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裡岑沒被帶去縣衙,也沒有去法院,而是被帶到警察局。
局子裡非常熱鬧,三十多個打羣架的,幾乎人人帶傷,分成兩撥坐在那裡直瞪眼。
由於涉及外國人,鴻臚寺翻譯也被叫來,似乎正在那裡調解矛盾。
一個頭戴四方巾的文化人,指着自己腫起的眼角說:“錢局副,你看我都被打成啥樣了?我爹媽都沒打過我,今日卻叫這些蠻夷給揍了。湯藥錢得給,還得把這些蠻子關進監牢!”
警察局的錢副局長笑道:“你們也沒吃虧啊。說起來真是丟人,24個打別人13個,居然還差點打輸了。多虧那幾個南洋僕役,否則你們全得躺下,到時候老子都想揍伱。”
那文人辯解道:“錢叔父,我們都是斯文人,向來動口不動手,打架是下等人才做的事。”
錢局長說:“好了,事情很明白。你們先動手……”
“什麼叫我們先動手?”那文人氣憤道,“是這些羅剎蠻子不懂規矩,天朝官話都不會講,居然學人在玄武湖招妓。畫舫名妓是想見就見的嗎?連我們都老老實實打茶圍,他們非要鬧騰。我看不慣去理論幾句,這些蠻子居然衝我大吼,唾沫星子都濺我臉上了。我把他推開,他就湊我一拳。那拳頭重得很,一拳就揍得我眼冒金星。是他先打人的好不好?”
錢局長沒好氣道:“你他孃的,那叫把人推開?你直接用腳踹的好不好,還是從背後偷襲,那羅剎鬼的後腰還有你腳印呢。”
“我不管,”那文人說,“錢叔父,就不談你跟我父親是舊識,只說天朝人幫不幫天朝人吧!”
錢局長不願在這種小事上磨蹭,同時又明顯偏幫國人:“這樣吧,讓羅剎鬼給湯藥費。你們一共24個人,每人獲賠十兩銀子。”
“不是,”那文人急了,“這些羅剎蠻子帶了兵器,要不是上船的時候,讓他們把兵力都留下,他們肯定要動刀動槍,小侄怕是連性命都不保。”
錢局長扭頭對鴻臚寺翻譯官說:“這些番使打架鬥毆,不能再讓他們帶兵器,所有兵器都得收繳。”
翻譯官說:“俄羅斯使者已經離開,這些人不算使者,只是逗留京城的外邦人。”
“我管他是不是使者,反正不能再留兵器,”錢局長說道,“告訴這些羅剎鬼,賠償240兩湯藥錢。另外,打架砸壞了畫舫傢俱和茶壺、茶杯,船家索賠20兩銀子,鬥毆雙方各賠10兩。”
那文人又叫起來:“什麼精貴東西要20兩?那幾個桌椅板凳、茶壺茶碗,賠他5兩銀子都綽綽有餘。”
錢局長對船家說:“二十兩確實太多。”
“那就十兩,不能再少了,”船家說道,“他們不僅打壞了東西,還壞了畫舫的生意,這也是該賠錢的。”
翻譯官便去跟沙俄青年說話,把案件處理結果講明白。
霍萬斯基一聽便怒道:“是他先從背後踢我,憑什麼我們賠錢?”
翻譯官說:“你們把人打傷了。”
“我們也受傷了。”霍萬斯基說。
翻譯官說:“但他們傷得更重。”
霍萬斯基道:“他們傷得更重,是因爲他們打架太弱。難道我們更強大也是罪過嗎?”
翻譯官說:“他們是站出來主持公道,你們最先在畫舫鬧事。”
霍萬斯基道:“我們聽說湖裡的船隻是高檔妓院,所以纔去的。但船主收了錢,卻不把妓女叫來,只讓我們在另一條船上喝茶。這是詐騙,我們被騙錢了,纔跟倒茶的鬧起來。”
“你也說是高檔妓院,能跟普通妓院一樣嗎?”翻譯官解釋道,“想要見名妓,必須先喝茶喝酒。而且不能只去一次,你消費不滿十次,名妓連你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霍萬斯基聽得目瞪口呆:“這是妓女還是貴婦?”
翻譯官嘆息:“我真沒騙你,等你學會說中國話,到時候就知道了。”
霍萬斯基憋了一肚子怒火,無可奈何掏出銀票:“我沒有二百四十兩現銀,這是大同銀行的一千兩存單。”
這些沙俄留學青年,只有一千兩銀子,剩下的就幾十兩零錢。
僅一次聚衆鬥毆,留學經費就賠了四分之一。
等戈裡岑來到警察局,這些傢伙已經去銀行了,雙方在大同銀行處理賠償問題。
戈裡岑也在警局做了筆錄,並被要求上交佩刀,等離開南京時再憑票據領走。
回到租住的小院,那些青年正在爭吵,吵着吵着就打起來。
等他們吵完了,戈裡岑上前說:“我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沒給。”
“你還想要錢?”
