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瀅妃換了一身淡雅的衣裳,蜷縮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門被輕輕推開,隱約能聽見腳步聲。她只作不覺。
不多時,一雙大掌就落在肩上。
“皇上來了,也不讓人通傳一聲。”瀅妃慵懶的語調,帶着媚調。
“知道你懶在榻上,不想吵你。”皇帝語氣溫和。“暖春時節,好容易宮外有熱鬧湊。你們可好,一個比一個回來的早。”
瀅妃微微坐起了身子,與皇帝對視一眼:“這麼說,皇上見過宸貴妃姐姐了。”
“見了。”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疲倦:“也不知是怎麼,每每見朕,總有那麼多的牢騷。一會兒說衍兒新納的側妃矯揉造作,不識禮數。一會兒又說,如今外頭的人越發不把她放在眼裡。叫朕好不頭疼。”
看來宸貴妃是當真氣得不輕。瀅妃舒展了脣瓣,笑容美如清露:“二皇子已能爲皇上分憂政事,可姐姐還是心疼他,總把他當孩子看。”
“那倒是。”皇帝不由得想起了恭慧皇貴妃。“衍兒生母在時,也是這般疼惜。貴妃與皇貴妃是親姊妹,必是要替她多疼一些。”
瀅妃不免惋惜:“總聽皇上提起恭慧皇貴妃,可惜臣妾入宮太晚,未能一睹風采,心中不免悲傷。每當瞧見皇上記掛皇貴妃,憂思難耐時,又不免跟着心酸。當真是天妒紅顏。”
皇帝托起了那雙柔荑玉手,輕輕擱在掌中:“你最懂事。幸而有你在身邊不時安慰,寬解朕心。”
瀅妃依偎在皇帝肩頭,默默無語。
“二皇子府那位寧側妃,當真如此不堪麼?”皇帝不禁好奇。
“許是臣妾歷練的少,不如姐姐火眼金睛。”瀅妃輕柔的笑了。
“怎麼說?”
“臣妾沒瞧出那寧側妃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倒是年輕活潑,純真率性,像極了臣妾沒入宮的時候。”話是故意這麼說的,可瀅妃卻偏裝作惶恐,身子一顫連忙就起來告罪。
皇帝握着她的手沒有鬆開。
“臣妾有罪,臣妾君前失言,請皇上責罰。”瀅妃一雙明眸,透出薄薄的溼氣,抿脣垂下了頭。
“你所言,也不虛。何來的罪?”皇帝喟嘆一聲:“朕與恭慧皇貴妃相識於宮外,那時候,她並不知朕是皇子,也是率性可愛。就如同,朕在宮外遇見你時一般。卻可惜被這宮裡萬千的規矩與人心桎梏,處處不得隨心。如此說來,倒是朕的錯。”
瀅妃蜷縮在皇帝的懷裡,笑得很是溫暖:“臣妾無才無德,並不敢僭越。能替恭慧皇貴妃侍奉在皇上身側,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好了。”皇帝揉了揉她的肩頭:“朕今晚留下陪你。”
“謝皇上。”瀅妃笑着與他對視一眼,垂下頭的時候,笑容不見脣邊只有涼意。
————
寧璞玉做了個夢,她走在擡頭不見天日的密林裡,被一羣野狼圍攻。
狼仰天而嚎,叫聲特別的淒厲。
身邊卻沒有一個人!
醒過來,她滿身的冷汗。
這才發現驚醒她的不是什麼狼嚎,而是誰在吹洞簫。
“擾人清夢,這還得了!”她氣得不行,藉着透進窗櫺的月光,披了衣裳下了牀。
“是誰?”推開門,並沒看見誰站在外頭,可簫聲分明很近。
寧璞玉順着簫聲走,越走越快。“大晚上的,還有完沒完了,讓不讓人睡麼?”
這一聲嚷,驚得簫聲戛然而止。
冷衍轉過臉來,冷眸裡透着薄怒。
“爺?”寧璞玉揉了揉眼睛,還以爲她看錯了。
烏黑的髮絲沒有用金冠束起來,就那麼隨風輕輕的飄灑。淡赭色的袍子,是很如常的打扮,看不出半點貴氣。他就那麼筆直筆直的站在樹下,衣袂隨風。
“寧側妃,你不能……”馮鋮奔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不能什麼?”寧璞玉被他嚇了一跳:“你這麼急三火四的衝過來做什麼?你也是被這洞簫聲吵醒的吧?”
馮鋮不敢說話,爺最煩在他吹曲子的時候被人打擾。儼然,現在提醒已經沒有半點作用。
“下去吧。”冷衍吩咐了一句,握着洞簫就要走。
寧璞玉一臉的嫌棄,加快腳步繞到他身前:“爺,您不吹了?”
“你說呢?”冷衍看她披頭散髮的樣子,皺起了眉。“三更半夜的不睡覺,這模樣出來是要嚇人麼?”
簡直豈有此理,他把人吵醒了反而倒打一耙!
