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蕭焰他娘,南越皇后!
秦驚羽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柳皇后出現軍營的原因多半是因爲得知他身受重傷,而自己,卻是那導致他受傷的罪魁禍首,難怪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會那麼古怪。
解決了一個葉容容,又冒出來個柳皇后,聽說這兩人婚前她還是葉容容的乾孃,對其素來疼愛得緊,有她保駕護航,這樁婚事只怕沒那麼容易掰脫。
也怪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些。
略微點頭,算是打個招呼,秦驚羽側開身,讓出條通道來:“路上辛苦,進去坐吧。”
看在對方是他的母親份上,這禮數也就差不多這樣了。
她愛他,所以試着去接受他,但並不意味着她也能接受他的家人,至少,現在還不行。
柳皇后看着她沉靜自若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態度,眼底閃過一絲困惑,卻也來不及多說,自是愛兒心切,急急朝內室走去,這一打岔,蕭焰已經披衣起身,迎了出來。
“娘。”
“焰……阿焰,讓我看看你,傷在哪裡了?要不要緊?到底是哪個該死的賊人傷了你,我定不饒他!”
原來還不知道兇手是誰呢。
眼看柳皇后含淚擁住他,一時真情流露,秦驚羽撇撇嘴,如實相告:“不好意思,那個該死的賊人就是我。”
見柳皇后僵在當場,蕭焰趕緊扶她坐下,輕聲安慰:“只是一時失手,皮外傷而已,娘你看看,我這能吃能睡能走的,哪有什麼事?”
“皮外傷?你的背,你的腿,哪一處不都說是皮外傷?你呀,回回都瞞着藏着,什麼都自個兒去撐!”柳皇后撫過他消瘦的臉頰,滿眼心疼。
蕭焰笑着握住她的手:“這回絕對不騙你,真的不打緊,驚羽還給我送來顆寧神醫的茯苓首烏丸,那是當年父皇都沒能求來的丹藥呢,娘你就放心吧。”
聽他這麼一說,柳皇后的臉色緩和了些,目光落在她那身素色便裝上,微微頷首:“我聽說你停了戰,不再南進,還親自照顧阿焰,也算是難爲你,倒不枉阿焰他如此相待……”
秦驚羽抿了抿脣,剛要出口,卻聽得蕭焰岔開話題,關切詢問:“對了,前方路況十分糟糕,娘你怎麼來的?父皇竟捨得娘冒險麼?”
“再糟糕也是要來的,我是帶着人偷偷出宮,你父皇忙於賑災,並不知情。”柳皇后末了又補充句,“葉夫人進宮稟報,着急得不行,說是小風帶着容容從府中跑了,估計是往這裡來,我哪裡還坐得住,生怕這姐弟倆又惹出什麼亂子來,路上又聽說你受了傷,嚇得我真是魂兒都沒了!唉,你這孩子,自小最是安分踏實,大了卻最讓人憂心!”
“都是孩兒不好,總是讓娘擔心。”蕭焰面露慚愧。
柳皇后拍着他的手道:“罷了,只要看到你沒事就好。”
門外一大羣人候着,秦驚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立在原地聽着看着,不經意見得柳皇后面上一抹倦色,隨手取了案几上的茶壺,倒了杯涼茶過去。
柳皇后接過來,放在身邊,面色又柔和幾分,朝她點點頭:“你也坐下吧。”
秦驚羽也不忸怩,當即找地方坐了,擡頭卻見柳皇后直直盯着自己看,探究中帶着狐疑,不由得一愣,本能摸了摸臉頰:“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蕭焰在對面撲哧一聲笑,換來她怒目一瞪:“笑什麼笑,小心扯到傷口,好不容易纔結痂的。”
“知道了。”蕭焰笑意吟吟點頭。
柳皇后看得真切,舉袖去拭擦眼角,一副感慨莫名的模樣,惹得蕭焰斂容低問:“娘?”
柳皇后嘆口氣道:“這幾年來,我還是頭一回看見你笑,笑得這樣開懷……你們的事,娘以後不再插手了,只要你覺得歡喜,想怎樣就怎樣吧。”
蕭焰驚喜低喃:“娘……你答應了?”
柳皇后無奈嘆氣:“有你這樣的傻孩子,娘不答應又能怎樣呢?”
