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紛至沓來

“此乃楊時楊中立,方纔去職,聽聞太子所爲,便於餘一同拜見。”羅從彥指着身後老者介紹道。

楊時拱手道:“拜見太子殿下,冒昧來訪,實在失禮至極。”

態度一點都不誠懇,可以說是隨意至極。

然而,他有這個資本。

楊時便是程門立雪的男主角一,尊師重道的楷模典範。

且楊時學問精深,在二程過世後,實際已經是理學界的首屈一指的存在。

且他年過六十的人,哪怕見到皇帝人不行禮也沒什麼問題。

所以,趙桓不怪反喜,起身躬身道:“龜山先生來訪,蔽舍蓬蓽生輝,實在榮幸至極,若是聆聽先生教誨,死亦無憾。”

“殿下過獎,過獎啊。”楊時撫須笑道,顯得受用至極。

趙桓又道:“向年,先生爲餘杭知縣時上疏請廢花石綱,爲奸佞記恨而免職,如今白身無事,請就東宮歇腳,如何?”

“吾志在學,不在官,近來偶有所得,正要遊學各地體悟天心,不能留在此處。”楊時並沒有因爲太子恭敬就受命,直接拒絕了。

看趙桓好不失望,楊時笑道:“殿下不必失望,有羅從彥在,文學無憂也。

且吾遊歷天下,正好替殿下揚名,以固儲君位。”

“如此,有勞先生費心了。”趙桓拱手謝道。

有理學界龍頭背書,趙桓的名望肯定是扶搖直上。

待天下人都對太子充滿企盼時,趙佶想換儲君也換不得。

羣情洶洶,嘯聚宮門外叩闕請命,趙佶敢大開殺戒?

只要趙佶不想成爲有宋第一昏君,就只能遵從民意,保趙桓儲君不失。

此乃揚名天下的意義之所在。

“殿下不必客氣。”楊時擺手,問道:“未知殿下繼位後,如何行事?”

趙桓答道:“逐小人,正本清源;清吏治,整頓朝綱;整軍伍,備敵於外;平盜匪,安靖地方;輕賦稅,修養民力;治經濟,積蓄錢糧。

大體便是這些,具體實施,還待斟酌。”

“殿下想法甚好,所幸時日尚多,且可計劃妥當,如今日這般冒險,少行爲妙。”頓了頓,楊時又道:“儲君無權,當忍則忍,待登基發作不遲。”

“謹受教。”趙桓應下。

楊時道:“吾此來,一是送仲素入職東宮,二是有兩個學生託付東宮,未知殿下可願接收?”

“先生不願屈就東宮,留下高足亦可,如何能不歡欣之至?”趙桓道。

楊時微微一笑,道:“少陽,德明,還不拜見太子,更待何時?”

伺立身後的兩人走到趙桓身前,拜道:“學生陳東(歐陽澈)拜見太子殿下。”

“原來是人見愁與鬼亦憎來了,甚好!”

楊時笑道:“卻不想兩個劣徒的諢號居然傳到了殿下耳中。”

歡喜之下,趙桓直接呼出了兩人的諢號。

本來,綠林好漢纔有好漢,陳東歐陽澈二人都是太學生,不該有諢號的。

當面直呼,更是失禮至極。

但是看兩人模樣,但是頗爲得意的模樣。

概因這兩個諢號,有一番來歷,普通人真的博不到。

此時蔡京等人隻手遮天,朝野內外多有不滿卻敢怒不敢言。

陳東無所顧忌,不管時間場合,只要人多,必然加以抨擊。

因爲怕蔡京報復,其餘人都不敢距離他太近,時間久了,人們看到他就愁,故稱人見愁。

歐陽澈也是一般無二,性尚氣節,敢於直言,以國事爲己任,常縱談世事,善談世事,慷慨尚氣,憂國憫時,見識明達,切中時弊。

其正氣之足,人皆以爲便是鬼怪見了都要繞道走,因此送諢號鬼亦憎。

陳東歐陽澈二人,乃是年輕輩中一二號大噴子,殺傷力十足。

趙桓扶住兩人道:“得二剛直之士,東宮豈有行差踏錯之理?”

