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初夏,距長安一役已是過去一個多月,原本徵伐四起,亂戰不休的江湖迎來了短暫的平靜。
但越是平靜,便越是叫人惴惴不安,心驚膽顫。
因爲公子羽死了,青龍會七大龍首,除燕十三不知所蹤,白玉京謀上奪權,剩下的皆已身亡。
而白玉京掌權握勢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地宮內的諸般奇珍異寶、金銀財寶送去了京城,送給了八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這八個人,不但是皇帝身邊的寵臣,也是權傾朝野的權臣,掌生殺予奪之大權,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在得知白玉京身後的靠山竟然是這八個人後,江湖上的各方勢力,各路巨擘豪雄,也都感到一陣心悸,而且誠惶誠恐,惶惶不可終日。
要出大事了。
不但這八人浮出水面,京城官府同樣也多了一尊大人物。
此人乃當朝侯爺,坐鎮“六扇門”,統領三司,總攬十三省之刑罰,監管江湖,非同小可。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此人姓楊名錚,正是當年“離別鉤”的主人。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朝廷這是準備對江湖動手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
一爐烈火,照亮了一處陰暗的石窟。
爐火的一旁,青年袒露着滾燙泛紅的胸膛,粗糲生硬的兩手之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新傷舊傷層層交織,縱橫交錯,幾乎磨光了指紋,也磨淨了指甲。
這是怎樣的一雙手?
這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一雙絕頂巧手。
因爲這一雙手將要重鑄孔雀翎,而且已經功成一半,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石窟外面,是孔雀山莊的隕龍谷。
谷內蟬鳴正噪,烈日當空,冶兒露着兩條嫩藕似的胳膊,手裡舉着一張小網,跟在李藥師身後捕捉着枝葉上的飛蟲。
聽着一大一小兩個人的笑聲,站在涼蔭下的李暮蟬也跟着笑了笑。
“咳咳……”
可時逢酷暑,他呼出的氣息非但不是溫熱滾燙,反而透着絲絲陰寒,就連臉色也始終蒼白着。
李暮蟬暗呼出一口氣,心中早有思量,這應該就是飛劍客口中所謂的幽靈秘譜的缺陷。
尤其是他在地宮內重傷搏命之後,這種缺陷似乎被放大了。
當年他爲圖自保,不惜掘墳挖屍,以海量屍氣修這路邪功,短短數日,煉屍不下百具,儘管氣候有成,但對自身應該也有損傷。
此事當年便初見端倪,偶有咳嗽,所以眼下這般情形李暮蟬倒也不覺意外。
只是想要化解這缺陷所帶來的隱患,說不得要去那“幽靈門”舊地走上一遭。
他的身旁還站着一個人,秋水清。
孔雀翎是否能夠鑄成,秋水清比李暮蟬還要緊張。
李暮蟬道:“孔雀翎十有八九是在上官小仙她們的手中。”
至於爲何要說她們,只因李暮蟬也不確定此物究竟是在上官小仙的手裡,還是由上官仙兒所掌控。
這姐妹兩個都不是尋常女子,機心深重,連李暮蟬也難以判斷當初見到的那幾個上官仙兒到底是真是假,但對方既然能用“孔雀翎”誘他,便說明此物應該就在二女手中。
這也是李暮蟬一直所警惕的。
長安一役他原本以爲上官小仙會動用此物,但幾番險象環生,卻是猜測落空。
所以李暮蟬纔會認定上官小仙想要贏,想要成就霸業。
因爲她連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在乎。
或者說,金錢幫的利益已凌駕於她的生死之上。
而孔雀翎這等大殺器,定是留着於金錢幫生死存亡之際,或是決戰到了勝負輸贏的最後時刻,用來逆轉乾坤,一招制敵的。這是最後的殺手鐗。
“不重要了。”秋水清淡淡回了一句,語氣卻在發顫,他眼中難掩激動。
李暮蟬笑道:“聽說你秋家的武功需輔以‘孔雀翎’纔有驚天地破之威?”
