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高牆,綠竹。
冷香園內,蒼勁的竹林間,乍見人影起落,仿似風中飄葉,一飄一蕩,已去到五六丈遠。
李暮蟬縱身急掠,目光掃量的同時還留意着四方的動靜。
倘若公子羽三年前就已着手佈置,那這園子裡說不準也留了手段。
他收斂了氣息,連同那雙明淨的眼眸也幽暗了下來,仿似化作一團急影,在黑暗中穿梭。
不一會兒的功夫,李暮蟬已到了當年那座別院的附近。
但他卻覺查到了異樣,步伐一緩,眼神彷彿凝固了一般。
太安靜了。
儘管如今不是冬日,沒有萬株寒梅吐豔,但仍有百花可賞,偏偏此處死寂一片,莫說動靜,就連蟲鳴都聽不到一聲。
放眼望去,幾盞燈籠正懸在黑暗中,燈色散作一團昏黃的光暈,映出一角屋宇。
可突然,李暮蟬停住了步伐,因爲他嗅到了一股令人肌膚起慄,毛骨悚然的殺機。
夜風徐徐,竟飄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而在那幾盞燈籠的下方,李暮蟬看見了七道身影。
這七個人,全都是高手,而且是非同一般的高手,只一眼,李暮蟬便從中認出了三個如那大堂主一般,練就了陰邪功夫的高手。
而剩下的四個也不簡單。
其中有兩人分別手握一口隱有紫意升騰的古劍,和一柄巨斧。
這兩個人,李暮蟬見過,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的傳人和“大雷神”金開甲的傳人。
之前在百花林外,二人就有過露面,已被青龍會所招攬。
至於最後的兩個,一個是獨手,一個手持金鋼鐵柺。
此二人,前者也是位老熟人,正是那馬空羣;後者應是當年“兵器譜”排名第八“橫掃千軍”諸葛剛的後人。
這是金錢幫的人啊。
這樣的七個人,天底下任誰來了只怕都要退避三舍,暫避鋒芒,可如今,他們都已經死了。
七個人就那麼靜靜地站在燈籠下,一動不動。
有人提劍欲刺,有人握斧欲劈,還有人臉上驚容不散,眼中駭色猶濃。
可惜他們的生命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更讓人細思極恐的是,七個人的死法竟不盡相同。
有人被快刀割喉,有人被利劍穿心,還有人被長槍捅破胸膛,有人右眼是個血洞,有人天靈盡碎,像是遭到棍棒擊打。
每個人都死在一種兵器之下,彷彿動手的有很多人,而且身手都奇高,還都是在驚雷一瞬之間殺了這七位高手。
“不,不對,”李暮蟬的瞳孔忽然收縮,他心念急動,“或許動手的只有一人,這個人在極短的時間裡使用了數種不同尋常的兵器……”
因爲他想起來,這江湖上還有一口箱子。
李暮蟬按住了想要深呼吸的念頭,就那麼站在陰影中,面無表情的看着七具雖死未倒的屍體。
這些人像是瞬間遇敵,又瞬間斃命,電光火石間就已分出了生死。
李暮蟬是真沒想到天底下竟有人能駕馭那口箱子。
而且這口箱子應該不是他鑄成的那一件,莫不是遇到了真的?
此人不但連番變換了七種兵器,且每一種兵器居然都達到了奇絕高超的非凡境地,將這七個高手滅殺當場,委實有些聳人聽聞,不敢想象。
李暮蟬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會是誰呢?
這七個人,所屬的勢力都不同,金錢幫、青龍會,以及老青龍。
竟然全死了。
莫非出現了新的勢力?
李暮蟬沒有急於動作,就像變成了一尊石塑,靜靜地站着,連心跳氣息也都壓的極低。
“嗯?”
忽然,他留意到那三個看似屬於老青龍的高手和之前遇到的有些不太一樣。
蓋因這三人穿的是夜行衣,非是綠衣。
莫非是私自行事?亦或是懷有二心?
至於剩下的馬空羣四人竟暗中結爲聯手之勢,準備衝着對面的三人出招。
而那面露驚容的正是出自這三個人。
李暮蟬幾乎一瞬間就想明白了。
那尊神秘高手應該是先殺的馬空羣他們四個,然後再殺對面的三人。
這三人之所以動容失驚,許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武功?還是相貌?又或是沒想到對方會出手?