霍萬斯基正愁沒處發泄,冷笑道:“我們都是大貴族出身,只有你是普通貴族。你憑什麼跟我們混在一起?”
戈裡岑說道:“我是沙皇陛下派來中國學習的,是宰相閣下親自挑選的。”
“我管你是怎麼來的,立即從這裡搬出去!”霍萬斯基怒吼。
“打他!”
另一個貴族青年喊道,說着就有人衝過來,一拳砸中戈裡岑的顴骨。
霍萬斯基也開始行動,擡腳將戈裡岑踹到。
一通胖揍,戈裡岑被擡着扔到院外,疼得好半天都沒爬起來。
卻說這些貴族青年,賠了二百多兩銀子,居然還不知道幹正事兒。繼續整日在城內外遊玩,被店家各種敲竹槓,剩下幾百兩銀子,兩個月不到就花光了。
他們翻出巴伊可夫留下的幾張紫貂皮,這玩意兒在南京很值錢,品相好的上千兩銀子,品相不好的也能賣四五百兩。
這些傢伙拿去皮貨店售賣,還知道去鴻臚寺找翻譯。
但那翻譯官也不靠譜,聯合商家坑他們的東西。說好了總價五千兩成交,到手卻只給一千兩,而且只承認收到一張貂皮。
霍萬斯基大怒,當着翻譯官的面,把皮貨店掌櫃給胖揍一頓。
然後,他們又進警察局了,賠償二十兩湯藥費……
半年之後,南京出現一羣俄羅斯乞丐,每天的收入居然還不錯。因爲南京已經很久沒見乞丐,現在不但有了,還是羅剎乞丐,老百姓都把他們當成稀有動物。
可憐這位霍萬斯基老兄,歷史上,他可是索菲亞政變的實際執行者。
他當時掌控射擊軍,相當於莫斯科警備司令,被索菲亞買通了發動政變,武力驅逐並軟禁彼得大帝。
這貨完全不長腦子,事成之後,居然以功臣自居,鬧着要加官進爵。索菲亞給他升了官爵,霍萬斯基還不滿意,又要索菲亞在莫斯哥建造射擊軍紀念碑。
他的要求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離譜,逼得索菲亞把他給砍了。
而新任射擊軍總司令,正是那位戈裡岑!
卻說戈裡岑被打得鼻青臉腫,一瘸一拐跑去拜訪帕斯卡,這次運氣好,帕斯卡休假在家。
帕斯卡在中國居住多年,已經是文理雙修了,不僅拿出多項研究成果,而且還在深入研究四書五經。他讀四書五經的方式,跟趙瀚極爲類似,即掌控儒家思想的基本思想和發展變化,再去重新詳讀具體書籍,把儒家學問當自然科學來研究,並不搞那種尋章摘句的玩意兒。
“你被大貴族拋棄了?”帕斯卡忍俊不禁。
戈裡岑糾正道:“他們還沒繼承爵位,只是大貴族的兒子。”
帕斯卡問:“你要返回俄國嗎?”
“我沒錢,”戈裡岑搖頭,“我想找一份工作,然後利用空餘時間學習,但我暫時還不會說契丹話。我在莫斯科研究過自然科學,我可以給閣下做助手,不要工資,管飯就可以。”
帕斯卡想了想:“那你就做我的助手吧。”
戈裡岑好奇問道:“您不打算回法國嗎?爲什麼一定要居住在中國。”
“留在法國,我無法處理科學與上帝的關係,”帕斯卡嘆息道,“到了中國,我依舊無法處理,但我可以不用再去想它。法國是我的祖國,但中國是我的歸宿。上帝或許存在,但肯定不是人們想象中那種。上帝或許是一種能量,或許是一種意志,但肯定不是人形的神聖生物。”
聽了這話,戈裡岑連忙在胸口比劃十字。
帕斯卡問道:“你呢,學到知識之後再回莫斯科?”
戈裡岑說道:“是的,我必須回去。等我回到莫斯科,數百萬農奴將獲得自由,俄羅斯將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葉尼塞河流域,肯定會落入契丹手裡,但葉尼塞河以西的疆域,我將牢牢鞏固!”
理想很宏大,實施起來就是扯淡。
按照中國這一套在俄羅斯改革,改着改着就四分五裂了。那得一步步來,先學習西歐發展模式,在中國最多學一點科學技術。
“帕斯卡先生,”戈裡岑突然問,“您覺得除了氣候因素,中國爲什麼能變得強大?爲什麼人口能如此之多?”
帕斯卡笑道:“文明發展路線不同。最近我在讀海外發回來的文章,記錄了許多不同的文明。有些還是原始社會,有些則被殖民者征服。中國有一些年輕學者,他們分析歸納文明種類和文明進程。如果你感興趣,可以訂閱那些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