐音馬上替姐姐辯解:“姐姐好,我姐姐最好了,姐姐做飯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問她這個做什麼?”鍾凌突然插話道,一臉嫌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聽着都煩。”

他不高興,聲音就更冷了,柳汐音瑟縮了一下,耷拉下腦袋。

懷王無奈,柔聲哄道:“他不愛聽咱們就不說了,汐音去寫字吧,我看看你有沒有進步。”

柳汐音乖乖地去了,坐到書桌前,見碟子裡的桂花糕少了一塊兒,她偷偷看向鍾凌,認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寫字了,一股腦將剩下的三塊兒都吃了。不愛聽她誇姐姐,她就不給他吃姐姐做的桂花糕。

小姑娘邊吃邊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賭氣,看得懷王捂着胸口,笑得箭傷隱隱作痛。

鍾凌心中厭煩,起身去了外間,出門時不受控制地吞嚥。

耳邊不知爲何響起小姑娘剛剛的話。

她說她姐姐做飯好吃,難道這些糕點出自柳念真的手?

駱家又是什麼人物,他都擔心懷王看上柳念真壞了柳家安寧,那邊卻嫌棄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