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傑看着那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杯子,也是目瞪口呆:“我不知道,阿爸和大祭師都沒說過……”
“神族聖水,付與有緣;擇一飲之,遇禍莫怨。”蕭焰忽然開口,低聲念出在碉房聽來的那十六字箴言。
擇一飲之……
秦驚羽眸光一閃,脫口而出:“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雷牧歌對上她的眼神,略一沉吟,即是緩緩道出,“這裡應該只有一隻杯子是裝着真正的聖水,其餘的只是故弄玄虛,陪襯罷了,進洞的人全憑感覺來選擇,選中則生,選錯則亡……若是選錯,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無福消受。”
秦驚羽聽得點頭,低頭看着那凹槽中的酒杯,足足有二十隻之多,二十選一,機率實在太小,想出這般設置之人,心機之深,無與倫比——
不成功,則成仁!
而那風如鏡兩兄弟居然一選就中,運氣實在是好!
再細看那些酒杯,有金有玉,有銅有鐵,有琉璃有水晶,有古藤有犀角,被洞口神劍的光芒一照,呈現出夢幻般的綺麗色彩,或精緻,或名貴,或古樸,或清雅,直把人看得眼花繚亂,看着這個也好,看着那個也好,就算是如他們般心平氣和之人都猶豫不定,難以下手,更何況是兩名奄奄一息急等救命的重症傷患,又怎有時間與精力去慢慢研究,仔細挑選?
是隨意擇之,還是有所依憑?
到底,哪杯纔是真正的聖水呢?
“不對,這裡……好似少了一杯。”蕭焰指着那圓臺一角,蹙眉低道。
秦驚羽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卻見衆多酒杯當中還有一處小小的空處,方纔她只顧着數酒杯的數目,一時也沒注意到,現在凝神細看,其形狀果然與周圍凹槽一般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周圍凹槽中各有一隻酒杯,而這槽裡卻是空空如也。
環顧四周,室內寬敞空蕩,再無他物,若這空出來的凹槽裡原先也放有酒杯,那酒杯卻是去了何處?
“族長說,當時風如鏡與風如嶽相互攙扶着,從洞裡出來,連聲道謝都沒有,走得匆匆忙忙,很是着急,會不會——”秦驚羽頓了下,說出心中猜想,“風如鏡垂涎這救命聖水,將之藏在身上,暗中帶出,正是因爲心中有鬼,才走得行色匆匆?”
“啊?”多傑首先驚呼,轉念又覺這樣的假設雖然大膽,卻也在情理之中——如果聖水在秘洞中存放依舊,完好無損,那碉房中的神燈便不會日漸暗淡凋零,既然燈焰有異,也就意味着聖水生變!
雷牧歌點頭:“相傳那風如鏡不問國事,深居簡出,終日尋求長生不老之術,有此舉動也是正常。”
蕭焰輕聲嘆道:“其實不止是他,相信任何人見了這聖水的神奇功效,都是心癢難耐,不能自已。”
多傑聽得心生怒氣,瞪着兩人道:“你們漢人就是生性貪婪之人,我阿爸好心好意救人性命,那什麼國主王爺卻恩將仇報,實施偷盜,強奪本族聖水,陷我阿爸於不義!狼心狗肺的東西!”
“你小子胡說什麼!”秦驚羽毫不客氣在他額上狠敲一記,“漢人之中也有好人壞人,就像你們自詡神族,不是也出過奸惡之徒嗎?那個王姆不是破壞血祭,叛族而出?而我,就是漢人中的好人,大大的好人!”這話其實說得有點心虛,想當初,她也是暗中偷出人家東陽王室祖傳的寶藏……嗯,是借,不是偷。
多傑瞥她一眼:“你是好人,那你幫我找回聖水來?”
“呃……”秦驚羽張了張嘴,這個好人的條件未免太苛刻了些,那北涼王庭路途遙遠,戒備森嚴,時隔多年,那聖水存在與否實在難說,她憑什麼耗費時間精力要去冒這個險?再說就算要與北涼王室爲敵,現在也不是最佳時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行,你把這裝聖水的酒杯畫出來,我就比着圖樣找回給你。”找不到也無妨,現做一個便是!
“你耍賴!你明知沒人知道那酒杯的模樣!”
