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十三:最後一子
聽到這般言語,皇帝恨的咬牙切齒,氣極攻心,喉間逆血狂涌,嘶聲道:“你……你到底是誰?”
那神秘人思量再三,猶豫了片刻,仿似才下定決心般淡淡道:“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吳明。”
皇帝掙扎着還想起身,奈何身前又見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洶涌氣勁襲來,當即遭受重創,無力跪倒在地。
近侍此時也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個盒子,笑吟吟地走到皇帝面前,將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鐵殼子,內裡中空,大如頭顱,上面還有幾個窟窿,正好分別對應眼睛、鼻子、嘴巴,一側還有機簧,可用於開合。
不等皇帝反抗,這個鐵殼子就已經套在了他的頭上。
皇帝面如死灰,用盡最後的氣力罵道:“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必不得好死……”
吳明輕聲道:“放心,我不殺你……你們也都下去吧,順便把他帶下去。”
“是!”
殿內的羣臣百官聞言俱是動作,一個個身如鬼魅,不過幾個眨眼,竟悉數隱入夜色,沒了蹤影。
近侍疑惑道:“皇上,何不將他殺了?不然遲早是個變數。”
對於“皇上”這個稱呼,吳明似乎頗爲滿意,溫言道:“不必急於一時,此人還有價值。”
末了,吳明又一改話鋒,沉吟道:“你是說,天下盟不見了?”
“不錯。”近侍不敢怠慢,忙迴應道,“除了孔雀山莊以及薛家莊,天下盟的精銳子弟於短短數日之內全都銷聲匿跡,沒了蹤影。”
吳明懶散隨意的坐在龍椅上,撐着身子,好奇道:“這麼多人,究竟會去哪裡呢?”
近侍眼珠骨碌一轉,“或許是隱入市井,或是藏於山野,又或者已離開中原武林。”
吳明眼中一爍,“你是說金鵬王朝?”
近侍點頭道:“畢竟那上官家的另一個人可是帶着金錢幫的餘孽去了金鵬王朝。這麼多年,那人究竟有何經營,誰也不知道。”
突然,殿外傳來一個聲音,“金鵬王朝已爲上官仙兒所把控。”
“哦?”
吳明眼皮一掀,循聲望去,只見那階下有一名看似老成的年輕人,負刀掛劍,正步入此間。
來人走進大殿,遂單膝一跪,低眉垂首道:“獨孤一鶴見過皇上!”
近侍忙笑道:“皇上,這位便是金鵬王朝的舊臣,也是我們招攬的耳目。”
吳明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說來,李暮蟬莫非有意天下?”
獨孤一鶴意有所指地道:“數天前我於長江江畔看到了一個少年,乃是天機棒與明玉功的傳人。”
見其話裡有話,吳明沉吟道:“你接着說。”
獨孤一鶴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閃爍,用一種很詭異的嗓音啞聲道:“半年前,我曾收到過一封自中原之外傳來的書信,上面還有一個人的畫像。”
吳明好似來了興趣,“誰的畫像?”
獨孤一鶴擡起了頭,語氣幽幽地道:“一個少年的畫像,來自金鵬王朝。”
聽到這個回答,吳明並沒有急於追問,而是眯起眼眸,跟着在幾番思忖過後,逐漸變了臉色,“莫非,那幅畫像和伱在江邊看到的少年有關係?”
獨孤一鶴低聲道:“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二人有些相似,很像。”
近侍聽的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那名江邊少年莫非是李暮蟬的兒子?可那幅畫……嘶……”
突然間,這人像是恍然大悟,猛的一個激靈,死死盯着獨孤一鶴,好一會兒方纔澀聲道:“那幅畫……畫的是何人?”
獨孤一鶴的嗓音已在發顫,“便是如今金鵬王朝的太子。”
剎那間,奉天殿內一片死寂,只剩下不住躍動的燈焰,將三副面孔照映的格外詭異。
強以吳明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啊,表情變得尤其僵硬,不哭不笑,不喜不怒,就好像一尊泥像。
許久,才聽那近侍狠嚥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一個李希夷,一個上官十三,莫非李暮蟬有第三個兒子?我只知道他還有一個尚未露面的女兒。”
吳明出言詢問道,“李暮蟬的那個女兒是誰生的?”
