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外面的鳥鳴聲和草鞋的沙沙聲一齊涌了進來,這死水一樣的客棧突然間就泛起了一絲漣漪。
衆人一齊望去,有一個頗爲眼熟的人正從門口走進來。
他腰背佝僂,眉目蒼老,一身布衣,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毛引。
他似乎完全看不到客棧裡的劍拔弩張,只是走到李素雨面前道:“師妹,原來你在這裡啊,早飯好了,師尊讓我帶你尋你去吃早飯。”
此話說的無比的稀鬆平常,就像是每一日都會發生的日常對話一樣,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顯得極爲不和諧。
“我……”李素雨還未開口,就被毛引打斷了,“快跟我回去吧,回去晚了師尊可是要生氣的。”
說着,毛引便要去拉李素雨。
但就在這時,一把劍橫在了毛引面前,陳子戒臉上帶着輕蔑的笑意道:“老東西,若是你還想再多活幾年的話,我勸你現在最好滾出這裡。”
話音剛落,毛引便突然手做爪形,抓在了陳子戒的胸口,洶涌的電流頃刻間便已經竄入陳子戒的身體,在他的每一寸靈脈之中瘋狂肆虐。
上一課還無比狂妄的陳子戒此時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他試圖逃開會這是反擊,但是肆虐的雷光讓他除了痛楚以外什麼都感覺不到,更別說控制自己的身體。
“找死!!”旁邊的雲破見狀仗劍便攻了過來,浩蕩雲霧圍繞着周身席捲。
但他尚未能接近毛引,毛引便已經擡手,一道電蛇呼嘯而去輕易的撞碎了雲破護在周身的雲霧,狠狠的貫入了雲破的胸膛。
雲破頓時倒飛出去狠狠的撞在了一堵牆上,口中鮮血直流。
毛引又隨手一揮,就將陳子戒丟了出去,砸在地面上半天也起不來。
“還有誰想試試?”毛引開口淡淡問道。
整個客棧一片死寂,沒有一人膽敢回答,一種驚懼的感覺讓他們一個個冷汗直冒。
這個老人前幾日和他們打過交道,他到山下通傳青陽宗的命令,在山門口與衆人對峙。
但是衆人始終都覺得此人是一個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已。他們還在心想這青陽宗真是敗壞身份,居然連這種人也收進去做外門。
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就是這個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人,居然蘊藏着如此駭人的實力。
那可是青陽宗的兩個頗有名望的弟子啊!一個雖然不如李素雨,卻也是中天之北出名的天才,一個乃是在整個中天之北都頗有名氣的雲劍宗弟子。
這兩個人居然沒法在這個老頭手中撐下兩招。
“師妹,我們走吧。”毛引伸手牽起李素雨的手朝着門外走去,他的手很粗糙很滄桑,皮肉就像是細細的刀子割着李素雨的皮膚,但是卻讓李素雨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和安心。
毛引,這個最不像修士的人,似乎纔是這羣人中真正的修士。
但是就在兩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後面突然響起雲澤的聲音:“築基二段,卻有築基四段的實力,在加上強橫的功法,毛引前輩不簡單啊。”
毛引緩緩回頭,看向雲澤。
“你和李素雨只有一個人可以離開,因爲有我在,你護不了李素雨周全。”雲澤笑吟吟的說。
毛引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可以感知到對方的實力在他之上,築基五段,比他這個用燃魂丹頂上來的築基四段要強,儘管陳子書交給他湮滅雷訣威力強大,但是他心裡也知道自己是沒有勝算的。
“素雨師妹,師尊就在村口上山的那條路等你,你先去找師尊。”毛引道。
“那你……”
“不用擔心我,我待會兒便過去。”
說着,毛引輕輕一推便將李素雨推出了門,他朝着李素雨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然後將客棧的門關了起來。
雲澤並沒有阻攔,反而是笑了起來,因爲李素雨有李素雨的用法,毛引有毛引的用法。
等他擒下了毛引,就在青陽山上剁掉毛引的胳膊,看他青陽宗開不開山門。若還是不開就剁一條腿,再不開的話就將毛引剁碎了,在青陽山上擺一口大鍋,煮上七七四十九天,看他青陽宗開不開門。
若是青陽宗真的不開,恐怕也會成爲天下的笑柄,被修真界所唾棄,再無翻身之日。
雲澤錚的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輕輕彈了彈道:“沒想到老前輩你也英雄救美,該不會是想老牛吃嫩草吧?就是不知道老前輩你還行不行。”
“我只是在行一個修士該行之事而已,我所針對的不是獲救之人是誰,我所針對的是你們,只要你們一天不停止爲惡,我便會一直針對你們!!”毛引冷聲說道。
雲澤的臉色微變,隨後又笑了起來:“好好好,那就讓我看看你這一把快腐朽的老骨頭,如何擋得住我的劍!!”
