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牆上有暗道!
秦驚羽見他衣冠整齊,姿態從容,倒不像是要做壞事的樣子,譏諷道:“我卻不知,蕭二殿下竟有夜半夢遊的怪癖,還不興走正門,專鑽牆洞?”
蕭焰眼裡幾番明滅,微嘆道:“你訓的是,我是急切了些,就盼着在他趕來之前多與你親近……”
他?秦驚羽聽得挑眉:“他是誰?”
蕭焰沒有作答,而是起身下牀,坐到案几前,看着原封不動的茶點,再看看一旁整齊擺放的洗漱袍具,輕飄飄道:“你對我還是這樣戒備,我對你而言,便是洪水猛獸麼?”
聲音清淺,秦驚羽卻從中生生聽出幾分幽怨的意味,話說被裂牆破壁乘虛而入的人是自己吧,她都沒表示憤怒,他卻幽怨個啥?
“不是。”她笑了笑,正經望着他道,“你比洪水猛獸長得略微耐看些。”
蕭焰臉色好了些,自顧自飲了一杯茶,看向她膝上的琴:“你會彈琴?”
“蕭二殿下你不困麼?”秦驚羽打了個哈欠,不答反問,這傢伙時機搶得好,自己剛發現一點端倪,他就破牆而入眼巴巴坐在對面,她對這琴中所藏之物心裡明明興奮好奇得要命,此時卻只能乾坐着訕笑,不敢有所動作。
“唔,不困,見着你便有精神。”蕭焰答道,又笑着輕問,“你困了?”
秦驚羽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隻手支頤,眼皮軟軟耷拉着:“是啊,已經很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蕭焰笑意漸深,眉眼愈發漆黑溫潤:“強撐着對身子不好,想睡就去睡吧。”
秦驚羽忍下已經到得喉嚨的一聲歡呼,皮笑肉不笑,關切道:“蕭二殿下日理萬機,也早些回房安歇吧。”
蕭焰坐着沒動,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困的,就在這裡看會書就好,你不必管我,自己睡吧。”
秦驚羽張了張嘴,好容易控制住情緒,這是他的地盤,他是主她是客,斷沒有客人將主人趕出門去的道理,勉強笑道:“有人在旁,我睡不着。”
蕭焰笑道:“以前都是這樣……”微頓了下,不知想到什麼,輕輕嘆氣。
秦驚羽重重撫額,這世間竟有比自己臉皮還厚的人!
話說那蕭家人個個對自己恨之入骨,巴不得剜心剔骨,食盡血肉,他倒好,涎着臉貼上來,巴結討好,糾纏不休,真是怪胎一個!
一時咬着脣沒說話,卻覺眼前陰影籠罩,也沒見他如何動作,眨眼間便是站在牀邊,居高臨下朝她望來。
好高深的輕身功夫,不在銀翼之下。
秦驚羽心頭一聲暗歎,只聽得他淺淺低笑:“睡覺還抱着琴,小心磕着你。”說話間手伸過來,輕巧將琴抽走。
“還給我!”秦驚羽一掌擊在他手臂上,另一隻手按住琴身。
她的花拳繡腿,對他而言根本只是撓癢,蕭焰任她捶打在身上,含笑問道:“那麼緊張做什麼?莫非這琴裡有古怪?”
秦驚羽稍稍鬆手:“哪有什麼古怪,我這是借人家的琴,你別毛手毛腳的,給弄壞了!”
蕭焰瞅着她道:“我看你精神挺好的,一點不像瞌睡的樣子,要不我給你彈個曲子,安安神?”
秦驚羽挑眉:“你會彈琴?”好像是聽蕭月說過,這位南越二皇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算如此,也沒必要到她面前賣弄顯擺吧?