近侍忙迴應道:“據說是李藥師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吳明合上了眼睛,思索了足足小半盞茶的功夫,方纔不緊不慢地說,“我記得苗疆蠱術乃是以身爲盅。李藥師不但精通馭蠱之術,還善用世間奇毒,這樣一個人……”
吳明點到即止,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近侍的面容已在扭曲,身子更在顫抖,驚恐道:“李暮蟬還有一個孩子?”
無論蠱術還是奇毒,想要將之徹底掌控,必然是要付出代價的,何況二者齊修。
如李藥師這樣的存在,只怕本身就已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至毒。
這樣一個人,一個女人,大抵會異於尋常女子吧。
又是否能誕下子嗣?
假如李暮蟬的那個女兒不是李藥師所生,那就只能是上官小仙的親生女兒。
加上上官家歷代多是一母雙胞,萬一這一次也不例外呢。
所以,有一種很可怕、也很嚇人的可能性,便是李暮蟬不光有一個未曾現身的女兒,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兒子。
儘管這只是他們的猜測,但也足夠令人心驚肉跳,頭皮發麻了。
因爲李暮蟬這最後一個兒子,竟爲一國之太子,化身爲儲君,豈是等閒。
金鵬王朝與朱氏江山相比自然不算什麼,甚至微不足道,可倘若金鵬王朝的背後再加上一個李暮蟬,那便能雄踞北方,傲視八表。
而如今,李暮蟬的兒子又成了金鵬王朝的太子,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天下盟是李暮蟬的,金鵬王朝也是李暮蟬的,而且極有可能他李家在不久的將來還會出現一位皇帝。
倘若真是如此,又是否會入主中原啊?
吳明長身而起,眼中難掩驚歎地道:“看來,李暮蟬謀劃已久啊。他是在等待一個時機,等着江湖大變,無論是那個皇帝,還是我,甚至是別人,只要有人能掀起浩劫,妄圖挑戰天下盟,他便可名正言順的邁出這一步。”
“這一招妙啊!”吳明狀若瘋魔,癲狂笑道,“可進可退,既是後手,也可爲殺招。若退,便能替天下盟留得一條生路;若進,天下易主,直入中原。”
但是,笑聲過後,吳明猛然似察覺到什麼,提縱而起,已朝殿外趕去。
可他前腳剛踏出奉天殿,雙眼登時陡張,身後追出來的二人也都愣在原地,手腳冰涼,滿目駭然。
月華如水,普照大地。
藉着月光,三人只見殿前的空場上,適才那些百官羣臣竟然全都一動不動的站着,就像一尊尊泥塑木雕似的站立在夜風中。
這些人早已沒了氣息,還都是在無聲無息間丟了性命,
而且,皇帝也不見了。
獨孤一鶴驚駭欲絕,抽刀拔劍,如臨大敵。
那名近侍也臉色煞白,眼中盡顯絕望。
如此神鬼莫測、匪夷所思的手段,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李暮蟬來了。
面對這位永遠不敗的武林神話,沒有誰能夠不動容,不心驚。
“我知道了。”近侍突然顫聲道,“我知道天下盟的那些精銳都去哪兒了?他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就是……京城。” 偌大的皇城此刻安靜的出奇,死一般寂靜。
這時,那瓊樓之間,忽見一道黑影自月下凌空而來,從天而降,最後落於空場之上。
長空之上乍聞鷹唳,直衝九霄。
來者非是旁人,正是霍天鷹。
吳明眉頭微蹙,“你怎麼來了?”
霍天鷹神色凝重,面無表情道:“我找到了天下盟的蹤跡,結果都指向京城,便連夜趕來了。”
二人語氣雖有生分,但分明不是首次見面,
吳明聞言卻是長嘆了一口氣,“糟了!”
霍天鷹掃了眼面前的羣臣百官,沉聲道:“怎麼?”
吳明搖搖頭,“來不及了。”
近侍用近乎呻吟般的語氣說道:“天下盟的精銳,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潛入京城,也足夠要命了。”
天下盟稱雄十三省武林道,號稱有十五萬盟衆,囊括三教九流,遍佈五湖四海,若是當真有意京城,那便是地破天驚的大禍。
霍天鷹也反應過來了,臉色瞬間難看起來,“莫非是故意引我來的?”