因爲三人只有驚容,沒有出招的架勢,分明就是在猝不及防間突然斃命。殺人滅口麼?
正自思忖間,李暮蟬突然眼珠輕轉,但見不遠處的小徑上,數道身影自月華下飄然而至,來的無聲無息。
八個人。
這八個他居然全都認識。
其中六個不是旁人,分明就是“羅剎教”的殺手,而剩下的兩人,竟是追隨孫杏雨的金獅、銀龍。
八人仿似早有目的般的徑直衝着近處別院而來。
李暮蟬心中冷笑,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走了個仇小樓,又來個“羅剎教”,還和孫杏雨的“瑤湖魔宮”有所勾結,果然都是野心勃勃之輩。
看這架勢,十有八九是知道冷香園下的地窟。
畢竟這裡當年作爲金錢幫的藏寶之地,已不是什麼秘密,而且孫杏雨還和上官小仙頗有交情,應是洞悉了不少東西,如今多半以爲青龍會的底蘊也藏在這裡。
這些人來的很快,但他們也都看見了燈籠下的七具屍體。
七個人相顧駭然,失聲驚呼,臉上既有凝重,也有驚疑,一雙眼睛不住圍着屍體打轉。
可李暮蟬忽然渾身一緊,只覺得夜風驟寒,恍惚間生出一股切膚之痛。
殺氣,難以想象的殺氣。
這股殺氣並非是堂而皇之的出現,而是無聲無息,隱入夜風,無跡可尋,近乎於無。
越是如此,李暮蟬的臉色就越凝重,
他不動聲色的匿在暗處,注視着不遠處的八個人,連同他們的周圍。
別院的輪廓有些模糊,儘管燈火微弱,好在還有月光。
李暮蟬心神暗凝,只說就在八人吃驚動容的功夫,他忽然看見那別院旁的一個陰暗角落裡似乎睜開了一雙眼睛。
這尊神秘高手原來一直都在這裡,藏在暗處。
李暮蟬雙眼微眯,竭力想要看清對方的容貌。
可不看還好,這一看,他突然心頭一震,仿似瞧見了什麼出乎意料的東西。
藉着月光,李暮蟬就見那人的面部不像是張人臉,而是一副猙獰怪戾的可怖長相,龍顏碧目,好似一條蟄伏欲動的毒龍,讓人毛骨悚然。
人當然不可能生出這副模樣,那是因爲此人戴着一張面具,青銅龍首面具。
但這張面具不是公子羽的那張。
而且此人的身形極是高瘦,也不是老青龍的體魄。
這個人是誰?
李暮蟬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了一個名字。
那就是……青龍老大。
他絞盡腦汁只能想到這個人。
一想到這個人,李暮蟬就發現自己漏掉了一個極是至關重要的可能性。
他一直都認爲當年的“長生劍”就是彼時的青龍老大,將二者混爲一體。
就像上官小仙和上官仙兒那樣,將她們視作一個人。
尤其是當如今這個白玉京自號爲“青龍老大”後,他就更是這麼認爲。
但假如二者不是一個人呢?
李暮蟬有些懊惱,他怎麼能漏掉這麼一個高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此人倘若真的與那廟堂中的老鬼不是一個人,那就猶爲可怕了。
但有一點李暮蟬能夠確認,這個青龍老大和那個老鬼應該是一夥的,又或許青龍老大不是一個人。
李暮蟬當年就如此猜測過,那張面具後也許從來都不是代表着某一個人,可能是一個教派,一個家族,亦或是宗室。
任何人戴上那張面具都可以是青龍老大。
當年的長生劍,也就是那個老鬼,很有可能只是其中的某一位青龍老大。
而現如今的白玉京,也是其中之一。
至於眼前的這個人,同樣是其中之一。
這也正好能夠解釋,爲什麼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各教各勢誰都難逃興衰起落的過程,獨獨青龍會能長存數百年之久,而且久盛不衰,成爲整座武林的夢魘。
想到這些,李暮蟬已隱隱猜到了一些。
能天衣無縫做到這一切的,只能是那些廟堂裡的人……
他也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公子羽要殺老青龍。
因爲……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