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梅看着熟睡的兩大一小,輕輕的關上了屋子裡的燈,霎時間,房間裡漆黑一片,只剩下一輕一重兩道呼吸聲。
不過這樣的呼吸聲,沒有讓人覺得很吵,反而給人一種另類的靜怡祥和,讓她變得平靜起來。
張素梅睡不着,她就坐在小寶寶的牀邊上,靜靜地聽着杜衡和武勝男的呼嚕聲,眼神飄忽的透過窗戶的玻璃,不知道看向了哪裡。
黑暗中,張素梅的手指略過了自己的眼角,好像是在擦拭眼角,也好像只是眼角不舒服,她輕輕的撓了撓,但是這個動作,除了她自己,並沒有被其他人發覺。
十八歲的時候,自己懵懵懂懂,卻又義無反顧的嫁給了杜平。
那時候的杜家,上無可以幫忙撐腰的長輩,下卻有一個年幼不懂事的小叔子,家裡的條件,說一句家徒四壁也不爲過。
父母不同意,親戚朋友不看好。
沒有父母的照拂,他們一家三口日子過得緊巴,有了大女兒之後,可以說是活的艱辛;沒有長輩的關照不說,還得忍受他們的欺負。
供小叔子吃,供小叔子喝,供小叔子上學一路到大學,更被人不知道嘲笑過多少次,看輕過多少次。
哪怕杜衡畢業了,上班了,二十好幾拿不出彩禮,娶不上媳婦的時候,各種冷嘲熱諷也沒有消停過。
二十多年,其中的辛酸和辛苦,只有她這個大嫂知道。
不過好在,老公勤勞,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一手拉扯大的小叔子也爭氣,考學、唸書、工作,都沒有讓自己操心過。
現在好了,短短兩年多三年的時間,她就像是在做夢一般,生活發生了不曾想象的、天翻地覆的變化。
以前,對自己冷眼相待、冷嘲熱諷的人,對自己愛答不理、風言風語的人,現在看到自己,哪一個不得笑臉相迎,哪一個不是熱情慷慨,哪一個不是點頭哈腰。
老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己還沒用上三十年呢,就不用在地裡下苦了,還有了自己的小生意,不敢說日進斗金,但絕對吃喝不愁,不用再爲錢發愁。
同時吃喝不愁不說,身上穿的戴的加起來,是當初嘲諷看輕的自己那些人全家,一年都掙不來的。
現在女兒也爭氣,來首都念書了,不在像當初杜衡上學時,爲了每個星期二三十塊的生活費發愁,她被杜衡偷偷塞錢塞的都成了一個小富婆。
兒子是小,但是卻已經被杜衡安排好了以後的路,哪怕他在這條路上不成材,卻也不必如杜衡和杜平一般辛苦度日。
這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是。
其實這比她想要的生活更好。
這是她希望的生活嗎?
是。
甚至是以前需要奢望的生活。
不過她更想要一家人健康,希望一家人更幸福。
張素梅想了很多,多的讓她一會掉眼淚,一會兒又臉上掛滿笑容。
只是她始終牽掛着身邊的小寶貝,時不時的就要用手指,輕輕的放到小傢伙的鼻子上,試一試有沒有熱氣被吹出。
這個行爲,她在杜雪婷的身上做過,她在杜毅的身上做過。
哪怕她現在已經經驗很豐富了,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可笑,但她就是忍不住的要去做,要去確認。
醫生說過,剛出生的小寶寶,兩個小時要給一次吃的,張素梅牢牢地記着這個時間。
等到窗戶外的的樓宇縫隙中,點點亮光開始驅散昏暗,紛擾聲此起彼伏的時候,張素梅開始給小寶寶準備奶粉。
開燈,倒水,取奶粉,輕輕晃動。
張素梅一切都做的都那麼小心翼翼,生怕吵到剛剛爲人父母的杜衡兩口子。
只是在回頭的瞬間,卻發現躺在沙發上睡覺的杜衡,身子微微的打顫。
張素梅心中一緊,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又定睛看了一次。
沒錯,杜衡確實在發顫,而且睡覺的身子是蜷縮起來的。
感冒了?
張素梅眉頭皺了起來,手裡輕輕晃着剛剛衝好的奶粉,走到杜衡身邊輕輕的推了他一把。
杜衡粗重的呼嚕聲停了下來,整個人迷茫看着眼前晃着奶瓶的張素梅,“怎麼了嫂子?”
“你感冒了?”張素梅輕聲的問了一句。
這被張素梅一提醒,杜衡這才猛然發現,自己腦袋有點蒙、昏沉沉的,嘴巴外面一圈緊巴不算,嘴巴里面也乾乾巴巴的。
尤其是自己的喉嚨,居然有一點發幹發澀。
着涼了!