獨孤一鶴早已口乾舌燥,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權利,一方幫派的勢力,居然能大到這般地步,大到足能改朝換代,翻天覆地。
“好一招金蟬脫殼,如今江湖各勢都忙着爭奪天下盟留下來的地盤,可誰能想到,這人居然轉攻京城,不但殺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等到那些江湖勢力爭搶夠了以後,只怕也是砧板上的魚肉。”
“他已經來了。”
“就在皇城之中。”
“李暮蟬!”
……
幾人目光急轉,掃量着四面八方。
“唳!”
然而就在這時,就在這種令他們幾要拔劍自絕的恐怖壓迫中,霍天鷹肩頭的那隻金雕驀然眼放兇光,翎羽起立,死死盯着衆人身後的奉天殿。
殿內同時還響起一聲輕咳。
“咳咳……”
這一聲咳嗽,嚇得獨孤一鶴與那近侍差點叫出聲來。
吳明想也不想,轉身便如離弦之箭般射入奉天殿內。
其他人紛紛緊隨其後。
殿內燈火如舊,只是幾人的眼神卻都不約而同有了變化。
尤其是獨孤一鶴與那近侍,二人面如死灰,瞳孔狂顫,額角更是冷汗涔涔,如見鬼魅。
燈影下,就見那龍椅之上,有一人端坐不動。
居然是……皇帝。
他頭上的鐵殼子已經不見,眼中怒火中燒,死死盯着下方的亂臣賊子。
看着這些人眼裡的驚懼、震怖,皇帝的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快意的冷笑。
近侍嗓音一拔,淒厲質問道:“你……你是如何脫困的?”
皇帝冷笑連連,眼中既有憤怒,也有悲涼,但更多的是殺意。
他沒有說話,可奉天殿外忽然響起無數腳步聲,密集如鼓點,鏗鏘有力,仿若洪流般自各處城門涌入。
近侍回頭一看,嚇得差點癱倒在地,已然面無人色。
但見夜色之下,有無數火把高舉,匯聚如流,自八方顯現。
這些人現身的同一時間,一顆顆血淋淋的頭顱已被人逐一擺在空場上。
看到這一幕,獨孤一鶴與那名近侍頓時絕望到了極點,因爲這些人全都是同吳明自海外重回中原的高手好手,也是當年朱大座下的殘餘勢力。
現在,居然都已經死了。
而且死的不帶半點動靜。
吳明卻不驚不慌地道:“朕乃天子,爾等既見龍顏,還不跪下?”
只是隨着他話一出口,那四方禁軍,八方兵卒,竟無一人動作。
皇帝眼神掙扎,似乎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喝道:“爾等還不速速斬殺這些亂臣賊子,更待何時?”
可奇怪的是,依舊無人迴應。
這一刻,皇帝神色慘然,眼裡最後一絲希冀的光華也隨之熄滅了,接着聲嘶力竭,目眥盡裂地衝着殿外叱道:“你不是說過自己無意天下麼?”
“唉!”
猝然,夜風中飄來一聲輕嘆。
“不錯,我無意天下。”
皎潔如水的月光下,奉天殿外已多出一道身影。
皇帝怒道:“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麼?”
那道身影飄忽一閃,如風如霧,如煙如塵,仿似從天而降,落地一瞬立見黑衣翻卷,化作一位黑衣黑髮,容貌年輕若少年的男子。
李暮蟬。
“我是在救你啊。”
他看了眼怒不可遏的皇帝,又掃了眼殿內的幾位高手,最後看向那個與皇帝一模一樣的人,好奇問道:“你是吳明?”
吳明不卑不亢,溫言笑道:“李大哥,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李暮蟬微微頷首,將其上下打量了一遍,並沒多說什麼,而是輕聲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什麼把握?
當然是贏他的把握。
吳明搖頭,“不足三成。”
李暮蟬卻是笑了,“三成,已經很多了。這偌大江湖,四海八方,若誰能得一成把握贏我,就已經足能睥睨天下,橫行武林了。”
如此言語,若是旁人說來,落在他們耳中只怕定是莫大的羞辱,可從李暮蟬的口中吐出,竟如同是一種榮耀。
吳明眸光驟凝,“看來你想要當皇帝?”
李暮蟬淡淡一笑,笑聲略顯清脆,彷彿他從未老去一般,“九五之尊?很可貴麼?我說過,我無意天下。”
“但是,”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收斂,鬢角幾綹白髮宛如白龍騰空,眼皮微垂,仿似自高處俯瞰而下,輕描淡寫地道,“他還可以做皇帝,我允許他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