他微微握緊劍柄,雲霧開始以他爲中心席捲開來,宛若一層盪開的輕紗。
與此同時,噼裡啪啦的電火開始在毛引身上肆虐,湮滅雷訣幾乎被他催發到了極致。
驟然間,雲澤便已經出手,劍如疾風。
流雲劍訣,雲海雪山!
只見那雲澤單手持劍,一手負在身後,用劍隨手一掃,便見浩浩蕩蕩的雲海朝着毛引席捲而來,聲勢駭人。
毛引自然不會示弱,他甚至未曾躲避,只見他鬚髮皆張,怒目圓瞪,雙臂一動,浩瀚電光便如影隨形,奔騰席捲,將自身周遭的雲霧紛紛絞碎。
他雙掌齊齊拍出,便有兩道幾丈長的電蛇從地面拔地而起,朝着雲澤猛衝過去。
雲澤依舊左手背在身後,右手輕描淡寫的出劍,輕易的便將兩道電蛇斬作齏粉。
他一臉風輕雲淡道:“行,我倒要看看你能接我幾劍?”
“雕蟲小技,你能揮出幾劍,我便能接住幾劍。”毛引答。
話音剛落,雲澤便已經接二連三的揮劍,浩浩蕩蕩的雲海便一波接一波的朝着毛引洶涌而去。
但是毛引非但沒有被動防守,而是衝了上去,奔騰咆哮的雷光硬生生將那些云云霧盡皆擊潰。
此等的強橫的功法硬生生讓周遭那些宗門弟子冷汗直冒,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頂着流雲劍訣鋪天蓋地的劍氣向前衝。
就連雲澤也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急忙飛身而退,就看見毛引手做劍指引動,一條電蛇隨之而起,轉眼就已經攻向了雲澤。
即便是雲澤退得很快,但是卻也不能完全避開,只能用劍抵擋。
頃刻之間雲澤便已經被震退了五六步方纔停下。
周遭的宗門修士們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雲澤……居然被壓制了!雲劍宗赫赫有名的雲澤居然被壓制了?
“不錯不錯,確實是霸道的功法。”雲澤直起身子,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這功法不知你是從哪裡學到的?”
“乃是師尊教授與我的。”毛引目光緊盯着雲澤,開口說道,“既然你已經見識到了,我可以走了嗎?”
雲澤笑了起來:“你該不會真的以爲憑藉着強大的功法便能戰勝我了嗎?修真之人之間的搏殺,可不只是功法,還有修爲和實戰經驗。”
“不知你有過多少實戰經驗呢?”雲澤看向毛引,“若我所猜沒錯,恐怕一次也沒有吧?”
毛引微微一怔,隨後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是的,他並沒有實戰經驗,一次也沒有。甚至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實戰,他修真純粹是爲了與天奪命,讓自己多活幾年。
“看起來我沒猜錯。”雲澤笑道,“這便也難怪了。”
“難怪?”
“難怪你連自己已經輸了都不知道。”
雲澤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擡了起來,早已經準備好了的法決猛然釋放。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剛剛被自己打散的雲海並未完全消失,而是宛若雲霧一般彌散在整個房間裡。
當雲澤打出法決的時候,那些雲霧便沖天而起,將整個客棧的上半部分絞成碎片,獵獵狂風呼嘯,浩浩蕩蕩的雲霧開始會聚在一起,宛若一座白色的雪山一般。
雲海雪山分爲兩段,如今這道法決的真正力量這才顯現出來。
那由流雲劍氣匯聚而成的雪山,發出連綿不絕的金鐵交鳴之聲,猛然朝着地上的毛引砸了下來,瞬間便將毛引籠罩其中,隨即猛然旋轉起來,不斷向內坍塌,金鐵交鳴之聲源源不絕。
衆人眼見雲澤使出如此神通,更是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這……雲海雪山……雲澤莫不是要殺了毛引不成?”有人驚恐道。
“此次毛引怕是難逃一死。”又有人道。
“方纔我們可警告過他,是他自己不識好歹的,雲劍宗的弟子是他們惹得起的嗎?”