杜衡坐起身子,輕聲的咳咳了兩聲,皺着臉說道,“應該是之前在電梯裡,被涼風給吹了一下。”說着又輕輕按住嗓子要咳嗽一聲。
卻不想被張素梅直接叫停,“別咳嗽,別說話,趕緊出去,到你宿舍睡覺去,別把感冒傳染給楠楠和寶寶。
快走!”
說話的同時,還直接上手開始趕杜衡離開。
杜衡頗爲無奈的,在張素梅的拉扯中站起身,“嫂子,我這是受涼了,不是病毒性感冒,不傳染的。”
“你別給我說什麼病毒不病毒的,伱只要感冒了,就是有病毒。”說着從後面推着杜衡到了房間門口,“趕緊走,這裡不需要你了。”
杜衡無奈,對於嫂子的強硬態度,他只能默默的接受。
站在門口,遠遠的看了一眼熟睡的媳婦,還有小牀上的寶寶之後,就被張素梅無情的趕了出來。
站在門口嘆息一聲,再看看這不早不遲的時間,杜衡決定還是去宿舍再睡一會兒。
主要是身上的感覺,真的太難受了點。
昏昏沉沉之間,杜衡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值班宿舍裡的曹柄鶴。
“杜主任,你什麼時候來的?”看着杜衡睜開眼睛,曹柄鶴便直起了身子。
杜衡這會頭暈的厲害,身上更是忽冷忽熱,難受的了不得,“幾點了?”
“七點過一點。”曹柄鶴看着杜衡的嘴巴有點愣神。
上火的他見過,起水泡的他也見過。
但是這嘴巴一圈全是水泡,而且每一個都這麼亮晶晶的,他就沒見過了。
而且杜衡這會的臉色看着也不太好,很紅,而且是那種潮紅,“杜主任,剛還問你呢,你怎麼在宿舍睡覺呢?剛纔我起來嚇我一跳。”
杜衡起來坐到牀邊上,輕輕按動太陽穴,讓自己突突突的腦仁,稍微的消停一下,“我愛人昨天晚上生了,早上這不舒服,就到宿舍躺一會。”
曹柄鶴看杜衡難受的模樣,再看他的動作,輕聲問道,“杜主任,你感冒了?”
“嗯,渾身難受的不行。”
“今天是你的門診吧,要不和主任說一聲,讓他幫你去?”
杜衡點點頭,“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昨天晚上一晚上沒睡,加上現在這感冒,腦子昏昏沉沉的,看來還真得吳主任去了。”
曹柄鶴點點頭,“那乾脆你再睡會,我去給主任說。”
杜衡一想也行,加上這會實在是有點扛不住了,便點頭同意了下來。
曹柄鶴一看杜衡這狀態,也就不在多打擾他,直接出門而去。
沒一會的功夫,他又拿着一個熱水袋,還有藥和水杯走了進來,把杜衡叫起來讓喝了藥後,把手裡的熱水袋塞進了杜衡的被子裡。
杜衡迷迷糊糊的抱住了熱水袋,“哪來的?”
“護士站要來的。”曹柄鶴輕聲的回答了一句,“行了你就別管了,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嗯。”杜衡含糊的回答了一下,人已經又要昏睡過去。
曹柄鶴放好手裡的水杯,從自己的牀鋪上拿過被子,壓在了杜衡的身上,幫忙拉好被角後,這才轉身出了宿舍。
這一覺睡的那叫一個天昏地暗,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杜衡都不知道現在是什麼點了。
但是睡了這麼長時間,他並沒有感覺到舒服,而是難受。
首先就是睡得不踏實,半睡半醒之間的狀態,最是折磨人。
其次,身上的被子太厚了,壓的他難受。
再次,則是被窩裡的自己,渾身上下,潮乎乎、黏糊糊的。
不過比較好的一點,那就是自己這會渾身很輕鬆,沒有早上剛睡覺那會的昏沉、墜重感。
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下午四點四十三,再看消息那一欄,好幾個未接電話。
打開一看,有大哥的,有大舅哥的,還有武勝男和大嫂的。
另外,就是其他的通知消息,一看更多。
全是給自己發來祝福的,恭喜自己當了爸爸。
杜衡把手機扔到一邊,雙手使勁的搓了一下臉。
等他再次到了武勝男的房間時,屋子裡除了人,就是滿滿當當的禮品和鮮花,在牆角直接堆了一大堆。
杜衡撓了一下腦袋,自己在首都認識這麼多人了嗎?
不過這不重要,他趕緊的衝着屋子裡的人走了過去,“爺爺,大哥,你們倆怎麼來了?”