“不敢擔當殿下誇獎,只願以身而安天下。”歐陽澈答道。

陳東道:“今日之事,蔡京壞亂於前,樑師成陰謀於後,楊戩禍亂於民,朱勔結怨於東南,童貫又欲結怨於遼。

願助殿下誅此五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

聽到這話,趙桓又是感慨莫名。

靖康初,陳東便曾上書請誅六賊。

不過這個時候王黻還是小弟弟,民間知道的不多,因此六賊變成了五賊,李彥也還是楊戩。

同樣靖康初,歐陽澈應制條敝政,陳安邊禦敵十策,未得呈遞,復採朝廷之闕失,政令之乖違,可以爲保邦御俗之方、去蠹國殘民之賊者十事諫上。

可惜,欽宗聽而不聞。

後來李綱被罷免,正是陳東奔走聯絡軍民聯合請願,方纔起復,最終擊退了金兵。

宋高宗建炎元年,陳東上書乞留李綱,而罷黃潛善、汪伯彥等人,以爲“欲復中原以定大計,非李綱不可”,從者數萬。

同年八月,歐陽澈亦上書指責高宗“宮禁寵樂”,並請罷黃潛善等,啓用李綱,主戰迎二帝南歸。

這觸犯了趙構的忌諱,於是兩人同時被殺。

思緒一閃而逝,趙桓道:“吾意,少陽就左庶子,德明就司議郎,從吾左右,直言進諫,拾遺補缺,可好?”

“謹遵殿下令!”兩人拜下。

楊時笑道:“這兩劣徒文學未得幾分真傳,嘴刀子割人確是厲害,殿下可有得惱怒的時候。”

“唐太宗得魏徵,惱怒其實不少,然始有貞觀之治,吾得少陽德明,亦可開本朝大治時,區區憋悶,何足道哉?”

聞言,衆人盡皆微笑頜首。

顯然,趙桓的言論很符合他們的心意。

趙桓又說道:“在此,還要多謝先生舉薦兩位賢良於東宮。”

“其實吾意替他等尋個出身罷了。”楊時道:“二人性格剛直,可謂神厭鬼憎,仕途定然無望。

看他們本性難改,長久若此,必爲小人謀害,託付殿下,終歸能保得性命。

且,二人家貧,若不投東宮,怕是家小難養,實非丈夫所爲。”

“先生放心,必不負先生託付。”趙桓承諾道。

正說着,又有三人進來拜下。

領頭的羅戩道:“臣羅戩拜見太子殿下,見過龜山先生。”

趙桓扶起,道:“想來學諭亦是免職了。”

羅戩道:“非免職,臣得授秉義郎,西安州判官。”

“爲了孤立東宮,政事堂倒也捨得下本錢。”楊時冷哼道。

不論品級還是實權,一州判官都比武學教諭高出不少,由此可見蔡京等人孤立東宮的心思之急切。

“武學多趨炎附勢誇誇其談之輩,學諭即去,恐武學再難有賢才出。”張叔夜嘆道。

“本來便飽受排擠,外放即得自在,亦可施展平身所學,並無不便。”回了一句,羅戩又對趙桓道:“只是心憂殿下武力不彰,難以護持左右,是故引薦兩位賢才來,以爲助力。”

“臣範瓊拜見太子殿下。”

“臣李成拜見太子殿下。”

趙桓笑道:“得兩位襄助,不甚歡喜,且起來說話。”

“兩人皆有勇力,李成,乃禁軍弓手,挽強異等,能開三百斤強弓!

範瓊爲禁軍都頭,頗有計謀,忝入衛率,再合適不過。”羅戩介紹道。

媽賣批!趙桓心裡暗罵。

這倆可不是好貨。

靖康時,李成累官淮南招捉使,事變後乃聚衆爲盜,先擁兵自重,後劫掠淮西,兩次招安復叛,被宋庭擊破後降金,屢次進攻南宋,多爲金國立功。

不得不說,李成自身武力出衆,統兵亦是出色,確實牛逼。

當時南宋爲了搞定他,以張浚爲統帥,大將有岳飛、楊沂中、陳思恭等。

以當時的情況,楊沂中、陳思恭的名望、戰功、自身本事,都不遜色岳飛。

由此可見李成牛逼。

這樣的人,趙桓是可以接受的。

自己不行,就不能指望別人仍然忠心耿耿,好比張仲熊,趙桓並不另眼相看。

但是範瓊這個傢伙,就太噁心人了。

被劉子羽設計幹掉的,就是他。

靖康之變中開封城破,範瓊揮舞利刃監押二帝出城,並嚴禁百姓官員送行,同時,他還搜捕皇族親王、公主、后妃,盡皆送入金營。

也就是說,欽宗自己,他爹趙佶,衆多兄弟姐妹,包括當時欽宗的太子,全部都是範瓊押解到金營的。

看到範瓊,趙桓覺得簡直比吃了蒼蠅還難受。

豈能不罵娘?

而且趙桓推測,以這二人的品性,大概率是爲了投機來,忠心難以保證。

只是衆多大賢在,又是羅戩好心推薦來得,實在不宜表露出異樣來。

畢竟別人又不知道這兩貨是什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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