但是就在衆人議論紛紛的識貨,那由浩瀚劍氣匯聚而成的雪山之中突然閃過了一道紫色的電光,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依舊有人注意到了。
“你們快看,似乎有些不大對勁。”有人指着隆隆旋轉的雪山道。
“哪裡……”
話音剛落,突然便有一團紫色的雷光從雪山之中猛然炸開,伴隨着刺耳的雷電咆哮聲,衆人這才藉着雷光看清了。
那毛引被困於雲海雪山之中,身上早已經被流雲劍氣切割出了數十道傷痕來,他臉色猙獰,口中淌血,但是卻依然屹立不倒。
只見他雙手在胸前結着法印,紫雷縈繞於周身,居然硬生生的在那無窮無盡的流雲劍氣之中撕開了一個缺口。
如此強橫之功法,如此強硬之意志,在場的衆人無不感覺到恐懼於汗顏。
事到如今,已經有人在心中希望毛引能夠逃離這裡,若是毛引真的逃離這裡的話,假以時日他定然就是雲劍宗的心頭大患,成爲雲劍宗的牽制。
但是就在這時,雲澤輕輕的彈了彈自己手中的劍,道:“蚍蜉撼樹,徒增笑耳。”
他悠然的走上前,隨即雷霆一般出手,劍刃直直的刺入雪山之中。
下一刻,在雪山之中死撐着不肯熄滅的雷光便熄滅了,等到雲澤將劍抽出來的時候,劍刃之上已經滿是鮮血。
望見這一幕,衆人便已經知道恐怕是勝負已分。
雲澤從懷裡摸出一張手絹,悠然的拭去劍上的血跡道:“如今籌碼也已經有了,你們誰還想和我上青陽山一趟,區區一個青陽山,三門功法,還有越階而戰的秘術,若是你們願意去,見者有份。”
……
河西村一路向東,過一座石橋便是青陽山,這條路頗爲寬敞,過人過馬過車都可以,晴天的時候踩在上面便是塵土飛揚,很容易弄髒鞋子和裙襬。
李素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想起這麼多細節,此時她正在這條路上一路飛奔,她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隨後便看見陳子書站在橋頭上,背後跟着那三名外門弟子。
她第一次發現看見這個混蛋居然是這麼令人開心的一件事情。
“陳子書,客棧,大師兄在客棧裡與人交手,他有危險。”李素雨氣喘吁吁的說道,“快……快去請七叔出手,否則的話……”
話還沒說完,陳子書便已經伸手按在了李素雨的腦袋上。
“你……你幹嘛?”李素雨有些懵了。
“今天下山走得急,還沒吃早飯吧?我讓楊大給你帶了幾個包子。”陳子書淡淡的說道。
隨即身後的楊大便上前,將手中的食盒打開,連躺着的正是三個熱騰騰的包子,他道:“師姐,你先吃上幾口吧。”
李素雨有些懵:“陳子書你……”
“噓。”陳子書豎起兩根手指示意她安靜,“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來解決。”
“可是那些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那個雲澤他可是雲劍宗內院弟子中修爲最高的一個,修爲在你之上。”
“我知道。”
“那你還……”
“放心。”
自始至終,陳子書的目光都沒有和李素雨對視過,他的目光始終穿越過飛揚的土路望向盡頭,但是莫名其妙的李素雨能夠從那兩個字中感覺到一種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居然讓李素雨覺得頗爲安心。
片刻之後,李素雨低下頭低聲道:“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自作主張。”
“嗯,確實是你的錯,回去之後要好好反省。”陳子書依舊淡淡的說。
“大師兄他……“
“放心吧,他們不會殺了毛引的,毛引若是死了,他們就沒有籌碼了,都在我的計劃之中。”陳子書擰開杯子喝了一口水。
李素雨望着眼前這個人,她突然有種感覺,眼前這個混蛋雖然緊閉着一扇門,但是那扇門此刻打開了一條縫。
她從縫裡看到了一些東西,計算,冷漠,冷血,與骨子裡對情感的漠視。那似乎是一個……不屬於少年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