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心中暗自臧否着中正郎夫妻,卻聞上座的太夫人語聲平靜地道:“此前闔府舉哀,此乃禮制,不可不遵。這也是百日過了,我才叫她們出來見客的。”
不說無人登門,只說遵守禮制,太夫人這話說得很有分量,亦是在隱晦地表示,秦世章去逝本即大喪,秦家閉門謝客也在情理之中,卻是將霍夫人話裡的話給擋了回去。
聞聽此言,霍夫人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一些,停了片刻,方端聲道:“遵禮守制,此乃士族根本,太夫人說得是正理。”
卻是順着太夫人的話,輕輕鬆鬆地轉了個方向,並沒做無謂的糾纏。
倒也是個聰明會看時機的人。
秦素對她的評價,便又多了“曉事”二字。
房間裡的氣氛有些凝重,略過得一刻,太夫人方笑道:“卻是我的錯,我們在此坐着說話,倒叫她們年輕女孩子也跟着無趣,不若叫她們去外頭逛逛去。春暖花開的,我們園子裡也還有幾分看頭。”
霍夫人並無猶豫,立刻從善如流地道:“您提醒得是,我也是糊塗了。”說着便向兩個女兒招了招手,語聲溫柔地叮嚀:“你們便出去走一走罷。”一面說話,一面便向霍亭淑使了個眼色。
霍亭淑輕輕點了點頭。
此時,秦家的一衆小輩們已經全都站了起來,由秦彥雅打頭,上前笑着行禮道:“遵太祖母之命。”又向霍亭淑與霍亭纖一笑,說道:“兩位請隨我來。”
便在她開口的當兒,秦素分明看見,霍亭淑的眸中,閃過了一絲不屑。
這姐妹二人,秦素前世並未見過,並不知其秉性。只看此際的表情,霍亭淑像是頗有成算的,而霍亭纖卻是一派的天真爛漫,還像個孩子。
一衆女郎自德暉堂徐步而出,便這般看去,倒也是不少的一羣人,僅是女郎便有七個,再加上各自帶着的使女,人數便接近二十了。
秦素牽着秦彥柔的手,落在了人羣的最後。
“六姊,我們是去哪兒頑呀?是去看鴛鴦還是去看小兔兒?”秦彥柔拉了拉秦素的手,糯糯地問道。
到底年紀還小,聽說要去玩,她此時已是一臉的雀躍,雖竭力抿着嘴,以掩飾那兩個缺了的門牙,她的眼睛卻彎成了月兒,顯得極是歡喜。
秦素便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呢,我們便跟着人走就是。”
方纔甫一離座,秦彥婉便將秦彥柔的手塞進了她手裡,其用意自是要她關照這個最小的庶妹了。
秦彥柔便笑着握了嘴道:“不管去哪裡,不習字就好啦。”
沒了長輩在面前,這小小的七娘便也有了孩子樣兒,也不像平素那樣安靜了。
見她總握着嘴,秦素便有意逗她說話,專意去看小姑娘缺了的門牙。沒過多久,秦彥柔便知曉了她的意圖,又是跺腳又是鼓嘴,卻也沒鬆了牽着壞姊姊的手,兩個人不時便笑作一團,說話之間,便隨着衆人彎出迴廊,穿過月洞門,來到了秦府最大的大花園——位於主院東南角的“菀芳園”。
這所花園乃是當年秦宗亮花重金請匠人修建的,其間花木精潔、亭臺軒麗,不只佔地廣,且風物亦極別緻。有青竹短籬攏着的茅舍三兩間,籬上垂了野潑潑的草花,自有一番意趣;亦有荼蘼花障繞出一角小亭,亭外牡丹盛開,別是一種繁華景緻;還有一處所在,竟別出心裁地將藤蔓橫擰了過來,繞着幾塊清奇山石婉轉生長,石下便有蓮池捧心、點綴浮萍,那池水清透得如一整塊透明的翡翠,又似長天落碧墮入凡塵。
這數處不同的景緻,盡皆以一脈淺溪相連。那溪水於花園南端假山下隱約而出,又在另一端數株合抱的櫻樹下悄然隱去,水聲流轉清越,有若玲瓏擊玉,襯着這滿世界的麗色,恰是水若橫波、風拂香鬢的春風辭筆。
衆人沿着淺溪一路賞玩,使女們遠遠跟着,不多時,一衆女郎們便行至了那幾棵櫻樹邊。此際正值櫻花盛開之際,遠遠望去,但見輕紅若雪、淺緋流芳,半空裡像是浮起了一片雲絮,風吹時,落英繽紛,似冬時雪花漫天飛墜,美得有若夢幻一般。
此間風景,便是秦素這曾經見過的,亦是一時看得出了神,更遑論那霍家姐妹了,直是看得不錯眼珠。
霍亭纖仰癡望着這落英如雪,半晌後,方輕聲讚歎道:“這花兒……真真是美得如夢似幻。嘗聽人言,說那桃木澗的桃花極美,現在瞧來,尊府桃花亦是不遑多讓了。”
她輕柔的語聲落下,恰好又是一陣東風拂起,落紅成陣,雪片一般地四下亂飛,平白地便添了兩分喧囂,倒將周遭那陣詭異的安靜,亦給遮掩去了。
秦彥雅維持着面上溫柔的笑意,擡手掠了掠鬢,藉着這個動作,不露痕跡地轉過頭來,與秦彥婉對視了一眼。
霍家姊妹,居然不識櫻花!
按理說,不識櫻花並不出奇,蓋因這櫻樹北地多植,南方卻並不多見,而霍家是從最南邊的建寧郡過來的,不認識亦屬正常。
只是,她們不認識也就罷了,卻是直接將櫻花誤作了桃花,且還是這樣當着衆人的面兒說了出來,卻叫人不知該如何回話纔是,既不好直接糾正,又不能置之不理。
此間難處,便在於這個度不好把握。
秦彥雅沉吟不語,思忖着應對之策,一旁的秦彥婉見狀,蹙眉凝思片刻後,驀地輕輕一笑,上前兩步行至那櫻樹之下,仰望着漫天飛花,清聲吟道:“何處冰綃細細裁,剪碎瓊瑤一樹開,荊挑何似桃花面,萬朵瓊飛春自來。”
她本就生得美,更兼風韻清麗,這般於亂紅下吟詩的模樣,自有一番動人的風致,直是難描難畫,霍家姊妹見了,盡皆怔怔而視,卻是將她念的詩也聽了進去。
霍亭淑的眉頭挑了挑,矜持的面容上,劃過了一抹訝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