“連樣子都不知道,你叫我怎麼去找?”
別的地方不說,就說她的明華宮,各種杯具器皿少說也有幾百上千件,整座大夏皇宮的藏品更是多不勝數,北涼王庭雖不比大夏皇宮繁華富麗,但也不會差得太遠,要找出這麼小小一隻酒杯,卻如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見多傑無言以對,秦驚羽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多傑跳了起來,急急拉住她的衣袖:“這麼快就要走?”
秦驚羽挑眉道:“大祭師讓我們來查看秘洞情形,只是查看,知道不?如今已經親眼得見,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說罷又朝底下看了一眼,暗暗記住衆多酒杯的形狀質地。
這秘洞中的酒杯既然各不相同,那麼真正裝有聖水的杯子,便絕不是這其中任何一種。
目前唯一的線索,也就是如此罷了,看那大祭師卓頓與族長巴桑略微閃爍的眼神,或許他們對這秘洞聖水還有所隱瞞,沒有全部道出。
不說就不說,她回國心切,也沒那麼多時間再管閒事!
“你這人,怎麼這樣冷血無情,見死不救?”多傑低叫。
秦驚羽斜睨他一眼:“多傑少爺,你搞清楚,剛纔只是個猜測而已,鬼知道當年這秘洞裡發生了什麼事!你要我去找聖水,去救你族人,我自認沒那個能力……”
話沒說完,就聽得洞口有人接道:“不,你有這個能力。”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是驚詫轉頭,但見那洞口立着一人,一身紗袍,兩袖清風,不正是大祭師卓頓?
“你……”秦驚羽心頭一個咯噔,以她超常的五感,對方從外進入,自己竟沒有半點察覺到,這當今世上最接近神的人,當真是名副其實,着實可怕!
“大祭師,你怎麼來了?”多傑迎上去,恭敬行禮。
卓頓踏進洞來,與衆人一一見禮,嘆道:“並非我跟蹤而至,這阿金是我送給多傑的禮物,其心意與我也是相通的……知道有人成功進入秘洞,故而前來一看究竟。”看了看平臺上的衆多酒杯,微微垂眸,掩住眸底一抹痛惜,“方纔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原先我總是不明白這其中情景,如今身處洞內,近在咫尺,卻依舊感應不到聖水的存在,由此看來,秦公子的猜測,應該就是事實的真相——聖水被盜,本族危矣!”
秦驚羽皺眉安慰道:“大祭師也不必難過,聖水遺失年月已久,這麼多年來,你們族人在這裡不也生活得好好的,沒甚損失,那聖水神燈之說,也許只是無稽之談,不理也罷。”
“你懂什麼!”多傑怒道,忽然流出淚來,“這些年來,本族夭折枉死莫名離世之人不在少數,我剛出生的妹子,我阿媽,就是這樣沒了的!我阿爸說,這就是天神降下的報應!”說話間,那阿金也從他袖口探出個頭來,對着她一陣齜牙吼叫,控訴其罪行。
秦驚羽沒想到會觸到他的痛處,吐吐舌頭,趕緊噤聲,跟這些信奉鬼神的古人,實在沒甚好說。
忽聞陣陣腳步聲傳來,擡眼一看,卻是族長巴桑走近洞口,遲疑低喚:“大祭師,是你嗎?”
“阿爸!”多傑奔出洞去,撲進他懷裡,“阿爸,你怎麼來了?”
“我見禁地外的巨石移位,就帶了雪獸過來看看。”巴桑大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笑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哭鼻子?”
“巴桑,你也進來看看吧。”卓頓朝他招手,沉重開口,“原來聖水早已被盜。”
“什麼?”巴桑聞言大驚,趕緊奔進來,“天哪,怎麼會這樣?!”
待他仔細看過現場,又經多傑在旁解釋,方纔明白過來,頓時臉色青白,捶胸頓足道,“都怪我,是我犯下的錯事,風如鏡,這個陰險的小人!該死的白眼狼!”
