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說說哪不舒服?”
中醫內科門診室,方悅成用最熱忱的態度,來迎接着他的病人。
作爲之前中醫內科的‘叛徒’,在重新回到中醫內科後,他能做的就是夾緊尾巴做人,認認真真做事。
現在的他,在工作上不能出現一丁點的紕漏,在服務態度上,也不能有一個投訴出現。
他怕啊,他怕會被杜衡這個新主任直接給幹掉。
所以,哪怕看着進門磨磨蹭蹭的病人,他也滿是微笑,而且富有耐心的等待病人坐定。
進來的患者是個中年人,很瘦,一邊走一邊用手扶着額頭,並且走的很小心。從門口到凳子兩米多的距離,他愣是走了差不多五秒才坐下來。
方悅成從始至終,臉上都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表情,也沒有催促患者,就那麼靜靜地等着。
直到患者坐到凳子上了,這才重新問道,“哪裡不舒服?”
男人坐到凳子上之後,扶着額頭的手也終於是放了下來,臉上那難受的表情變的一覽無餘。
“頭暈,胸口悶得很,還有這個肋叉骨這兒,疼啊。”男人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皮膚一抽一抽的,聲音也是慢的讓人着急,“早上的時候,還是一陣一陣的扎着疼,這會兒時不時的就像是把肉撕開了的那種疼。”
方悅成在患者說話的時候,就在認真的打量着患者的面部情況,等到患者說完,他便正式開始了診斷。
一番檢查過後,方悅成輕聲問道,“有高血壓吧?”
“有,五六年了,最高的時候有190多呢。”
“那有點太高了,喝藥嗎?”
“有時間就喝。”
方悅成搖了搖頭,“那不行啊,這藥你得堅持喝才行。今天早上出門查血壓了沒?”
“沒查,就是上班的時候感覺非常不舒服纔來的醫院。”
“那這樣,現在讓護士帶你去量個血壓,再拍個心電圖。”方悅成說的同時,便開始開心電圖的檢查單。
而對面的患者明顯不高興了,黑着臉說道,“你是中醫啊,你也開檢查?
我是聽說你們中醫內科能用中藥治療高血壓,我這纔來掛了你們的號,這怎麼又要開檢查了?
你要是這樣,那我還不如去找之前的醫生呢。”
方悅成手上的動作慢了一下,直接對着患者說道,“你呢舌質黯淡,又是個細脈,再結合你剛說的症狀,你這是瘀血阻心了,治療的辦法我也有,就是行氣活血化瘀。
但是讓你去查血壓,還有做心電圖,是我要看一下你的情況嚴重不嚴重。
如果血壓太高,或者心率有什麼問題,那你就得住院了;如果問題都不大,那你回家休息就可以。”
“這樣啊,那不好意思了,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什麼,方悅成也不追問,他是按照自己的節奏,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過了二十分鐘,患者在護士的陪同下回來,順便把心電圖也一起帶了回來。
“196/142?”
