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志榮這邊說完之後,杜衡還沒來得及說話,倒是旁邊的老尤率先開了口,“康經理,雖然這是你們自己的私事,我插話不好,但我還是忍不住要說一句,你是不是太善良了一點?
或者說,你是抱着一種不是自己的錢心不疼的想法,才說出這句話說的?”
康志榮頓時無語至極:知道自己插話不好,那你就別說啊,真是讓人討厭至極。
而老尤似乎還不滿足,亦或者是這次出來心裡積攢的怨氣比較多,他不能也不敢找杜衡發泄,現在對上康志榮,反而是有了一個發泄的渠道。
“矽肺病,或者直接說塵肺病吧,這種職業病就是無解的。”老尤用了一種不屑的眼神瞟了一下康志榮,“發現得早,確實可以讓患者可以做到和正常人一樣的壽命,活到六七十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但是前提條件是,他們這輩子一直到死都得吃藥,而且因爲是肺部出現問題,可以說是直接喪失了勞動能力。”
老尤拉着箱子往杜衡身邊靠近了一點,他也不想自己說的話太惹人注目,“杜教授創辦的基金會我瞭解過,可以說是非常好的一個善舉。
但是老話說了,救急不救窮,而這種病人所要面臨的問題,那是一輩子的事情,讓杜教授的基金會出手幫助,難不成是要給他們養老?”
老尤是一邊說,眼角的餘光一邊關注着康志榮的反應,見康志榮有立馬反駁的意思,他只是稍微停頓後便繼續說道,“還有你別忘了,咱們老祖宗可早就說了,升米恩鬥米仇。
你在最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一次,讓他們度過難關,那是恩情,那是善舉,但是長此以往,用此後幾年幾十年的時間去幫助,他們反而會當成是理所當然。”
康志榮臉色陰沉,“尤主任,你把人。。。”
康志榮說話了,但是尤主任卻根本沒有要聽的打算,甚至是直接打斷,“這一點康經理別和我犟,這是人性。
別忘了,有位得了癌症的明星資助貧困學生的事情,現在還在網上掛着呢。”
康志榮的臉色更加的陰鬱,但這一次他也沒有再去找老尤反駁,而是微微沉默之後,對着杜衡解釋道,“哥,我要說的不是這些。。。”
康就在康志榮變換了目標,不再答理老尤的時候,老尤卻沒有絲毫放過康志榮的打算,而是再一次嗤笑一聲說道,“康經理,你說的不是這些能延緩病症的患者,難不成是那些重度、急性期的患者?”
康志榮惱怒異常,他覺得今天的老尤格外的討厭。
之前他們出去兩個月積攢的一點好印象,今天這短短兩三分鐘裡,就被消耗的一乾二淨。
只是老尤根本就不在意康志榮的目光,而是繼續自顧自的說道,“重度矽肺病,或者是急性期的矽肺病患者,這些人可以說是已經到了末期。
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帶着氧氣袋來生活的。”
說着,老尤自己也忽然嘆了口氣,“前幾年部裡有一個關於職業病的調研,當時我也參與了進去,有幸親眼目睹了一位重度矽肺病患者的實際情況。
二十五歲的男性,隨身帶着氧氣袋,吃飯吃兩口就得趕緊拿着氧氣袋吸幾口氣。自己活動超過二十步,就算帶着氧氣袋,也能看出來他那瀕臨窒息的模樣。”
而老尤突然的情緒上頭,讓還在對他不爽的康志榮卻也有了同樣的感同身受,說話的語氣也不由的跟着低落了下來。
“塵肺病很多的患者,都是二十多或者三十來歲的年輕男性,他們可都是家裡的頂樑柱啊。”康志榮語氣中是濃濃的惋惜,腦海裡浮現的,全是他上次見到的那個坐着輪椅,抱着氧氣袋,卻還在急速喘息的男人。
“既然康經理知道,那你也應該清楚,這些人所面臨的結果,要麼等死,要麼等待合適的肺源進行移植。”
老尤眼神一轉,再次瞅了一眼康志榮後說道,“咱們先不說肺移植後的問題,單單是肺源的問題就足以讓所有人絕望。”
康志榮這次沒有什麼着急,而是盯着杜衡慢慢說道,“我沒有想要解決他們肺源的想法,而是想着能不能給那些找到肺源的患者,提供一定的手術費用。”
杜衡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聽着兩人辯駁,但是他的表情卻越來越認真。
而老尤似乎也在發泄中慢慢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變得不再那麼有攻擊性,但是提出來問題,卻還是那麼犀利,“康經理,你瞭解過肺移植的手術費用嗎?”
