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快速的眨巴了兩下眼睛，有點吃驚的同時，也有點想不通，“主任，你慢點，你剛說的是腫瘤科的劉主任，是咱們科劉醫生的爸爸？”
吳主任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然後再次告訴一個讓杜衡張大嘴巴的事情，“我再告訴你，小劉的媽媽，也就是劉主任的愛人，是市裡衛健委的副主任。”
這一下杜衡不說話。
當然了，他也什麼都不用說了。
這兩個關係一擺出來，杜衡算是徹底明白，爲什麼中醫內科會把劉醫生留下來了，也明白吳主任爲什麼非要死氣白咧的把人推給自己。
而就在杜衡還在腹誹吳主任的革命立場不堅定，看人下菜碟的時候，吳主任卻嘆着氣說道，“伱知道爲什麼，老師手裡有國家級的項目，但是醫院卻不給支持的原因嗎？”
杜衡心頭再次一顫，盯着吳主任皺眉問道，“難不成和中西醫腫瘤科有關係？”
吳主任無奈的長出一口氣，“中西醫腫瘤科，他們手裡也有相關的國家級項目，所以。。。你明白吧。
如果上次去申請的不是老師，換成其他人去，是根本不可能申請的下來這個項目的。”
杜衡沒有聽吳主任後面的半句話，而是很不解的發出疑問，“不對啊主任，我來咱們醫院也有多半年的時間了，爲什麼我從來沒聽到中西醫腫瘤科，他們有關於腫瘤的國家級項目？
而且這麼長時間，也沒聽別人說起過，咱們院裡也沒有舉行相關的項目彙報。”
吳主任輕輕的搖了下頭，“還能因爲什麼，當然是不出成績，說出來怕丟人唄。”
可吳主任這麼一說，杜衡就更加的好奇了，“那不對啊，搞研究搞實驗，尤其還是針對腫瘤癌症的，這短時間內不出成績很正常啊，這有什麼可丟人的？
像蘭老交給我的這個項目，這不也半年沒動靜嘛。
要是都像他們，那我和蘭老以後出門，還不得把臉抹下來裝兜裡才行？”
“不一樣的。”吳主任看着杜衡說道，“咱們手裡的這個項目，現在沒動靜，各種方面的原因都有，但唯獨就是沒有內在的制約。
最起碼過到咱們。。。不，在你手上出去的幾個病人，到現在爲止，在我們的回訪中，這些病人都生活的很舒服，有些甚至可以說是痊癒了。
但是。。。但是。。。”
聽吳主任吞吞吐吐的不利索勁兒，杜衡有點着急了，“主任，你倒是往下說，別總但是啊。”
吳主任再次猶豫了一下，好像在做很激烈的思想鬥爭，等的杜衡都要不耐煩，準備放棄不聽的時候，吳主任卻又下定了決心。
只見吳主任微微的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聲音也低了兩個分貝，“這事挺丟人的，也正是因爲這事，連累了咱們醫院中醫在治療腫瘤癌症上的名聲。
所以腫瘤科有國家級項目的事情，領導們就不想讓大家提了，腫瘤科和咱們中醫這邊，也嫌棄丟人就沒人談起了。”
磨磨唧唧的，廢話真是多。
杜衡很想再次催促吳主任，你要說就說，不說拉倒唄，這麼吊人胃口算怎麼回事。
好在吳主任鋪墊完之後，便開始進入了主題，讓杜衡心中的煩躁往下壓了一下。
“中西醫腫瘤科之前拿出一個理論，說是癌症病人在經過放療和化療之後，身體會損耗元氣。
而癌症的治療又是一場長期的、持續性的過程，元氣不足則導致身體韌性下降，久而久之便會在持續的治療中，癌症沒有被消滅，反而是身體率先支撐不住，提前崩潰了。”
杜衡也端着了一下身子，皺着眉頭緩緩說道，“根據我接觸的很多病人而言，這個說法基本可以成立。”
吳主任再次哀嘆了一聲說道，“所以他們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杜衡很好奇，趕緊的插嘴問了一句。
“他們認爲，既然癌症病人是因爲元氣不足，導致的身體不能承受治療的副作用，那麼補充元氣，提高病人的身體素質，是不是就完美解決這個問題了？”
杜衡兩眼直接發直，愣愣的發出了疑問，“補充元氣？怎麼補？