方悅成嘀咕了一句,隨即又看着心電圖皺起了眉頭,隨即作出決定,讓患者住院治療。
等到患者走了,他這才長舒一口氣,“乖乖,幸虧做了檢查,這要是放出去,保不準坐車的時候一個搖晃,人可能就得沒。”
患者因爲血壓太高,頭暈的利害,加上身邊沒有家屬陪伴,護士只能一路送到病房,親自交給病區的護士。
“陳醫生,來個方醫生的病人,你來接一下。”
護士快速辦理完住院手續,並招呼方悅成的下級醫生來接手,隨後便按照正常流程開始做檢查。
而此時的陳燾陳醫生已經接到了方悅成的電話,也知道了病人心律不齊,還血壓高,所以在聽到護士的喊聲後,立馬按規定上前詢問,之後就回去按照方悅成的要求開始下醫囑。
到此,躺在病牀上的患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終於是清淨了。
Wωω¤ttκa n¤c○
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病人在長長的一聲吐氣之後,似乎便沒有了動靜。
而此時的醫生辦公室裡,陳燾斜靠在椅子上,歪着身子笑呵呵的對着曹柄鶴說道,“曹醫生,我建議你別選XX酒店。
那地方我吃過,飯菜味道一般,要價卻死貴死貴的,而且那裡面的服務員服務態度也特別不好,就好像我們是去要飯的,死驢臉拉的老長了。”
陳燾話音剛落下,旁邊又有人跟着說道,“要是真耷拉個臉搞服務可不行啊。
曹醫生你這是結婚,是開開心心的事情,這要是因爲這種事情搞的不開心,那可真就有點花錢找罪受了。”
“對啊,結婚可是大喜事,千萬別搞的喪氣了。這錢花出去了,還讓新娘子孃家人挑理了,太不划算了。”
“我建議啊,小曹你就選一個經濟實惠的酒店最好,什麼排場之類的,還是別當成首選。”
“對啊,小曹你這剛買房,結婚又是一大筆的花費,得省着點,別接了點禮金,全給人家酒店啊。”
“胡說,小曹你不要聽他們的,一幫大老爺們瞎出什麼主意呢。我告訴你啊,一個女人和你結婚,那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她可以不在乎結婚後生活質量差一點,生活中沒有浪漫。
但是對於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婚禮,她們是很重視的。
你就選XX酒店,大氣有檔次,到時候新娘子高興,新娘孃家人有面子,那你以後的生活才能輕鬆。”
“扯淡,小曹別聽她的,什麼一生只有一次婚禮,這娘們自己都結兩次婚了。”
“小曹你要慎重啊,畢竟結婚可是大事。”
辦公室裡你一言我一語,對於曹柄鶴的婚禮選址顯得非常上心,一個個的過來人全都給曹柄鶴出着主意。
這時護士長突然進來,先是對着大家笑了一下,隨即走到陳燾的椅子旁猛的拍了一下,“陳醫生你怎麼回事啊,我們護士可都等着給病人拿藥呢,你這醫囑怎麼這麼長時間下不好?”
陳燾回頭看了一眼護士長,頓時滿臉堆笑的說道,“護士長對不起啊,我這就寫,馬上就好。”
“抓緊啊。”護士長再次叮囑了一句,隨即再次對着辦公室衆人笑了一下後離開。
剛到護士站,一個小護士就跟了過來,“護士長,陳醫生下醫囑了嗎?那病人的情況可有點急。”
護士長很不滿的看了小護士一眼,“以後再有這種情況,別害怕,你就像我今天這樣,直接衝進去找人去,千萬別慣着他們。
要是他們敢對你使臉色,或者不聽話,你就來找我,聽到沒?”小護士忙不迭的點頭,看着護士長的眼神中是滿滿的崇拜。
“行了,你再去給患者量個血壓去,你那個病人之前的血壓太高了,得時刻小心點。”
“嗯,我馬上就去。”
小護士立馬屁顛屁顛的去拿血壓儀,而護士長則是盯着小護士的背影歪了下嘴,但也沒說什麼,轉身走到裡間兒準備幹自己的工作。
但是她剛把椅子拉過來,屁股還沒挨上去呢,剛跑出去的小護士一臉驚恐的又跑了回來。
這讓護士長的不滿又加重了兩分,“慌里慌張的像什麼樣子,站好了說。”
小護士牙齒髮顫,“護士長,你去看一眼吧,那個患者好像死了。”
“胡說什麼呢。”護士長臉色黑了一下。
“真的。”小護士急了,帶着哭腔說道,“我剛摸了一下,氣都沒了。護士長,你快去看看吧。”
這一下護士長也不敢耽擱了,直接彈跳起身,立馬往病房的位置小跑過去。
。。。。。。
本來因爲孫嘉祥的離世,杜衡的心情就不好的很,現在又突然出這麼一檔子事,他真的有把眼前這些人一個個捏碎的衝動。
但是心裡的這股子怒火,卻到了頂點的時候,又被一層無形的罩子給擋住了,想發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心臟動脈血管夾層破裂,也不知道是這個患者點背,還是他眼前的這幾個醫生和護士點背,怎麼就讓他們給遇上了呢。