說着老尤直接伸出了兩根手指,“二十萬,這還是有我們衛健委介入,媒體曝光後有了各種減免後的費用。
另外,康經理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你幫助了這樣的病人,那麼其他同樣是塵肺病的患者找上門,你要不要繼續幫助?”
老尤這一次沒有看康志榮,只是輕輕搖頭後說道,“你們的基金會確實是救助那些有病卻沒錢看病的人,幫助塵肺病患者好像也是理所應當。
但是塵肺病患者的基數太大了,這個口子一開,只要再有塵肺病患者找上門,不管你們幫或不幫,都會被推到風口浪尖的。
而這,對現在的杜教授可不是什麼好事,或許會有好心辦壞事的結果出現。”
杜衡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隨即輕聲的問老尤,“尤主任你說的基數大到底有多大?”
老尤沉默了一下,好似思索了片刻後才說道,“我這麼說吧,就以我之前在部裡得到數據,不說總數,每年新增的確診人數在六十萬左右,所以這個總數杜教授可以自己推測一下。”
杜衡不說話了,只是心裡默默地思考了一下塵肺病的起因,還有其他的一些因素後,嘴裡低聲的嘟囔道,“五百萬?”
這個聲音低的好似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但是旁邊的老尤此時卻也輕聲的回了一句,“不止。”
呼~~~~
杜衡的心猛的下墜了一下。
而此時老尤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又低聲的說道,“關於這種病,有這麼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前半生用命賺錢,後半生用錢換命。
之前的患者就不說了,就說這些新增的患者,他們不知道他們工作中的風險嗎?
依我看啊,他們是知道的,但是他們就想賺錢,都想着幹他個一兩年,兩三年就撤,甚至僥倖的以爲自己只要做好防護,就會成爲那個萬一。
但可惜,從他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僥倖就是不存在的。”
老尤轉頭看了一下杜衡,隨即低頭看向前面的路面,“杜教授,我研究過你們基金會幫助對象的特點,基本上都是那種因病致窮、因病返窮的人羣。
而這幫助對象還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能夠徹底的治癒,或者治癒之後還能有一定的勞動能力。
我覺得這樣的初衷和決定是非常好的。
而。。。有些病,在有些人身上,或許你這一次的救助幫助他們從鬼門關上回來,但沒有了勞動能力,或許會讓一個家庭變得生不如死。”
老尤停止了說話,但是杜衡卻明白,老尤後面還有一句話沒說:求你別做聖人。
杜衡也沉默了,這個選擇他確實不好做。
能去賺這個錢的,那肯定是因爲窮啊,不窮誰會拿命換錢?
所以從根本上,這些人是沒有錯的,錯的。。。
好像誰都沒錯,也好像誰都錯了。
杜衡忽然反應過來,康志榮這個提議,好像不是在考驗這個病人羣體的人性,而是倒過來在考驗自己的人性。
“小康,這次你就不跟着我去了,你現在抓緊時間把機票退了。”良久,杜衡忽然停住腳步,換頭對康志榮小聲的說了一句。但就這一句,卻把康志榮給嚇了一跳,“哥,我。。。”
杜衡輕輕搖手打斷了康志榮,“別胡思想。
不讓你去有兩個原因,第一,我這次要去山裡,信號不好沒辦法做直播,還有就是對方可能也不太同意做直播。
第二,關於你說剛纔說的,應該是有人找到了你這兒,你也看到患者具體的情況。
所以你現在回去之後,好好的深入瞭解一下具體的情況,如果單純是因爲錢的事情,只要符合咱們基金會的幫助原則,就儘可能的去幫。”
老尤聽着杜衡的話,臉色微微變得難看,感情自己剛纔說了半天,算是放屁是吧?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康志榮心裡也有點小意見。
就現在我國的這種現代化信息建設,除了那些無人區之外,還有哪裡能沒信號?