提高身體素質？怎麼提？
元氣不足，必然導致氣血失衡、陰陽失調。
而氣血失衡必然會有氣滯血瘀、營衛不和的情況出現，這就讓人的身體進入到了龜速運行的狀態中，更別說還有陰陽失調，造成氣機紊亂運化不利的影響。
這種種因素疊加，補充元氣這種事就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
吳主任輕輕嘆口氣，“誰說不是呢，當時我們這些中醫科室也說了，但是人微言輕沒什麼用。”
這時候杜衡已經有點回過神了，皺着眉頭再次說道，“放療化療是有毒副作用的，每次治療會有短暫的骨髓抑制情況發生。
而且化療的週期大部分是三週到四周，甚至有些病人只有兩週的時間做調整恢復。
這麼短的週期內，加上治療後的毒副作用，別說補充元氣了，就是理順氣血都很勉強。”
吳主任聽着杜衡的自己的理解，然後不住的點頭，表示自己的認同。
等到杜衡說完之後，他繼續他的話題說道，“這些東西當時就說了，但是腫瘤科的那些人說他們有辦法。
他們說補充元氣這方面，中醫比現代醫學要有優勢，而且服用中藥，還能避免和化療藥物的藥性衝突。
別說，這個思路一經應用，就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效果，接受這種療法的患者，在化療後，依然表現的生龍活虎，很快就度過了最初的不適。”
但是聽到這裡，杜衡卻重重的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惋惜，還有一點點的譏諷。
違背了中醫治病的基本理念，忽視對人體的基本認知，他已經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了。
“化療過的病人我們都見過，基本都有噁心、嘔吐、腹瀉、食慾不振等症狀發生。
這就表明他們在接受治療的時候，消化功能受到了影響，運化功能不足。
所以患者在接受化療後還能生龍活虎，那就不可能是小補能起到的效果，只能是大補。”
杜衡搖着頭緩緩說道，“咱們中醫老講‘虛不受補’，而化療過的病人，不正是這種狀態嘛。
要給輕了效果慢，要給重了腸胃吸收不了，造成藥力過剩，造成書上說的重藥傷陰的結果，加上病人本就陰陽失調，這反而是傷上加傷。
另外，還要達到生龍活虎啊的狀態，我猜測藥方裡肯定還有如人蔘這種，可以強提元氣的藥材。
這樣一來，又是一個‘竭澤而漁’的過程。
就這麼搞下去，我估摸着病人應該撐不到半年。”
杜衡說的話，可能也是觸及到了吳主任的心底，讓他想起了之前他提出這些疑慮，而被腫瘤科不重視甚至忽略的場景，當即就冷笑了一聲。
“半年？”吳主任嘴脣微微抖了一下，“你這想法都太保守了。
我告訴你，當時接受這種療法的十二個病人，時間最短的一個是第二次化療結束，整個人就起不來了。
時間最長的，也只是堅持到了第四次治療。
不過你這半年如果是說生命週期的話，那你這個時間節點估計的倒是很準。”
這個回答讓杜衡不由的再次瞪大了眼睛，“病人死了？”
吳主任直起身子，緩緩的靠到了自己的椅背上，“本來這些病人本來預計有三到五年的活頭，經過化療後有些人甚至可能會有被治好的機會。
但是經過這麼一折騰，這十二個病人，沒有一個能堅持活過六個月。”
說罷這些，杜衡和吳主任同時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化療被應用的時間不短了，中醫進補調理的時間更長，難道之前就沒有‘有識之士’想到這個方法嗎？
不，絕對有人想到了，甚至可能已經應用過，但爲什麼到現在都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
但就是有那麼一些自命不凡的人，想要顯示他們比所有人都聰明。
如果這事情放到其他行業也就算了了，但是在醫療領域，那真的就是禍害人了。