蕭焰夾着琴氣定神閒坐回原位,雙手放在琴上,稍一撥弄,就聞一陣悠然琴聲響起,清露襟雪,有如飄飄仙樂一般。
秦驚羽聽得心神一蕩,都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可這蕭焰,真是什麼都會,什麼都強,她硬是沒在他身上看出缺點來。
見她閉目假寐,沉浸其中,蕭焰笑了笑,隨意在琴絃上按下幾個短音,仿若帶着淡淡的喜悅,小溪流水般盪漾開去,時而清新淡泊,時而蒼越昂揚,時而空靈悠長。
她不喊停,他也就一曲接一曲地彈着,待到最後,卻是重複彈奏着一支綿軟如水的曲子,琴音越來越柔和,越來越低緩,也越來越縹緲——
好睏啊……
這數日來晝夜不分,晨昏顛倒,哪裡敵得過他功力深厚的催眠曲調,秦驚羽眼神越來越迷濛,神智越來越模糊,心中雖隱隱覺着不對,卻沒有半分力氣來抵擋,慢慢地,眼皮闔上,墜入黑甜夢鄉。
半夢半醒間,似是有人坐在身邊,有一雙微涼的手,輕柔撫摸着她的臉頰,微微嘆息。
“你什麼時候才能想起我……我竟不知,該盼你記起,還是該盼你忘記……”
想必是夢吧,只是那聲音一直在耳邊輕輕迴響,這個夢,做得未免太真實了些。
這算是許多日來睡得最香的一回,半夜好眠,直到日頭高照才醒。
秦驚羽惺忪睜眼,忽然想起睡前的情景,心頭一驚,騰的從牀上彈坐起來,看看自己整齊的衣衫,身上不知是誰給蓋上一牀薄毯,再看到枕邊放着的古琴,身側豎着的神劍,這才輕籲一口氣。
聽他彈琴,竟然聽得睡着了,真是丟臉,還好劍在琴在,並無損失,不過也足以說明他的琴技並不咋地,只覺索然無味,昏昏欲睡。
剛下牀,便聽得怦怦敲門聲,銀翼的嗓音適時響起:“起來了沒?”
秦驚羽揚聲應道:“起來了,等下。”看了看桌上的洗漱袍具,沒覺有異,取了便用,幾下洗漱完畢,又換上身乾淨衣袍,過去開門。
銀翼進來,看了眼牀上的古琴皺眉道:“你昨晚發什麼瘋,半夜不睡還彈琴?”
秦驚羽搖頭道:“不是我,是蕭焰在彈。”
“蕭焰?”銀翼皺眉,“我沒聽到有開門聲。”
原來他在隔壁一直注意着她房裡的動靜,這個傻小子!秦驚羽笑了笑道:“他在牆上安了暗道,不必自門而入。”
銀翼幾步走去牀邊,查看牆上不甚明顯的痕跡,不悅道:“那你怎麼不叫我?”
秦驚羽攤手:“他沒做什麼,彈了會琴就走了,再說神劍也沒發聲警告,我叫你做什麼?”
彈了一會?銀翼暗哼一聲,冷着臉卻也不說什麼。
“大清早的,擺什麼酷?跟我過來。”秦驚羽走過去關上房門,拉他在牀邊坐下,拍着琴身輕笑道,“本殿下機智過人,你看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銀翼問。
秦驚羽沒有說話,這琴中藏物與上回軒轅祁的金印藏圖確有異曲同工之妙,她琢磨一陣,摘下銀翼腰間的匕首,慢慢將一小塊琴板拆了下來。
銀翼看着她的動作,扯了扯脣角,忍不住道:“這琴是她珍愛之物,你小心些。”
“知道!”秦驚羽頭也不擡,小心翼翼將琴板掀開,果然現出一個長方形的內槽來。
她自得一笑,手指伸進去,將裡面的物事摸了出來,卻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灰色布包。
“這便是祁叔叔說的……手諭?”銀翼看着布包,聲音淡淡,聽不出激動情緒。
“應該是。”秦驚羽打開布包,裡面卻有兩樣東西,一樣是卷黃絹布軸,一樣是本薄薄的小冊子。
展開布軸,秦驚羽低聲念着上面的字:“朕百年之後……將皇位傳與弟薩……望振興西烈……不負所托……並善待樂氏及棠兒?!”
將皇位傳給蘭薩?
有沒有搞錯?
秦驚羽將那布軸翻來覆去反覆查實,除了上述字句,再無其他。
回想着在宸宮各處看到元昭帝的丹青,上面字跡與這布軸上的字大體倒是不差,細節她也沒那本事看出來。
默了一會,將房中燭臺點上,將布軸放在火上略烤一陣,又取了清水灑在上面,都是無甚變化,也沒有預期的隱形字跡現出。
“你那父皇留下這麼個手諭,明知蘭薩有鬼,還將皇位傳給他,腦子裡到底是在想什麼?”秦驚羽見他面無表情瞪着那布軸,嘆了口氣,又去翻那冊子,冊子上寫滿蠅頭小字,都是些類似雜記的文字,看起來倒像是本日記。
這個元昭帝,當真是位風雅之士。她搖了搖頭,捧起來隨意念道:“一別之後,兩地懸念。朕牽掛得緊,趁紫煙在山莊避暑,召集能工巧匠造座風煙亭,想象紫煙回宮時的驚喜,不勝憧憬……”
又翻幾頁,再念:“五月石榴如火,棠兒就快出世,都說五月初五產子大忌,長及戶則自害,不則害其父母,是爲天煞孤星……這是朕的皇長子,朕既歡喜又惶恐,然不敢在紫煙面前表露半分。”
“政事繁忙,漸漸無暇陪伴紫煙,棠兒又甚哭鬧,紫煙眼神幽怨,日漸消瘦,朕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這日終於得空去宸宮,不想竟見薩懷抱棠兒逗弄,紫煙在旁笑得溫柔,朕默然退出,將歡顏留與他們……”
“給紫煙畫像,畫壞許多,終不得。滿腔苦楚無人訴,一片冰心畫不成。”
“他們……是否有情?朕當如何?朕當如何?”