藉口,純粹是藉口。
但是既然杜衡都已經說出口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老老實實的拿出手機辦理退票。
就這麼一直到了飛機上,杜衡這纔對着老尤說道,“尤主任或許覺得我有點聖母心了,但是怎麼說呢,我只是一個醫生,一個稍微有點錢的醫生。
我不想去考慮人性,也不想去考慮人性,當然更沒有資格去考慮其他的事情,我的初衷和目的,一直都是解決或者減少病人因爲疾病而帶來的痛苦。
其他的。。。真不是我該考慮的。”
我只是一個大夫,有點錢的大夫,能做的也就是治病,至於讓拖垮一個家庭的事情,那是他們在作出選擇之前,心裡應該早就預料到的事情。
所以,他們的選擇之後所要承受的後果,與我何干?
我只是一個大夫,有點錢的大夫而已。
老尤不說話,就好像沒聽見一樣,一直歪着頭看着飛機的外面。
三個小時的飛機,杜衡從西北轉了個彎,到了祖國的西南邊陲。
只是下飛機之後,杜衡心裡卻很不舒服,因爲就剛纔坐飛機的那點時間,他居然又一次的睡着了,也再一次的做了夢。
雖然這一次的夢沒有把自己給夢死,但是夢卻做的很長,而且還亂七八糟的。
只是來不及多想,剛走出通道,他就看到了一個寫着他名字的牌子。
“你好,我就是杜衡。”
舉牌子的人和杜衡年紀差不多大,戴着一個厚厚的眼鏡,鏡片厚的的好像啤酒瓶的底子。
“杜教授你好,我叫曹源清,是李牧華教授的學生。”
“曹醫生你好,李教授已經告訴過我了。”
簡單的寒暄過後,幾人便很快的離開了機場大廳。
“老師有事還在首都,趕不回來,所以杜教授後續的事情,由我來代爲辦理。”
“辛苦曹醫生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真的不聯繫當地的相關部門嗎?”曹醫生輕聲的說道,“那裡的人有點排外,如果沒有當地的領導陪同,他們可能會比較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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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輕輕的笑了一下,“不找了,就我們自己去。”
“那行,杜教授你看你什麼時候休息好了你就通知我,我隨時可以。”
曹源清伸手扶了一下眼鏡,隨即便離開了杜衡的房間。
而等到曹源清離開之後,老尤這才慢慢悠悠的晃到杜衡身邊說道,“杜教授,這邊的走訪人員都是李教授來負責的,爲什麼突然要換成你?”
杜衡把身邊的箱子隨手推到一旁,隨即一屁股坐到牀上後說道,“這次要拜訪的主體對象是苗醫,涉及到的人和地方有點分散,差不多要跑遍整個西南地區,而且很多地方還都是山區。
而李教授現在年紀大了,這一圈跑下來,估摸着身體是吃不消的。
另外李教授自己也說了,雖然中醫與苗醫有很多地方是相同的,但是苗醫的很多手段都是外科手段,而他一個純粹的內科中醫師,很多時候看不懂那些苗醫大夫的治病手段。
而看不懂也就意味着,他沒有辦法做出評斷,這個苗醫是否真的具有治病的能力,是否有傳承師徒關係的能力。”
老尤卻撇了撇嘴,“這麼說是李教授自己提出來要換人的?”
杜衡點了點頭。
“杜教授,不是我說啊,我看啊就是李教授想偷懶,而你也太老實。”
“主要是我自己早就有這個想法,正好李教授提起了,我也就是順勢答應了下來。”杜衡呵呵笑了一下,“至於李教授是不是真的犯懶病了,這個不重要,只是這次得辛苦尤主任了,得跟着我跑好大一圈。”
老尤擺了擺手,“算了,我也想開了,另外這一路上發了一路的無名火,在這裡和杜教授道個歉,希望你別介意。”
杜衡瞅着老尤笑了起來,笑的老尤着實有點尷尬。
老尤爲什麼會有無名火,除了被杜衡莫名的折騰了兩次外,更重要的是,上一次一起來的兩個小夥子這次不來了,而他卻還要繼續顛顛的往外跑。
而這,就讓他有了心理落差,同樣這種對比之下,更讓他覺得,他在局裡是不受待見的。
窩囊啊。
但杜衡覺得,老尤之所這些年沒有發展,很大程度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很大關係。
太情緒化了,而且還是直接放到臉上的。
不過和杜衡也算是老熟人了,尷尬也就尷尬那麼一下,老尤很快就變成了沒事人,“那杜教授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先不着急,我明天先去八桂醫學院看看,聽說那裡的圖書館裡,藏有不少關於苗醫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