來的人不是老丈人,不是丈母孃,而是丈人爺和大舅哥,這就讓他有點意外。
老爺子瞄了一眼杜衡,然後低頭繼續看小閨女,“感冒好了?”
“捂着被子睡了一覺,好多了。”杜衡帶着歉意的說道,“我不知道是爺爺你過來,都沒去接你們。”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別整那些虛的了。”老頭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小重孫的身上,即便是杜衡這個他一直很喜歡的孫女婿,現在也得往後靠一靠。
杜衡笑了一笑,轉頭問大舅哥,“大哥,你怎麼來了,嫂子的預產期不也就是這幾天嘛,你來了能行?”
大舅哥臉上的笑容很濃郁,對比去年剛見時那副陰鬱的模樣,可以說有了很大的不一樣。
“沒事,我過來看一眼楠楠,明天就趕回去。”說着拍了一下杜衡的肩膀,“心裡別多想,爸要開會,這幾天實在是脫不開身,等他忙完了,他就過來了。
媽恐高,一輩子不坐飛機,去哪都是坐火車或者開車。
正好這邊大嫂在,媽也放心,就不來回折騰了。等孩子滿月的時候,我送她來一趟。”
杜衡搖搖頭,“我沒事,就怕楠楠多想。”
大舅哥看了一眼牀上的武勝男,笑呵呵的說道,“放心吧,我老武家的閨女,沒有那麼小心眼。
早上的時候,爸媽就和這丫頭通過視頻了,沒事的。”
杜衡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武勝男。
見武勝男也看着自己,杜衡心裡就是一暖,笑着走了過來,隨後兩人輕輕的抱在了一起,“辛苦了老婆。”
武勝男使勁的抱了一下杜衡,卻又猛地把他推開,一臉嫌棄的說道,“你身上怎麼一股子汗餿味啊,太難聞了。
我警告你啊,別靠近我女兒,你會薰着她的。”
杜衡頗爲無語的看向了武勝男。
不過武勝男嘻嘻一笑後說道,“對了老公,女兒的名字你想好了沒有?
之前你糾結這個,糾結那個,現在都生出來的,你不會還在糾結吧?”
杜衡輕輕呼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睡得五迷三道的小寶寶,“就叫杜萱。”
武勝男趕緊問道,“哪個萱?”
“萱草的萱,就是宣傳的宣加個草字頭。”
“啊~~~這什麼名字啊,萱草,一聽就不好。”武勝男嘟着嘴不樂意了,“換一個,趕緊換一個。
你要是不會起,就用我的,杜紫。。。”
杜衡趕忙打斷武勝男的話,“打住,你那名字就算了,不管是什麼zichen,都不行。”
“可你這什麼萱草,也太那個了。”
“彆着急,聽我說完嘛。”杜衡笑呵呵的說道,“萱草,也就是我們說的黃花菜。”
武勝男直接就皺了眉頭,“啊~~~~黃花菜啊,這什麼嘛,不行不行。”
“說了你彆着急,聽我說完。”杜衡輕聲說道,“萱草,你知道的它在我們的歷史中,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嗎?”
武勝男癟了一下嘴,“什麼啊?”
杜衡呵呵一笑,隨即正了正身子,“元代詩人王冕的《偶書》中說:今朝風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爲母壽,所喜無喧譁。
蘇東坡也有詩句: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亂葉中,一一芳心插。
而這裡的芳心,指的是母親的愛心。
還有很多名人的詩句,都是在用萱草表達着一個意思,那就是永遠愛你母親,讚揚偉大的母愛、慈母。
這就是萱草的花語。”
武勝男一聽是表達母愛的,還有這麼多的名人詩詞,頓時就覺得這個字開始高大上起來,開始親切起來。
而杜衡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說道,“知道董必武先生嗎?”
武勝男白了杜衡一眼,“當然知道了,你趕緊說,別有的沒的了。”
“董老先生寫過一首詩,內容是:貽我含笑花,報以忘憂草,莫憂兒女事,常笑偕吾老。”說到這裡,杜衡微微停頓,賣了一個關子。
武勝男還就真吃杜衡這一套,緊接着追問到,“你說這個幹嘛?”
“知道這首詩裡的忘憂草指的是什麼嗎?”杜衡笑問。
武勝男愣了一下,“忘憂草就是忘憂草嘍,還能是什麼。”
杜衡輕輕擺手,“這個忘憂草,指的就是萱草,是它的別名。
它代表愛的忘卻,‘忘卻一切不愉快的事’,放下憂愁。”
杜衡一邊說,一邊轉頭看向了小寶寶,“所以,杜萱也可以叫杜忘憂,我希望她記住你這個母親的偉大,也希望她這一生無憂無慮,永遠快快樂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