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太突然了。
恰恰是李暮蟬全心招架,以迎諸敵的時候。
還是險象迭起,無暇他顧之際。
一刀直戳要害,端是又狠又毒。
出手的,當然是他身後之人,身後所護的那名女子。
只能是這個人。
李藥師。
李藥師一刀紮在他的後心,刀上還泛着妖異的藍,令人觀之色變。
唐門四凶和楊無忌卻彷彿早有預料,有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人冷眼旁觀,有人似在無聲嘆息。
李暮蟬的表情卻沒有太大變化,他只是蹙眉凝目,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嘴角的血線更濃稠了。
“啊!”
他長呼出一口氣,又像泄了氣,淡淡的白氣夾雜着血腥,自脣齒間溢出。
這一口氣,也帶走了他眼裡的生機。
短刀退去,一個血洞已由背至胸顯露了出來。
李藥師微微側過腦袋,眨眨眼睛,露出一抹嬌俏又狡猾的笑,皓白如玉的面頰上還濺着幾滴血珠。
李暮蟬沒有癲狂,也沒有大吼大叫,甚至不覺得痛,只是蹙眉啞聲問道:“這就是你的選擇?”
李藥師輕輕“嗯”了一聲,笑聲好似銀鈴:“我可不想始終都站在你的背後,而且,我也不光是三十六洞的洞主,我還是公子羽的師妹,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李暮蟬呻吟了一聲。
他彷彿後知後覺般,終於痛了起來。
而李藥師的眼裡也有了淚光,不知是心疼,還是憐惜。
“哈哈哈,什麼梟雄豪傑,身負絕世武功到頭來居然敗在一個女人手中,就跟當年的白天羽一個鳥樣,全是蠢貨。”
胖子嗤笑着,眼裡既有狠意,也有快意。
而李暮蟬胸口的那個血洞,正一個勁兒往外溢血,清晰可見,觸目驚心。
好狠的一刀。
李藥師一刀得手,即刻抽身,退的很快。
所有人都看着這個末路豪雄,似乎在等待着他生命的終結。
但卻沒人敢強攻出手。
一個人越是快要死的時候,往往越是危險,何況還是李暮蟬這等無雙強人,只怕臨死前的反撲必是驚天一擊,神鬼動容。
而且這穿心一刀,換作別人恐怕早就斃命當場了,偏偏李暮蟬還能說話,還能站着,屹立不倒,何其驚人。
李暮蟬當然不會就此等死,他振衣捲袖,澎湃勁風席捲八方,漫起的塵囂中到處都是刀光,還有劍影,還有掌勁,狂亂的攻勢駭得所有人不禁變色,連連避閃,誰敢攖其鋒。
但這些人也都在狂喜,就像人之將死前的迴光返照,李暮蟬越是如此,便愈發說明他已窮途末路,快要死到臨頭了。
忽然,塵囂中竄出一道急影,拖着血線,直撲遠方。
“追!”
一羣人俱是神色大變,紛紛緊隨而上。
絕不能讓李暮蟬逃了。
他們都已露了面,也顯露了身份,若不能將其擊殺,一旦此人逃脫,還留了一口氣,往後他們可就得時時提防,夜夜難眠了。
前來圍殺的也不光他們幾個。
四方山野,不知不覺已圍聚了不少“青龍會”的人馬,而且還是由十二位壇主領頭。
比起幾大龍首,這些壇主其實要藏的更深。有的隱於各門各派,有的藏於各方各勢,輕易是不會動的,而他們存在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行“青龍換世”之舉。
有的人一輩子都在蟄伏,就像李暮蟬當年所遇見的第一個敵手,那個老乞丐,他就是這樣的人,蟄伏於魔教,卻又不甘忍受棋子的命運,最後叛投金錢幫,死在了那座破廟裡。
這些人裡面,少不了名動一方的大人物,也有一些在各方勢力中舉足輕重的狠角色,更不缺市井中的小人物,魚龍混雜,囊括三教九流,黑白正邪,甚至是廟堂官府中都有人。
許多年的蟄伏,令這些原本都籍籍無名的人有了各不相同的際遇,天差地別的身份。
而在這層層僞裝之下,他們都在等着“青龍換世”,活回自己。
三百六十五個壇主皆非尋常,各自身負奇技,又善於蟄伏,韜光養晦,日積月累之下,在不聲不響中有絕大多數甚至已不弱於苗天王。
這纔是青龍會真正的底蘊,也是公子羽得以穩坐“大龍首”之位的底氣。
十二位壇主,再加上二十多位“青龍會”的子弟,全都是來殺李暮蟬的。
絕不會讓其逃走。
公子羽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殺掉李暮蟬。
因爲只有李暮蟬死了,他才肯放心動手,沒有後顧之憂,去行“青龍換世”之舉。
這是對一個敵手的尊重,也是對李暮蟬的忌憚。
李暮蟬的臉色很蒼白,眼神更是陰沉,振臂沖霄,仿若飛鳥。
猝然,四方忽見數名青龍會子弟自林間飛出,手牽大網,封他退路。十二名壇主也都齊齊出手,這些人俱是藏頭露尾,戴着面具,手中兵器千奇百怪,很難藉此判斷出對方的底細來路,想來定是暗中苦磨刀刃,只圖一鳴驚人。