良久之後,杜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因爲就算是眼前的這些人知道是什麼情況,他們也沒轍,一是這些人的水平也就那樣,根本處理不了這樣的急症,二呢是這個病人的發病速度太快了。
從監控上看,醫生護士離開病房,再到護士第二次進入,中間也就隔了十幾分鍾而已。
可就這十幾分鍾,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連搶救的機會都不給啊。
人啊,有時候看着就像是小強一樣,咋弄都不死,比如那些車禍,一輛鐵造的車都成散件了,人也被撞的血絲糊拉的,但最後人沒事,還活蹦亂跳的。
但有時候啊,人又脆弱的像一粒塵土,別說是颳大風了,就是吹口氣都不一定知道吹哪去了呢。
就像前幾天的孫嘉祥,一口冰涼的奶油蛋糕直接送走,再比如今天這個,躺牀上十分鐘而已,直接悄沒聲息的就沒了,就連他旁邊的病人都不知道。
但今天這事說到底,方悅成、陳燾、責任護士,就是看家的狄美軍,他們都是有責任的。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責任的時候,重點是怎麼善後。
杜衡冷眼掃了幾人一眼,隨後便跟着醫務科來叫他人的一起離開。
兩天後,中醫內科的大辦公室裡,所有的醫生整整齊齊的坐在裡面,沒有一個缺席的。
因爲這裡現在要開一個死亡病例討論會,對於爲什麼發生這樣的事情做覆盤,目的則是爲了讓所有人長記性。
“這次事件,我負主要責任。”人全部到齊之後,方悅成主動的站了起來。
但是他的話剛說完,杜衡就淡淡的打斷了他,“今天的目的是覆盤,是找出我們失誤的地方,讓大家學到東西、學到經驗,能有所進步。
所以撿重點說,別光顧着攬責任。”
杜衡說完之後,示意方悅成繼續。
方悅成沉默了一下,隨後便把這個患者從進門時的狀態,一直到他得出最後結論的整個過程,全都詳細的敘述了一遍,並解釋了做出那些決定的時候,他的想法是什麼,依據是什麼。
隨後,陳燾也發了言。
但是杜衡卻把眉頭皺的更緊了一點,臉色也更加的陰沉,但還是強忍着沒發火,而是讓其他人說說自己的想法。
但是越聽,他心裡的火越大。
杜衡閉上了眼睛,伸手揉着眉心好半天后才緩緩說道,“我之前有很多想說的話,甚至是罵人的話都在嘴邊,但是聽了你們剛纔的話,我現在不想說了。
我現在就說三點,大家都聽好了。”
杜衡深吸一口氣,平靜的掃了一眼辦公室的幾人後說道,“第一,尊重生命,每一個找到你們面前的病人,都是把你們當做了救命稻草的。
請不要再發生因爲聊天,而忘掉下醫囑的事情。
第二,放下你們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多和病人溝通,多關注病人,別又像這個病人,什麼時候死了都不知道。。。。”
說着,杜衡突然又停住不說了。
就見杜衡眼神閃爍幾下,這才繼續說道,“算了,我也不和你們唱高調了。
以後每個月實行一次考覈,考覈的內容不限於你們的專業,至於具體的內容,等考覈的時候就知道了。
連續三次不及格的,請自動離職。”
沒辦法,這一次的事情,完全能算是一次事故,這不是方悅成是中醫就能糊弄過去的。
而歸根到底,還是他們的業務能力有欠缺。
就這個病人的情況,要是放到心內科有經驗的大夫那兒,人家肯定能發現其中的危險程度,也一定會採取必要的監護、搶救措施。
但是方悅成他們呢,第一是沒有親自接待過這樣的病人,所以應對的經驗不足,第二則是中醫內科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慢性病集中營,所以這幫人完全沒有緊迫感,已經把鬆懈寫在了臉上。
內部自我提升,杜衡已經不太相信這些人,所以他現在只能從外部着手,把之前在衛生院考覈的那套東西拿出來,讓他們被動的去提升,去改變。
討論會結束的虎頭蛇尾,但是杜衡一點都不在意,因爲就這麼一場潦草的會議,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回到辦公室,杜衡就把狄美軍叫去了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兩人就在辦公室裡呆了整整一天。
“狄主任,科裡的事情你就多操心。”
“放心吧主任,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