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寅哀哀垂淚,隨着晚秋離開。殿中的氣氛才稍稍轉好。
太后微有些疲倦:“昨晚上鬧騰到此時,哀家有些乏了。”
寧璞玉緊忙走到身邊,整理好了軟榻:“請皇祖母側臥,璞玉給您輕輕錘兩下。”
“好。”太后滿意而笑。
冷衍聽的很清楚,她喚太后“皇祖母”。這樣親暱的稱呼,若非太后恩典,等閒女眷是不可以僭越的。看來太后真的很喜歡她。
稍微一想,冷衍便恭謹道:“皇祖母若覺得疲倦,不如留璞玉在身邊多陪伴幾日。璞玉通曉醫術,擅長烹調,想來能幫皇祖母儘快調養好身子。”
這樣一來,她就暫時安全了。
宸貴妃的事情很蹊蹺,冷衍敏覺這裡面應該有旁人的心思。
儘管壽凰宮裡發生的事情他沒看見,但也猜的八九不離十。
“也好。”寧璞玉只是以爲冷衍爲太后鳳體安康計,並沒有想到別的。“皇祖母若是不嫌棄璞玉話多,璞玉也想多陪伴在您身側盡孝。”
太后滿意的勾起了脣角,微微闔眼,聲音裡透出笑意。“你們都是懂事的孩子,哀家聽了你們這些話,心裡就已經舒坦多了。不過嘛,皇子府有皇子府的規矩。寧丫頭你啊,最緊要是早些爲衍兒開枝散葉,給我老婆子添個重孫。我身邊有晚秋伺候,就已經很好了。時不時的,你們進宮陪陪我就是。”
寧璞玉的手有些軟,太后這話她不知道怎麼接。
“你這丫頭,也有害羞的時候?”太后虛眼看着她,笑盈盈的說:“哀家就是勞碌命,操不完的心。從前惦記着皇兒,後來惦記孫兒,現在又惦記什麼時候能抱上重孫。偏偏你們幾個皇子,又都不省心。到現在,還叫哀家空等。”
冷衍也有些尷尬,低頭不語。
寧璞玉忙道:“皇祖母興許不知道,府中的侍妾馮青檸,已經有近五個月的身孕了。”
“是麼。”太后稍微一想,又是點頭:“對,哀家記得了。是有這麼回事。決兒的側妃蘇氏,似是也有四個月的身孕了吧。”
“是。”寧璞玉點頭,眼底沒有絲毫的波瀾。
冷決的事,她聽聽也就算了。腦海裡的那個影子,和現在的這位三殿下,畢竟完全不同了。
“好事是好事,但畢竟不是你們的。衍兒冷靜沉穩,足智多謀。你這丫頭又古靈金怪,聰明俏皮。你們的孩子,無論男女,一定都是最好的。哀家想一想都會笑出來。”太后握着寧璞玉的手:“別說我老婆子只要重孫。其實重孫女更好。就像你一樣,乖巧孝順,我能多看幾眼,保管百病全消,命也會久一點。”
“皇祖母說的是,衍兒記下了。”
“你呢,丫頭?”太后衝她和藹一笑。
“璞玉記下了。”
太后點了點頭:“行了,哀家睡一會兒,你們回府去吧。”
“是。”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行了禮,緩緩走出去。
太后眯着眼睛,看着這兩人的身影,別提有多高興了。這分明就是一雙璧人。
沒走出壽凰宮多遠,宮道上就迎面遇到了瀅妃一行人。
侍婢秦皊恭敬道:“娘娘,是二殿下和寧側妃。”
瀅妃掀起了簾子,朝兩人點頭示意:“落轎,本宮正好有兩句話要問。”
冷衍與寧璞玉徑直走到轎子前。
“瀅妃娘娘安好。”寧璞玉行了禮。
冷衍只是拱手:“瀅妃娘娘。”
從轎子上走出來,瀅妃一臉的憂色:“兩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走到一旁,遠離奴才,瀅妃才問:“我聽說宸貴妃……方纔在壽凰宮歿了,是真有此事嗎?”
“是。”冷衍頷首:“事出突然,消息也是才送出去。”
“那四殿下是否得知此事?”瀅妃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好好的,怎麼會弄成這樣。”
寧璞玉見她難過,少不得寬慰:“瀅妃娘娘節哀。四殿下方纔已經入宮,此時正……陪着宸貴妃娘娘。”
“唉!”瀅妃唏噓不已:“我自入宮,不過一載的光陰。人人皆知宸貴妃與我不睦。但其實,仔細算起來,成日裡也總有共處的時光。她這麼一走,我只有滿心悲涼。宮裡的女子,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宿命。榮華富貴,又算得聊什麼……”
自覺失言,瀅妃拭去了淚水,勉強笑道:“許是我糊塗了,盡說些沒用的。得了,時候也不早了,不耽誤你們回府。我去送一送貴妃姐姐。”
“妾身先行告退。”寧璞玉再度行了禮,跟在冷衍身邊緩緩離開。
“對了,還有件事……”瀅妃忽然轉身:“二殿下,可否留步?”
冷衍微微頷首,轉身走了過來:“瀅妃娘娘還有事?”