我這暴脾氣!
寧璞玉攥了攥拳頭,努力的擠出微笑:“我說爺,簫聲狼嚎一般的悽美,就不許人欣賞欣賞?”
冷衍瞪大眼睛,蹙眉看着她。
氣死你纔好呢!寧璞玉看他這副表情,心裡樂開了花。當然,臉上根本不敢顯露半分。
“要不我先回房繼續睡了,不耽誤爺你繼續吹!”
寧璞玉剛要走,一隻胳膊忽然伸過來,正好擋在她脖子前。“幹嘛!”
“真的聽出來狼的低鳴了?”冷衍有些不信。
寧璞玉虛了虛眼睛,廢話,還夢見狼了呢!
只不過她是不敢這麼說的。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萬一激怒了他,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是,是有點像。”
於是冷衍不再出聲,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
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高興還是生氣?寧璞玉實在鬧不明白。
就算你要發火,也爽快點吧。大半夜的這麼僵持着,真的好麼?
被噩夢驚醒,她一身的冷汗。這會兒在外面站的久了,風一吹,嗖嗖的涼。
身子不自覺的抖起來。
“我有這麼可怕?”冷衍嗤鼻。
“我這不是害怕,是冷!”寧璞玉縮了縮肩。
“回房吧。”
“什麼?”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冷衍長長的嘆了口氣:“一驚一乍的成何體統!你不是冷麼,趕緊回房去!”
“多謝。”
開始以爲是要跟他回房,原來是打發她回房。
寧璞玉得了赦免,一溜煙的跑回去,順手就把門從裡面鎖起來。“真是瘋子。”
鑽進被子裡,她還驚魂未定呢!“這位爺,腦子肯定有病。”
滄浪園外的望穿亭裡,寧璞珍倏然站了起來:“怎麼回事,爺怎麼不吹了?”
洛晴也是奇怪:“奴婢聽着,簫聲好像是忽然就停止了,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你怎麼結結巴巴的。”寧璞珍有些急躁。
“像是被誰打斷了。”洛晴自己也不信這話:“可府中上下,誰敢在爺吹洞簫的時候過去打擾?也許,是爺自己沒了興致吧!”
有根無形的針,一下子就紮在了心口。寧璞珍的眼眶瞬間就泛起了紅意。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亭子裡點着燈,洛晴看到很清楚那淚光。
“府中上下都知道的事,璞玉未必知道。”
“馮鋮不敢不提醒寧側妃!也許是爺自己不想吹了。娘娘,您別想太多。”洛晴倒了一盞茶,送到她手裡。
寧璞珍搖頭:“你忘了,晚膳後,咱們去看青檸的時候,馮鋮不是也過去了。他一定是爲春宴的事情忙壞了,忘了叮囑那位側妃。”
“大小姐。”洛晴實在忍不住:“您若是不喜歡四小姐,只管送些金銀,想辦法讓她出府吧!爺再怎麼樣,也總會顧及您的顏面。再說,四小姐有心上人,她實在沒有必要留在這裡找委屈受。也叫人難受!”
“過了今晚,也許她就不會覺得留在這兒會委屈了。”寧璞珍的淚,終於沒有忍住。
洛晴連連搖頭:“不會的,四小姐明知道您的心思,一定不會!”
“女子共侍一夫是很尋常的事,姊妹共侍一夫,在外人眼裡更顯得親厚。”寧璞珍想過很多借口,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可無論怎樣,她都是真的做不到。“我不許府裡將府外的消息告訴璞玉,只是希望她遲些知道三殿下的事。萬萬沒想到,這也沒人鑽了空子。那藥方,想必爺已經起疑了。璞玉心裡也不知道會怎麼想。”
入府三載,寧璞珍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無論她有多麼想做好這些事,無論她付出了多好心血,都沒能做成一件。
“洛晴,你說,會不會有那一天,爺也趕我去念歆庵?”
“不會的。”洛晴堅決的搖頭:“皇子妃,多思無益,您別再爲難自己了。”
“算了,咱們回倚儷閣吧。”寧璞珍沒有喝那盞茶,只放在了石桌上。
洛晴看着她心裡這樣難受,不免暗暗下定決心。
大小姐,若四小姐真要跟您爭寵,奴婢第一個饒不了她!
“爺,皇子妃走了。”馮鋮見望穿亭的燈光熄了,這才前來稟告。這幾年來,每到吹洞簫的日子,皇子妃都會在亭子裡聽。
還當真是望穿秋水。
“知道了。”冷衍將洞簫放進盒中,低低的應了一聲。“她睡了?”
“哦,寧側妃已經回房了。房裡也沒點燈。”馮鋮其實很想問,被寧側妃攪了雅興,爺怎麼不生氣。但這件事畢竟是他是疏忽,他不敢提。
“行了,你也去睡吧。”冷衍擺一擺手。
馮鋮點了下頭:“奴才告退。”
蓋上盒蓋,冷衍輕輕的撫摸,嘴裡喃喃自語:“她竟然能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