蕭焰眉開眼笑,挽住柳皇后的胳膊輕搖:“謝謝你,娘,我早說過,你會喜歡驚羽的,一定會喜歡她的。”
喜歡?纔怪了。
秦驚羽倒不像他那般開心,從這柳皇后的眼神裡可以看出,她對自己並無太多滿意,此時應允不過是礙於蕭焰受傷,順着他的意思罷了。
暗地冷哼,轉眸卻見柳皇后正望着自己,眸光復雜晦澀,似是指責,又似認命:“世間女子有那麼多,我兒卻只認定你一個,除開這樣不俗的樣貌身份,真不知你到底好在哪裡。”說罷便是長長一嘆。
蕭焰在旁不安喚道:“娘——”
柳皇后擺了擺手:“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便不會反悔,聽我把話說完。”看着對面帝王裝束神情淡漠之人,語重心長,微微倦乏,“這世上做母親的人,不管是貴爲皇后,還是身爲平民,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過得美滿幸福,只要是他喜歡的人,但凡品行端正,身家清白,我也都認了。我也不是對你有什麼成見,聽阿焰說你不得已才扮作男子,一直小心翼翼,過得辛苦,以前那些從天京過來的傳聞我也沒怎麼信,但你想想,我頭回見你,你就跟別的男子糾纏不清;這第二次見,你又刺了阿焰一劍,你說,你叫我怎麼對你喜歡得起來,怎麼放心把我兒交到你手裡?”
“娘,都過去了……”
“阿焰你別插嘴。”柳皇后輕叱一聲,眼神變利,直視着秦驚羽,“希望你能夠體會一名母親的心,我現在就要你一句話,一個承諾,阿焰爲你付出這樣多,做了這樣多,你須得答應我,今後好好對他,絕無二心。”
秦驚羽抿着脣,想來想去,自己也就是在蒼岐皇宮中與葉霽風有過往來,要不就是程十三,或許是恰好被這柳皇后看到,所以對自己心懷不滿。
說來,也確是自己有過在先,怪不得誰。
“驚羽,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剛纔的話,你可願意?”柳皇后眯起眼,收起之前的嚴厲,換上淡淡笑意,“關愛他,理解他,體諒他,信任他……你做得到嗎?”
她敢說,這母子倆的性子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而她,偏偏總是吃軟不吃硬。
面對這樣一位神情殷切言笑晏晏的長輩,拒絕的話自然很難說出口,何況,她想不出好的理由來拒絕,特別是看到她身邊那人清澈期冀的眼神,更是沒法搖頭。
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秦驚羽嘆息,點頭:“我……盡我所能。”
柳皇后輕舒一口氣,更瞥見蕭焰暗暗投來的感激之色,端起放在案几上的茶,笑容加深,一口飲盡。
秦驚羽看着她的動作,忽而有絲醒悟,暗地懊惱。
媳婦茶……
自己好端端地做什麼不好,非要去倒杯茶,巴巴趕着要去當人媳婦兒不是?
柳皇后放下茶杯,又細問了幾句蕭焰的傷勢,言語間對她倒有幾分讚賞,大抵是覺得她地位尊貴,卻捨得放下身段來做這照顧人的事情,此番心意,實屬不易。
其實這有何難,想當初,當初……
忽一愣神,方纔腦中一閃而過的,竟不是在雪原山洞裡照料他的景象,而是在另外一處全然陌生之所——
又是木牀,又是竹凳的,窗臺上還曬着魚乾之類的物事,但她確定這輩子沒去過這樣的地方啊!
揉了揉額頭,聽得柳皇后正肅容道:“小風和容容呢?他們還在這軍營裡?”
蕭焰點頭:“正是。”
柳皇后淡眉蹙起:“小風並不知情,而容容這丫頭,也太不知好歹了些。這事你就別管了,交給我來處理。”
秦驚羽收斂思緒,瞧着她的神色,似乎對這位兒媳皆乾女兒隱有不滿,卻也不好說什麼,正好聽得外間腳步聲,有人輕咦一聲道:“怎麼一下子冒出來這麼多人?”
她聽出是銀翼的聲音,生怕他跟南越諸將言語不合起衝突,趕緊站起:“銀翼來了,我出去下。”丟下一句即是匆匆出門去。
“銀翼?”柳皇后不解喃道。
蕭焰溫言解釋:“就是西烈皇帝蘭棠,他原是驚羽的屬下,銀翼是他以前的名字……”
銀翼站在門外廊前,與她一樣,都做尋常打扮,身後不遠是一隊黑衣親衛,壓根不理那門口一大幫子人,只碧眸微眯盯着她:“你找我?”