“是。”瀅妃稍微一想,才慢慢的問:“昔年皇子妃入宮請安的時候,曾說皇城周邊有個什麼庵堂,祈福拜佛最是靈驗。可惜我聽過就忘了,回頭你替我問問她,到底是在什麼位置。宮裡最近,總是有不祥之事,我想親自出宮替皇上祈福,也總算是能盡我一點心意。”
“我記下了,回頭叫人將地址送進宮。”冷衍平和的說。
“勞煩了。”瀅妃低下頭,依舊是滿面憂桑:“快回府吧。”
秦皊扶着她上了轎子,小聲的問:“娘娘,怎麼現在二殿下入宮請安,都是帶着寧側妃而不是皇子妃了?難不成,這寧側妃是要做二殿下府的主子了?”
“你這丫頭,怎麼這樣多嘴?”瀅妃稍微不悅:“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宸貴妃出了事,虧得你還有心思打探人家府裡的事情。”
“奴婢多嘴。”秦皊不敢再胡言亂語:“娘娘,你坐好了。咱們起轎!”
馬車裡,冷衍閉目不語。
寧璞玉以爲,他是爲宸貴妃的事情難過,也就沒有多話。
其實說起來,心裡也難免悲傷。
宸貴妃再不濟,也替恭慧皇貴妃照顧他這麼多年。拋開利益不說,親人之間,總有血液的聯繫割不斷。
才入府,馬車剛停穩。
就聽見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音。
“是誰在哭啊?”寧璞玉有些奇怪。
馮鋮擺好了墊腳:“還不是靳主子。除了她,還有誰能有這樣打的嗓門。”
只是這話一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這不是在爺面前嚼舌根了麼。
寧璞玉剛點了下頭,就看見靳佩瑤歪歪斜斜的跑了過來,一下子撲進冷衍的懷裡。
“爺,妾身知錯了,再也不敢任性妄爲。求您看在過往的情面上,饒恕了妾身吧。”靳佩瑤的餘光,劃過寧璞玉的臉。心裡恨一下子就洶涌澎湃。可惜,她就是吃了太沖動的虧,這一回,說什麼都要小心的收拾情緒,再不能讓自己被爺嫌棄了。
“好了。”冷衍有些不情願的攬住她背脊,輕輕拍了拍。“事情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若不是寬恕你,也不會恩准你回府。”
“多謝爺。”靳佩瑤在心裡舒了口氣,一臉的乖巧:“親身以後一定好好侍奉爺。多爲皇子妃、寧側妃、榮側妃分擔府中的事情。”
“這就好。”冷衍凝眸看着她:“去換件衣裳吧。”
“是。”靳佩瑤這才鬆開了手,恭順的欠身:“爺和寧側妃剛從宮裡回來,不知是否遇見了姑母?”
這些話早晚要說,冷衍也希望她有所準備。“倒是沒見到。不過……宸貴妃薨了。”
“什麼?”靳佩瑤如遭雷擊,整個人都驚呆了。“什麼時候的事……宸貴妃她怎麼會走的這麼突然?”
“就是大約兩個時辰之前。”冷衍看得出她很吃驚,寬慰道:“索性宸貴妃走的很安詳。”
靳佩瑤纔不管她怎麼走的,走的痛苦還是安詳。她只是擔心,姑姑會不會因此受到牽累。或者說,她和姑姑,往後還能依靠誰。
“爺,妾身有一事想求。”靳佩瑤含着淚跪下。
“你說。”冷衍沒有扶她,心裡其實也猜到了她所求何事。
“倘若……有機會,可否接姑姑出宮。”靳佩瑤爲難的不行:“妾身知道,宮裡的事情,本不該多嘴,也沒有資格過問。可是妾身父母去的早,就只有這麼一個姑姑。爺,妾身想着讓姑姑頤養天年,晚來好過一些。”
“好。”冷衍點頭:“我儘量安排。”
“多謝爺。”靳佩瑤笑得很是生硬,並不好看。
這個時候,她也很難笑得好看。“那妾身就不耽誤爺和側妃回滄浪園了。”
她低着頭見禮,隨即慢慢退了下去。
多希望二殿下能留住她,輕聲撫慰。又或者是陪她回醉心樓,依偎成雙。可惜,她知道有寧側妃在,這一切都變得那麼遙不可及了。
“竹節,送寧側妃回玉華軒。”冷衍皺了皺眉:“我去醉心樓坐坐。”
醉心樓三個字,把走出去沒多遠的靳佩瑤嚇壞了。她以爲自己聽錯了,滿面驚訝的轉過身:“爺,您是說去醉心樓嗎?”
“是。”冷衍直接走了過去。“也有好些日子沒嘗過你做的糕點了。”
“只要爺喜歡,妾身願意天天給您做。”她笑得這樣甜美,儘管滿臉是淚。
冷衍替她擦了擦臉頰:“好了,都過去了。”
寧璞玉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幕,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生氣?有點。
鬧心?也有點。
不高興,那是必然的。
可是……她怎麼會覺得鼻子發酸呢?
“竹節,我累了,咱們回去吧。”話還沒說完,她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娘娘。”竹節追了上來,輕笑一聲:“您吃醋了?”
冷衍沒有回頭,只是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他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