杜衡這次情緒調整的有點慢，但是吳主任卻調整的很快，所以微微嘆息後，便再次開口說道，“因爲這件事，醫院當時賠了很多錢，劉主任他們也受到了處罰，因此這件事就很少有人提起。”
“項目沒被取消？”
吳主任瞟了一眼杜衡，搞不懂他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故意的，“你忘了我剛說劉主任的愛人是幹什麼的嗎？”
杜衡忽然笑了一下，然後直接站起身就走，“主任，沒事我就先走了，研究所那邊我還有事呢。
至於劉醫生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但是就一點，別把我和他攪和到一起就行。”
“等等。”
見杜衡要走，吳主任剛忙叫住了杜衡，眼皮子快速的眨巴了兩下後說道，“你說要是讓狄副主任帶帶小劉，你覺得能有所改變不？”
杜衡直接就翻起了白眼，“我的好主任啊，你趕緊熄了這個念頭行不行？
人家狄副主任來咱們這，就是奔着掙錢來的，人家還有兩個大學生要供呢。
你把劉醫生推過去，你說他是看病掙錢呢，還是當個保姆？
再要是出個萬一，劉醫生是跑回去找他爸他媽去了，你讓狄副主任怎麼辦？
主任，咱就別禍害人了。
你要是實在看不慣，那你就要過來，你親自帶嘛。”
聽着杜衡毫不留情的反駁，吳主任很不爽的揮了揮手，“行了行了，趕緊忙你的事情去吧。”
杜衡再次翻了翻白眼。
看看這態度，你老吳明顯也不想要嘛，那幹嘛非得推給別人？
回到自己辦公室，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的時候，小白醫生猶猶豫豫的推門走了進來。只是到了杜衡的身邊，卻又猶猶豫豫的搓手指不說話。
杜衡很好奇的問道，“怎麼了？工作出岔子了？”
“沒。”這個回答也是磨磨唧唧的。
“準備請假，讓我看病人？”
“也不是。”
杜衡好像明白了，笑着說道，“是不是沒錢了，要借錢？
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就大大方方的說唄，我又不是那種摳搜的人。
再說了，你現在規培又不給你發錢，首都的生活花費也大，這很正常。”
杜衡一邊說，一邊就開始掏手機，準備給小白醫生轉賬，“以後有什麼困難你就直說，像個大老爺們爽利一點。”
小白醫生立馬舉雙手晃動，“杜老師，我不借錢，我有錢花。
而且你上次給我充的飯卡，裡面還有一千多塊錢呢。”
杜衡拿手機的手停住了，並輕輕的啊了一聲，“那你這找我什麼事？
對了，你怎麼又叫我老師了，以前不都叫我主任的嘛。”
說罷最後幾個字，杜衡還輕輕的笑了起來。
小白醫生還是年輕，被杜衡這麼一笑，臉蛋居然還微微的紅了一下，“這幾個月都是你在教我，督促我繼續學習，所以我覺得叫老師更好一點。”
杜衡呵呵笑了一下，“以後就叫老師吧，比較主任聽着舒服多了。
而且老叫主任，讓吳主任聽得多了，會有誤會的。”
杜衡一說完，小白醫生便也跟着杜衡呵呵笑了兩下。
“你趕緊說事，我這還要去一趟研究所那邊呢。”
“嗯。。。嗯。。。杜老師，我聽大家說，科裡要給我換個老師是嗎？”
小白醫生一說完，杜衡就笑了起來。
伸手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後，杜衡拿上自己的東西就走，“你就別操心這些事情了，我覺得你幫我處理事情處理的很好，病人也照顧的沒問題。
所以啊，繼續好好學習，認真的照顧病人就好。”
杜衡說完就直接離開了辦公室，獨留小白醫生一人感動不已。
到了研究所，杜衡也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叫上肖培發等人，直接奔着昨天新收病人的病房而去。
只是剛到病房，他就直接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