“紫煙,紫煙,你心裡那人到底是誰?”
“紫煙,你愛朕,還是愛他?”
“紫煙……”
到最後,滿篇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煙二字,筆跡凌亂,顯示出書寫之人沉悶難抒的心境。
看到這裡,秦驚羽心底有絲絲領悟,或許是這元昭帝眼見樂皇后與自己皇弟來往過密,產生自暴自棄甚至自生自滅的念頭,暗留手諭將皇位與妻兒都託付給蘭薩,卻並不是祁金猜想的那樣,皇后以手諭爲證,攜太子理國當權。
擡起眼,她揚了揚手諭,如實道:“皇位並沒有留給你。”
銀翼點了點頭,無甚表情道:“我本來就不稀罕。”
“沒見識的狼小子!”秦驚羽低罵一句,把手諭書冊小心揣好,又將琴板還原,“手諭真僞還待考證,別早下定論……對了,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沒有?”
銀翼答道:“已經佈置了,天黑前就會有消息回來。”
秦驚羽微微頷首:“很好,現在事情有些迂迴難纏,我們就養精蓄銳,靜觀其變。”
很難得,蕭焰一整天都沒有出現。
他不在,秦驚羽倒是樂得清靜,只當是他被拒絕得失了顏面,不想再來碰釘子。
別院內行走服侍的都是他那些黑衣侍衛,不時送來茶水點心和日用所需,一日三餐也是精緻美味,她在這裡好吃好睡,悠閒自在,銀翼也乘機將之前所受的傷沒好完全的徹底養好。
日子悠悠過去,三天後的午時,秦驚羽吃過午飯,正靠在牀頭打盹,窗口嗖的跳進一個人來。
看清來人,她撫了下胸口,起身嗔道:“銀翼你幹嘛,嚇我一跳!”
銀翼幾步走近,沉聲道:“弟兄們發現,有人在和我們做同樣的事情。”
秦驚羽跳了起來:“什麼?”
銀翼道:“我們埋下的那些鐵牌有不少被挖掘出來,格魯百姓以爲是天降神祗,紛紛上香叩拜,奔走呼告,有的還將鐵牌置於西烈官府大門口,格魯城內議論聲不斷,城門處和宮門口更是聚了不少人。”
秦驚羽挑了挑眉:“這很好啊。”
銀翼抿下脣,又道:“但與其同時,不知是誰找來許多幼童,到處傳唱歌謠,惹得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秦驚羽奇道:“歌謠怎麼唱的?”
銀翼想了想道:“我只記得一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說着念道,“去僞王,迎真皇,棄暗投明變新顏,管教百姓心歡暢!”
秦驚羽聽完,心裡已經鎖定對象,笑道:“當真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啊,就連個童謠都編得這樣好……”
“彼此彼此。”
門口有人輕笑一聲,慢慢踱進門來:“太子殿下的讖語也不錯啊,蒼鷲已死,神鷹當立;真皇歸位,天下大吉!”手掌翻轉,儼然便是枚鐵牌,他口中唸的,正是她下令刻在牌上的文字。
秦驚羽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打個哈哈:“蕭二殿下在念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
蕭焰笑了笑道:“這兩日城裡頗不安寧,西烈朝堂也吵做一團,有好幾員大臣已經在懷疑童謠與讖語中影射之事,他們不敢對蘭薩動刀,矛頭便直指新近冊立的太子蘭棠,弄得蘭薩十分頭痛。”
秦驚羽暗地欣慰,這正是她要的結果,以輿論與後宮雙重壓力,來促成徹查舊事,還原真相!
“但是,事情發展到此,倒是出乎我們的意料——”蕭焰微頓一下,肅然道,“今日早朝後蘭薩突然下詔,準了樂皇后滴血認親的請求,相邀我與西烈丞相在場見證。”
什麼,他竟然同意滴血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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