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音速過慢的緣故,那女子的慘叫持續了很久才漸漸低下去,幾聲若有若無的喘息之後,聲音完全靜止了。
在這裡,秦驚羽的五感雖有退化,卻還保留了將近一半的能力,對於這段聲音乃至後面的喘息聲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爲何,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覺得極端厭惡,特別不舒服,簡直令人抓狂。
望了望銀翼,見他也是緊皺眉頭,心知他的感覺與自己大同小異。
若是換做平時,早就按捺不住過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現在,他們都自身難保,又怎麼管得了別人?
還有,死城裡忽然出現的女聲,難說不是圈套,在這敵暗我明的形勢下,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
不能隨心所欲行動,這樣的感覺非常不好……
兩人沉默着,等了很久,沒聽到那聲音再響起,這才又按照原先的路線慢慢朝前走,費了很大功夫才走到城門處,推門出去。
秦驚羽按照當初在海市蜃樓中所見,拉着銀翼走到水池邊,找到視覺最佳的位置坐下。
“我看見你坐在這裡喝水,發呆。”指了指水池,她說。
“你沒來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哪裡。”銀翼淡淡答道。
學他喝了一口水,水色並不太清澈,卻沒有什麼異味,秦驚羽勉強笑道:“想出來沒有?”
“地獄。”
秦驚羽聽得呆了呆,啞然失笑,他說的沒錯,這裡死氣沉沉的,真像是地獄!
“禍害千年在,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
誇海口容易,但是做起來卻很難,要想活着離開,就必須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
關鍵是,出口在哪裡?
秦驚羽靜靜坐着,注視着四周的情形,城樓之外皆是一片灰濛濛的迷霧,彷彿沒有盡頭,充滿了莫名的可怖感。
“你往那邊走去過沒有?”
銀翼搖頭:“沒。”
秦驚羽拉着他站起來:“那我們試一試吧。”
她回想着來時的道路,帶着他,往記憶中的亮光之處挪動腳步。
哈,不知這番景象能不能出現在海市蜃樓裡,若真被雷牧歌他們看到她這怪異的姿勢,鐵定被笑死!
兩人機械地行走着,慢慢朝前移動,走了許久,久到難以想象,眼看前方迷霧散了一點,秦驚羽心中一喜,或者那裡真有出口?
眨眼間,一大團灰影攔住去路,迅速瀰漫四周。
“小心!”秦驚羽叫道,聲調拖長,後面那個字還沒出口,銀翼已經是拉住她的衣領往後扯。
若換做平時,這樣的動作瞬間即可完成,可是在這裡卻成了電影中的慢動作,沒等她退後半步,灰影已經閃電般逼到面前,罩着她的頭頂撲來!
逃不掉了!
秦驚羽瞪視着頂上灰影,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奇怪,這緩慢的空間對這東西竟是絲毫不起作用,它的動作仍是那樣快捷,流沙般席捲四周。
噗的一聲,銀翼用盡全力,拔出了腰間的鋼刀。
秦驚羽見過他的刀法,又快又狠,跟他的人一樣冷酷無情,可是現在,他那舉刀落下的動作,緩慢無力,就連遲暮老者都能輕易躲過。
那灰影沒有繼續攻擊,而是停留在原處沒動,吱吱兩聲,像是在嘲笑他的遲鈍。
在它身後,更多的灰影涌了過來,多不勝數,它們連成一片,上下翻騰起伏,將兩人圍合在內。
秦驚羽看傻了眼,怎麼忽然冒出這樣多?
面對越來越多的灰影,銀翼的刀絲毫不起作用,他剛指向東,面前那灰影就朝西跳出,剛往上刺,那灰影就向下竄,數擊不中不說,還累得氣喘連連。
因爲兩人綁在一起,秦驚羽也被他的動作帶着跟着移動,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心底忽然有種很滑稽的感覺,自己二人就像是那灰影的玩具,任由它們擺佈戲弄而毫無辦法。
在這奇異的地方,人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雙方力量懸殊,就像是孩童與螞蟻!