“阿爸別難過,我一定會把聖水找回來的!”多傑攥緊拳頭,眼光卻是朝這邊望過來,面露祈求。
秦驚羽只當未見,卓頓瞧着她的神色,長嘆一聲:“多傑所說不假,講出來你們也許不相信,本族在這十年來人數銳減,五年來更是沒添過一名新生兒,這不是意外,而是天命!我冥思苦想,終日思索對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眼光掠過洞口紫光,滿目欣慰,話鋒一轉道,“沒想到竟有轉機,世間居然有如此奇妙的神兵利器,輕輕鬆鬆就破解了洞口戾氣,令昔年隱秘呈現人前,真相大白,此乃天神所佑,本族氣數未盡,有救啊……”
秦驚羽懶得聽他長篇大論,聳肩道:“好了,洞中情形就是如此,無需多言,一看便知,如今秘洞戾氣已消,三位就在這裡慢慢看,回頭把劍帶回來還我便是。”
“慢着!”巴桑聽他們此番對話,已經明白當前情勢,一步擋在她面前,“秦公子當真不願出手相助,搭救我全族將近三千條無辜性命?”
“族長真是說笑,把我吹捧得跟救世主似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秦三一個外族人,何德何能,竟能拯救你族於水火?憑什麼非得是我,而不是別人呢?再說,你又當那北涼王庭是什麼地方,紙糊木扎的麼?”秦驚羽搖頭輕笑,撇開他,繞道而行。他們正主隱在幕後不出面,卻拿自己當槍手使,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巴桑嘆道:“本族祖訓,族人不得踏出雪山範圍,更不得對北涼王室不利。”
秦驚羽輕笑道:“族長不覺得這樣的祖訓太過迂腐嗎?你們自願受欺,自甘滅亡,又怪得了誰!”
巴桑在背後不甘心道:“聖水自古就是本族所有,師出有名,如若秦公子幫助本族奪回聖水,我這族長之位願拱手相讓!”
秦驚羽聽得哈哈大笑:“族長之位?對不起,這官太小,我沒興趣。”
“秦公子請留步,聽我一言。”說話之人,卻是大祭師卓頓。
秦驚羽停住腳步,卻不回頭,只冷笑:“大祭師莫非要做那過河拆橋言而無信之人?”
卓頓淡然一笑:“我之前說過,只要秦公子前往查探秘洞,我就讓你帶走東陽公主,修行之人自當說話算數,幾位請便。”說完又朝巴桑點頭道,“出行腰牌呢,這就給他們罷。”
巴桑嘆口氣,從腰間掏出一物,擲了過來:“接住!”
雷牧歌長臂一撈,抄在手中,低頭一看,是一枚青色令牌。
“多謝!”秦驚羽笑了笑,眼見所有人都已出得洞來,擡臂一揮,釘在洞頂的神劍應聲而出,直直落下,被她一把抓住,插回劍鞘。
“牧歌,我們走。”
雷牧歌答應一聲,疾步跟上。
“哎,光叫他,怎麼不想想還有我……”蕭焰望着兩人的背影無奈一笑,低聲嘟囔,也是跟着走入甬道。
他們三人沿原路返回,直到出了禁地門戶,也沒見後面有人追上來。
卓頓的態度雖然有些奇怪,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至於出爾反爾,所以也不必擔心。
只是,他真的死心了?
回到帳篷,秦驚羽隨意坐下,托腮沉思,雷牧歌看出她情緒不佳,沉吟道:“你覺得哪裡有問題?”
秦驚羽搖頭:“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感覺他們放行得實在太容易了,跟之前的行事作風全然不符……但願,是我多想了。”
“要不,我們就按原先說的,趁夜離開,可好?”
秦驚羽直覺不妥,卻又說不出來緣由,只得點頭應允,想想又補上一句:“蕭焰他們,也一併通知吧。”
雷牧歌正走到帳簾處,聞言一滯,卻也沒說什麼,輕聲應下。
秦驚羽輕嘆一聲,她不是沒瞧見他的遲疑,但想來這一路虧欠那人太多,怎麼也再狠不下心來將其拋下不理,也罷,出了石壁洞口,溫泉爲界,各走各路便是。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帳外一陣喧嚷,秦驚羽沒來由心頭一顫,起身走到帳邊:“出了什麼事?”
有人揚聲驚叫:“主子,不好了,公主殿下……沒氣了!”
……
半個時辰之後,秦驚羽站在門外,對着那屋內笑意淡淡之人不情不願,咬牙切齒——
“我答應,幫你找回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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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結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