秋水清毫無隱瞞地道:“此物雖是世上最兇險的暗器,但想要徹底展現它的威力,需得配合我秋氏一族的絕學,不然別人就算得到,充其量也就是一件厲害點的暗器罷了。”
話到這裡,秋水清眼神一爍,目光灼灼,極力剋制着激動的語氣,“但我秋家能將此物化作一件兵器,人器合一,天下莫敵。”
便在二人交談之際,石窟內陡然響起一陣嘶啞狂笑。
“哈哈哈……我成了……我成了……”
那是孔雀的聲音。
李暮蟬與秋水清對視一眼,轉身趕了進去。
一進山窟,李暮蟬頓覺猶如置身火海一般,又像是掉進了一個火爐,四面八方盡是滾滾熱浪,彷彿吸上一口氣能令人氣血沸騰。
山窟內的空間不大,但其中卻擺放着諸多箱盒造物,那都是李暮蟬命人從天南海北尋回的各種精金異鐵,花了大價錢。
非但如此,這其中還有孔雀山莊的大半底蘊積攢,全都賭在了孔雀的身上。
孔雀此刻正自大笑,但李暮蟬卻瞧出他狀況不對,拂袖一捲,化作一股勁風,將其從山窟深處裹了出來。
卻見孔雀喜不自勝,手裡捧着一物,渾身毛髮焦卷,滿目血絲,脣上滿布血口,面上涌着異樣的潮紅。
李暮蟬瞧得皺眉,再擡手徐徐一送,將一股綿柔的內力渡入到了對方體內。
孔雀登時一個激靈,而後漸漸回過神來,忙抓起秋水清腰間的酒壺仰頭一陣狂飲,等一口氣喝完了,才笑道:“總算幸不辱命。”
他攤開手,絕世暗器就在掌中。
秋水清卻目光凝住,面露驚疑,因爲他秋家的孔雀翎明明是金黃色的,但孔雀重鑄的卻有些特別,居然是紫金色的,而且更爲華麗,殺機更盛。
“此物已經我易改,機括、機簧,連同暗器樞紐,全都較之當年更勝一籌,威力更大。”
說罷,這人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山窟內的高溫,他已經在裡面呆了十九個日夜,若非李暮蟬在旁守着,以內力相護,他怕是早就熟透了。
只把孔雀翎交到李暮蟬手中,孔雀當即大步流星的奔出石窟,跳進了一口大水缸裡。
“還在看什麼?”李暮蟬看向秋水清笑道,“試試吧。”
秋水清狠嚥了一口唾沫,伸出的右手從顫抖逐漸變得沉穩,同時還十分鄭重地道:“多謝!”
猶有餘溫的孔雀翎甫一入手,秋水清五指一緊,回身一掠,躍到山窟中腰,雙手運勁而起,也不見如何動作,手中的孔雀翎竟剎那綻放開來,仿若孔雀開屏,又像是亮起千百道流光,千百顆太陽,耀眼奪目,殺機無窮。
李暮蟬眯了眯眸子,手背上的汗毛悄然豎起。
就見這些流光的軌跡走勢不盡相同,有的筆直急飛,有的曲射,有的如蛇蜿蜒疾行,變化莫測。
而那孔雀翎在綻放催發之後,秋水清整個人渾似消失在了流光中,又像是化作一道流光,手中的孔雀翎在變幻中竟然化作一件兵器。
李暮蟬毫不吝嗇的稱讚道:“不錯……咳咳咳……”
他好像已經窺見了這件大殺器的秘密,就像那口箱子,可以化作十幾件兵器,這孔雀翎也相差不大,每一枚暗箭似乎都有其特殊之處,都可成一記殺招,倘若暗箭齊發,便是驚天地泣鬼神。
而且這些暗箭的威力還都極爲驚人,不但能破甲,還可破絕頂高手的護體真氣。
李暮蟬目光閃爍,心中暗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破開朱四的肉身。
“如何?”他問。
秋水清沉聲道:“很好。”
李暮蟬點點頭,“那便好。”
可就在此時,他臉上笑容無來由的一僵,跟着霍然回身凝目,望向石窟外,甚至是望出了孔雀山莊,黑袍墨發無風自動,腰間雙刀輕顫不絕。
像是察覺到什麼,李暮蟬雙目陡張,一字一頓的吐出了四個字。
“小李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