“銀翼,住手!”再打下去,只是白白消耗力氣而已,沒有任何實質作用。
銀翼聞言收刀,他也看出那羣東西只是一味戲耍逗弄,阻止他們前行,而不是真要傷害他們,否則趁他對付跟前那灰影的時候,周圍的灰影有無數機會可以圍合偷襲。
秦驚羽盯着那灰影,慢慢向前踏出一步,腳還沒着地,灰影就嗖的竄了上來,張牙舞爪,她退後,灰影又返回原地,靜止不動。
對方對峙着,如此反覆幾次,她有絲明白,灰影在這裡的職責就是看守他們,不得離開城樓半步。
也就是說,他們成爲了囚犯,被關在這座死城當中,可以偶然出來放放風,卻絕對不可以離開。
她不知道別人會怎樣,但是對她來說,這種怪異莫名與世隔絕的禁閉,若是再持續下去,要不了多久,她鐵定會發瘋!
如今這灰影的力量強出他們千百倍,自然不能去跟它們硬碰硬,只能另擇時機,迂迴對抗。
想通了這一點,秦驚羽朝銀翼比個手勢,兩人丟下那團團灰影,自顧自往回走。
灰影見得他們離去也沒再追,撲騰一陣,消失在迷霧當中,天地重歸靜默。
坐回房間的地上,秦驚羽緩緩躺下來,將這段時間的遭遇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竭力思索。
老師韓易見多識廣,足跡遍佈赤天大陸,卻從未提過有此城樓,這個神秘而怪異的地方,連他老人家恐怕都沒聽說過,這到底是在哪裡?
還有,禁閉他們的是誰,爲何能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銀翼……”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興奮地叫。
“嗯?”銀翼就躺在她身邊,簡短低應。
“起來,我們去搞破壞。”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那幕後之人不是喜歡隱身暗處嗎,那好,她就逼他主動現身!
“怎麼破壞?”這裡跟外界不同,偌大的古城,人的動作又是慢得出奇,打砸搶的做法根本沒用,反而是白費力氣!
“憑這個。”秦驚羽從懷中費力摸出個東西來,眸底光芒一閃。
那是隻隨身攜帶的火摺子!
銀翼面露遲疑:“我們的動作太慢……”他想的是,以這樣的慢動作,如果城被燒了,他們也逃不出去。
秦驚羽揮手:“走一步是一步,管不了那麼多了。”在火勢蔓延成災之前,興許就會有所發現也說不定。
她是個想做就做的人,銀翼又是對她言聽計從慣了,這想法也沒有多加考慮,直接進入實施階段。
將火摺子隱在袖中,兩人悄悄出了屋子,慢吞吞朝廣場中央走去。
秦驚羽邊走邊觀察,思量着放火的最佳位置,睃巡一週,目標鎖定一處木製廊樓,廊前堆放着些雜物,正是她所需要的!
“就這裡。”
走到廊樓前,秦驚羽將火摺子蓋子拔去,開始點火。
這火摺子是從雷牧歌軍營中得來的,以極好的材質製成,按照以往的經驗,用時一晃即燃,她怕自己力道不夠,特地交由銀翼來做,銀翼用力划動幾下,動作雖慢,卻終於見得那頂端的火星溢出。
明晃晃的火焰照得四周陰森的環境微微發亮,心底不禁有了一絲暖意,兩人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的笑容來。
有了火光,就彷彿看見了希望。
只是,那希望只維持了短短一瞬——
“怎麼會……點不燃?”秦驚羽看着完好如初的木片,低叫。
銀翼沒有說話,眉頭已經攏作一團,他們試過了所有的物事,門窗,木櫃,凳子,柱頭……別說是點燃,連煙燻的痕跡都沒有。
火,對於這裡的一切,都不起作用。
秦驚羽不甘心,她慢慢撕下一截衣襬,火一湊上,便漸漸蜷起,化作黑蝶。
火是真的,卻只能對自身產生破壞!
怎麼會有這樣奇特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眼見那火摺子的燃料越來越短,秦驚羽只得掐滅火焰,放回竹筒,收歸懷中。
計劃失敗,兩人也不欲久留,正要轉身回去,忽然聽得不遠處一聲輕咦,一個蒼老的聲音徐緩傳來——
“來人是誰?”
秦驚羽聽得分明,那聲音是從廊樓背後傳出的。
誰說這是死城,這裡不僅有女子,還有老人!