身後幾人亦是急追而至,見此情形先是一驚,旋即大喜:“李暮蟬,你的死期到了。”
看到這十二位壇主,李暮蟬的臉色更白了,胸膛不住起伏,且每一次喘息似乎都有血腥自傷口中瀰漫散出,夾雜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他的眼神仍然冰冷,仍然張狂,還有一種被逼至絕境的慘然,以及令人頭皮發麻的陰狠,兇光大放。
大戰開始了。
他雙刀一扣,合一爲劍,一手提劍,一手推掌。
手心血跡被那磅礴掌勁一裹,頃刻化作一道無與倫比的霸道掌力,仿似一團翻滾的血霧,如颶風般席捲而出。
佈網的幾人頃刻筋斷骨折,死在當場。
而片刻耽擱,追兵已至,伏兵亦至。
二十餘位江湖上的高手好手,如今已是展開了一連串快攻。
李暮蟬腹背受敵,孤劍長鳴,劍身一震,頓見凌厲劍影卷向衆人,招架拆擋間又見有人捂着咽喉倒地。
而他的身上也多出數道血痕,盡皆往他胸膛的傷口招呼,避無可避。
難以想象的血戰爆發了。
一羣人兔起鶻落,前赴後繼,伱來我往,騰挪輪換,以暗器擊打,以兵刃劈砍,還有拳掌、毒物,壓根不給李暮蟬喘息的機會。
月下人影追逐,只似羣狼噬虎,慘烈異常。
饒是如此,李暮蟬且戰且行,血戰數裡,劍下、掌下接連斃敵。
很快,唐門四凶倒下兩個,青龍會的十二個壇主死了五個,楊無忌重傷倒地,餘下青龍會子弟盡皆伏屍。
狂吼、恨嘯、厲叫、癲笑,種種聲音在刀光劍影中格外清晰。
廝殺過處,血染青山。
忽然,一陣異香迎風而來,本是兇邪絕倫的李暮蟬突然就像喝醉酒了一樣,身形一晃,踉踉蹌蹌,嘴裡眼裡都流出了血線。
蠱毒。
極樂天女笑聲連連,她跟隨在衆人身後,從不正面出手,直到眼看李暮蟬快要力盡氣竭,她方纔瞅準時機,一招得手。
李暮蟬提劍踉蹌而退,不知不覺,他已給自己挑了條死路,身後是一處陡崖,不知深淺。
夜風凜冽,皓月高懸。
他這一退,只似站進了月中。
而在他的對面,一羣人吐血的吐血,負傷的負傷,眼中俱是難掩驚懼,還有餘悸,以及更加強烈的殺意。
極樂天女款款走了出來,扭着纖腰,如風也似的朝李暮蟬走去。
李暮蟬紅了眼,他眼中滲着血,嘴裡咳着血,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在流着血。
慘烈。
可突然,就在李藥師走近的剎那,李暮蟬眼中驟然綻放出一團死灰復燃般的餘火,令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倒吸一口涼氣,俱皆飛退。
而李藥師臉上的笑容驀然一僵,蓋因一隻大手陡然攥住了她的脖頸。
滾燙氣息撲面而來,看着李暮蟬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迎着那雙發亮發光的眼眸,李藥師稍稍掙扎了一下,眼神晃動,旋即面露微笑,如同引頸受戮般閉上了眼。
李暮蟬面無表情,但氣息卻是一顫,緊握的右手鬆開了幾分力道。
也在這時,一道身影忽然自李藥師的身旁走近,步伐起落看似舒緩,但一步已到近前,伸手,握刀,握的是李藥師手中的刀,再一次刺進了李暮蟬的胸膛。
這一次,刺的是左胸。
剩下的衆多好手也都眼皮狂跳,他們才發現這十二位壇主之中居然藏有如此可怕的高手。
這個人,身形頎長,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從容氣度,面具下的眸子也璀璨明亮。
“師妹,你喜歡上他了?我允許你替他收斂屍骨,憑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他都值得這般待遇,也完全配得上你。”
輕柔的嗓音自面具下響起,來人身份已然揭曉。
正是“青龍會”的大龍首,公子羽。
既然鐵了心的要殺一個人,那當然只有親自出馬,親眼看着對方倒下去,才能徹底安心。
只在極樂天女失神的注視下,李暮蟬那屹立的身軀,終於倒了下去,倒向了身後的千丈懸崖,無底深淵。
公子羽也長呼出一口氣,李暮蟬不死,他便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實在不吐不快。
尤其是得知此人武功大進,神功有成,那就更不能讓其喘息活着了。
如今此人一死,天下盟的人當然也就沒了爲之堅守的東西,不論是忠心的還是不忠心的,都會爲他所用。
這個人,必須得死。
他望月長嘯一聲,終於一吐爲快。
此等大敵一除,就只剩上官小仙的“金錢幫”了。
但他如今所看見的,似乎已不單單是整座江湖……
“回去吧,這座江湖還在等着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