秦驚羽點點頭,拉他到一邊:“大營那邊情況如何?”
“我讓曲元盯着的,東陽的士兵也沒什麼問題,你不用擔心,不過你那雷將軍和李大夫沒見人影,不知躲哪裡傷心去了。”
難得聽他說出句玩笑話,秦驚羽笑了笑:“如果這時候蕭冥殺個回馬槍,我們就全軍覆沒了。”
銀翼冷哼:“只怕他再沒這個機會了。”
秦驚羽挑眉:“什麼意思?”
銀翼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秦驚羽聽得背後聲響,一把按住他:“等下再說!”
回過頭來,柳皇后已經立在門口,目不轉睛看着銀翼,嘴脣嚅囁着,神情微微激動:“你……就是紫煙妹妹的孩子?”
銀翼疑惑瞥去一眼,低聲朝旁詢問:“這是誰?”
“蕭焰的娘。”
“倒真熱鬧,一個個都跑來了。”
兩人自顧自說話,柳皇后慢慢過來,走到他面前,含淚道:“我與你母親算是很好的姐妹,還差點定下兒女姻親,說起來你還該喚我一聲姨,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你跟你父親長得真像。”
銀翼哼了一聲,淡淡道:“是麼,我沒見過他。”
“可憐的孩子,聽說你從小吃了不少苦。”
“還好。”
柳皇后被碰了軟釘子,也不覺什麼,只怔怔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故人之子,又是欣慰又是唏噓,倒是秦驚羽覺得過意不去,好意解釋:“皇后別在意,他就這性子,對誰都是冷冰冰,習慣就好了。”
“女人就是多嘴。”銀翼低聲嘟囔。
秦驚羽剜他一眼:“好心當作驢肝肺,哼哼,真懶得理你。”
眼見他倆親暱吵鬧,熟稔非常,柳皇后擔憂朝那倚着門框的人影投去一瞥,在接收到對方安然含笑的眼神後,才稍稍放心,拉起秦驚羽的手笑道:“怎麼還叫我皇后?該改口了。”
秦驚羽石化在當場。
方纔在屋裡的時候,她對自己也是態度清淡,沒這麼熱情啊。
這,受什麼刺激了?
柳皇后笑了笑,續道:“年輕人臉面薄,現在叫皇后也沒什麼,等你和阿焰從天京回來,那時再改口也行的。”
銀翼警覺問出:“你們要去天京?去做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秦驚羽同樣無辜望着他,不僅他不知道,她也是一樣啊。
柳皇后笑得溫和:“我也是剛聽阿焰說的,這兩國聯姻乃是大事,馬虎不得,得按程序一步一步來,我這就回去與他父皇商量,等蒼岐這邊局勢安定一些,就讓聶丞相去天京提親,在此之前,阿焰先得去向你父母負荊請罪,求取諒解。”
銀翼臉色變了幾變,哼道:“那麼着急幹嘛?”
“做父母的自然會心急,他父皇跟我還想着早點抱上自己嫡親的皇孫呢。”柳皇后一句笑過,目的達到,即是朝後退去,“好了,你們有事商量,我也不多打擾了,你們說你們的,我回去看阿焰換藥,驚羽你等下再去瞧他吧。”
看她面帶微笑施施然離開,扶着蕭焰進門,再聽得風中飄來句附耳低語:“孃親自出馬幫你解決……怎麼感謝我……”
“娘想要什麼感謝?”蕭焰輕笑。
“只要你倆好好的,日後給我們多生幾個孫兒孫女也就是了……”
秦驚羽耳力超常,自是聽在耳中,暗地撇嘴,這個柳皇后,還是頗有心計嘛,不如外表那般無趣。
忽想起一事,急急問道:“對了,你剛纔說什麼,什麼叫蕭冥沒機會了?”
銀翼心裡還念着柳皇后那番提親的言辭,朝那邊房間不豫瞪了幾眼,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颶風騎一直追蹤到北涼邊境,只尋到幾具南越親衛的屍身,看樣子,風如嶽這回動了真怒,蕭冥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