“你又是誰?”秦驚羽不答反問,聲音緩緩送出。
“閣下……可是西烈國君元昭帝?”那老人又揚聲問道,聲音雖緩,卻是微微顫抖,滿含希冀。
秦驚羽吃了一驚,元昭帝,那不是她臆想中的銀翼老爹嗎?
“不是,但是也差不多……”一時半會也說不出這其中關聯,她着急叫道,“你在哪裡?能不能出來見見?”或者這老人與他們一樣,也是被困之人,能在他那裡多瞭解點情況,對於脫困也許會有幫助。
“我動不了,還請你過來。”老人無奈應道。
“那好,你等着。”
秦驚羽正要循聲而去,卻被銀翼按住胳膊,眼神凝重:“等等,怕是陷阱。”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這死城中先是傳出女子慘叫,而後又是老人喚聲,老弱婦孺歷來都是最容易讓人放鬆警惕,是陷阱的可能性極大,但是內心直覺又促使她邁動腳步,一探究竟。
“沒事,我們就遠遠看看。”
銀翼知道這主子的性子,一旦決定的事就很難回頭,他自己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從小到大幾時將生死看重過,一句警告之後立時閉口,護着她朝廊樓背後走去。
彎彎曲曲,東折西繞,走到一道拱形石門前,秦驚羽停下腳步,兩人合力將門推開。
門一開,一股**之氣迎面撲來,秦驚羽往裡一看,不由吸了口冷氣。
但見空蕩蕩的房間滿是蛛網,灰塵積了厚厚一層,往裡靠牆是張長條石牀,牀上坐着一具人形之物,鬚髮皆白,形容枯槁,左右雙肩上被鐵鏈穿透,將之釘在牆上動憚不得,若非那深陷的眼眶裡眼珠轉動,她會認爲那是具骷髏。
“剛纔是你在問話?”秦驚羽定了定神問道。
老人眨眨眼,看着門口兩名年輕男子,也是驚疑不定:“是,你們是誰?”
“我姓秦,他姓銀……”
沒等她說完,那老人頹然嘆氣:“我還以爲是元昭帝,竟然不是。”
秦驚羽見他一副失望透頂的模樣,心有不忍,還是如實相告:“元昭帝已經過世多年了。”
老人張大了嘴,徐徐吐氣:“怪不得它會破土而出,原來是帝君駕崩,無人鎮壓,天意啊……”
秦驚羽聽得莫名其妙:“它是誰?可是那灰影怪物麼?”
“不是,灰影是倀鬼,我說的是它們的主子,猰貐。”
秦驚羽與銀翼對望一眼,皆是搖頭:“不明白。”
“你們年紀尚輕,自然不明白,這倀鬼是被猰貐吃掉的人,魂靈不散,便成了如今這非人非鬼的模樣,它們爲猰貐辦事,投其所好,幫它誘人前來供其享用,行徑十分卑劣。”
秦驚羽瞠目結舌:“竟有這事?”
“也難怪你們不信,事實上,過了那麼多年,除了我之外,再沒人知道了。”老人恢復了平靜,淡淡道,“既然不是元昭帝,你們走吧,找個角落躲起來,多活一會是一會。”
“爲何非要是元昭帝呢?”秦驚羽疑惑問道。
老人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很有些吃力,閉上眼,似是不願再提,靜默不語。
秦驚羽想了想,指着銀翼道:“他是元昭帝唯一的兒子,管用嗎?”
老人驀然睜眼,瞪着銀翼:“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過還沒最後確定。秦驚羽在心裡暗道。
老人又驚又喜,聲音沙啞:“那也是一樣的,一樣的,神靈保佑,護我赤天啊!”說罷大口大口喘息,見他們迷惑不解,歇了半晌,才又緩緩說道:“這要從赤天大陸建立之初說起,千百年前,這裡是座高大雄偉的古城,因爲異族入侵,城破人亡,後來軍隊增援,經過一番惡戰奪回了城池,但因怨靈太多,無人得留,再加上風沙侵蝕,從此便成了一座死城。”
秦驚羽聽得心頭一動,腦子裡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閃得很快沒抓住,又聽他吁了口氣,續道:“那異族御獸爲卒,很有些能耐,原本是不可戰勝的,只因軍隊首領有一柄神器,這才兵敗如山倒,最後棄城而去。人們以爲得勝,大肆慶祝,只有那首領看出端倪,出言警告,並預留了解救之法。”
御獸……神器……
秦驚羽的心怦怦直跳,隱約有了答案:“警告什麼?”
老人答道:“那異族的獸兵中有一隻異獸,名喚猰貐,是爲虎面牛身的巨獸,此獸相傳爲天神後裔,能力非同一般,雖被神器所殺,卻死而不僵,吸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千年之後會伺機復活,唯有帝王正氣鎮壓才行,否則這猰貐破土而出,生靈塗炭,後果不堪設想!”
秦驚羽張了張嘴,問道:“那異族可是巫族先祖?神器可是琅琊神劍?”
老人訝然道:“你怎知曉?”
秦驚羽腦子裡一團亂麻,理之不清,不由得揮手道:“你別管這個,讓我想想……對了,這座城共有幾道城門?”
老人沒想到她忽發此問,微怔一下才道:“兩道,正門已毀,後門尚在。”
後門尚在,應當就是自己在海市蜃樓裡看到,並親身前往之處!
怪不得自己沒有來過此地,卻總覺得眼熟,原來竟是那蠻荒石洞內壁畫故事的真實場景!
正門被戰火損毀,只留下了後門,所以她纔沒有一眼認出——
那場戰爭是真的,那殘酷激烈的攻城戰,慘絕人寰的屠城殺戮,全都是真實發生過!
而且,在這浩瀚的沙漠中還蟄伏着一隻可怕的異獸,神秘幽深,不見其蹤,當元昭帝一死,帝君正氣消散,它就趁機冒出頭來作惡,也許此時就在他們身邊某處,蠢蠢欲動!
秦驚羽想起一事,又問:“我們之前曾聽到女子慘叫聲,那是怎麼回事?”
老人臉色微變,嘆道:“這猰貐除了偶爾吃人之外,還生性好色,只是它的體型,尋常女子哪裡承受得住……”後面的話,也就不必再說了。
想起先前聽說那些失蹤的少女,秦驚羽面色煞白,胸中翻滾欲嘔,好不容易纔壓住,問道:“這城樓是怎麼回事?是古城舊址麼?爲什麼看不到太陽,爲什麼動作這樣慢,甚至,連火都點不燃?到底要怎樣才能出去?”
老人苦笑道:“不是舊址,是幻境,那猰貐吐氣製造出來的幻境,這裡時間會過得特別慢,與外界並不同步,除非猰貐身死,否則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秦驚羽聞言呆住,卻聽得銀翼在旁冷靜發問:“你是誰,爲何知道得這樣清楚?”
“當初首領預見到這個後果,派出人手在古城長年守護,神聖職責世代相傳,傳到這一代,便只剩下我一人。”老人嘆氣道,“當年發現異狀,我一直在試圖通知西烈皇庭,卻無人搭理,直到那猰貐甦醒,法力漸復,將我困住,還製造出這樣的幻境來惑人前往……”
秦驚羽蹙眉思索着,無意一瞥,卻見得那老人說話間面色潮紅,神情有異,不由道:“你怎麼了?要不要歇會?”
老人喘氣道:“不用,沒時間了,還有什麼問題你們快問……”
“他不行了。”銀翼在耳邊低道。
秦驚羽也看出老人之前深受折磨,早已經是油盡燈枯,此時只是迴光返照,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趕緊問道:“爲何是我們,而不是別人被誘惑來此?”
“首領曾留下箴言,說是猰貐重現天日的條件,須得吸盡王者之精氣,而且必須是一男一女,這些年來它派出很多倀鬼都是一無所獲……”老人辛苦說完,目光詫異看向他們,“但是奇怪,你們都是男子啊……”
秦驚羽咬脣,自己這假鳳真凰,竟要成爲異獸重出江湖的藥引?
正哭笑不得,忽然聽得一陣震耳欲聾的嚎叫,其間還夾雜着吱吱叫聲,似是興奮異常,砰砰啪啪的腳步聲響起,緩慢沉重,猶如巨鼓擂動,朝廊樓方向行進。
那老人面色大變,駭然道:“它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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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晚系統抽了,好不容易纔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