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儀去長樂宮的這一趟,待了許久。
畢竟物理版本的幻燈片,彙報起來的確不如現代PPT方便,還頗費胳膊。在歇息的間隙,姜嫺想,這要是每日來一回,那她上臂的肌肉怕是要控制不住地發達起來了。
太后縱憐惜她,也沒在宮務上放水。
若是顧昭儀露出破綻來,或是辦得不夠周全,太后興許不會怪她,但心裡是會失望的。
放眼後宮衆多世家貴女,顧昭儀是出身最低的那一批,又由後孃養大,能得多少管家的本事?後宮的賬目繁多,舊例又重,處處錯不得,連她親手挑選出來的皇后人選,也因爲繁重的宮務積勞成疾,時時頭痛,久未懷上。
帝后二人都愛重用顧昭儀,但太后對她是心存疑慮的。
可真金不怕紅爐火。
“這回哀家苛刻地考校她,倒真顯出她的能耐來。”太后留了姜嫺用膳以示恩寵,只先由玉蘭嬤嬤攙扶着自己回內間去更換衣服,補了補口脂:“難得的是,竟也全然沒有私心。”
若是個能幹精明卻戀權心黑,故意遮瞞做假賬從中獲利的,太后有大把方法能拿捏她,叫她把吃進去的利益都吐出來。偏偏顧昭儀做的彙報敞亮極了,和太后眼線私下觀察的竟分毫不差,人是實心眼辦事兒的,擱前朝也是個忠臣角兒,這才讓太后覺得虧心,對不住這好孩子。
“太后娘娘目光如炬,顧昭儀怎敢在娘娘面前耍心眼?”玉蘭嬤嬤笑道。
“敢在哀家面前耍心眼的年輕姑娘可多了。”
太后淡笑,腦海中浮現紀貴人的名字。
至於紀貴人的臉孔……
怨不得太后冷漠無情,新入宮的妃嬪還沒有夠格來向她請安的,她連紀貴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每回看見她,哀家就想起她義無反顧地擋在哀家面前的模樣。”
太后悠悠嘆氣。
“奴婢本還想說,若是太后娘娘喜歡,不妨多傳顧昭儀來,這麼一說卻是不好了。”
“爲何?”
“那回遇刺後,娘娘好幾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見一回顧昭儀便想起來一回這事兒,那就是她的不對。”玉蘭嬤嬤故意把話說得很刻薄。果然,太后立刻反駁:“這原不是顧昭儀的錯!哀家雖然想起來遇刺的事,看見她的臉孔卻安心得很。”
話說到這裡,太后便有了成算。
再出去和姜嫺用膳,太后便給了她一個恩典——
讓她親手爲自己佈菜。
沒錯,讓宮妃伺候自己,即爲施恩。
換作其他宮妃,還沒有到太后跟前來盡孝的臉面呢,尊榮如貴妃,在太后眼中也就是個不太合自己心意的妾,不像顧昭儀,算是自己看中的好孩子。對此,姜嫺並沒有露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來,淡定自若地爲太后佈菜,透過觀察她的微表情來確定該夾哪些菜。
給太后佈菜比以前和甲方應酬輕鬆,起碼不用一杯又一杯地往肚裡灌酒。
這一頓飯下來,太后對顧昭儀是更加滿意了。
而最近敢在太后面前刷存在感的人真不多,對一個加了分,對另一個就扣分了。今日她召見顧昭儀,純屬心血來潮的隨機事件,顧昭儀爲了辦好皇后交代的事兒,勞累得臉色發白,仍強撐着“能吃得下”就是身體沒事……有事沒事,氣色好壞,太后有眼睛,看得出來。
姜嫺離開長樂宮時,走的是接近花園那條西側門,從這邊走,回去碧華宮最近,結果才穿過第二道慈安門,就碰見一張老面孔。
“哎喲,原來娘娘走這邊來了,”
樑遇寅伸長了脖子候着,見到姜嫺後雙眼一亮:“皇上在那邊等着娘娘呢。”
聽見皇上來找她了,姜嫺頷首:“勞煩公公帶路。”
“娘娘這麼說真是折煞奴才了!”
樑遇寅笑眯眯地將事情來龍去脈道來。
原來皇上得知太后傳了姜嫺過去,還帶了兩個粗使太監擡東西后,怕在長樂宮出了什麼事,放不下心來,只是恰逢外邦使節進宮,他必須把人應付了才能空下來,使節前腳剛走,他後腳就直奔長樂宮。
皇上也怕貿然進去,倒讓母后對嫺兒心生不喜。
進退兩難,只好守在外面,萬一有啥大動靜,也有他及時護着。
長樂宮有多條走道,皇帝便讓樑遇寅守在另一邊,截到人了領過去見他。
姜嫺失笑:“皇上太愛操心了點。”
“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怎麼小心都不爲過。”
樑遇寅一邊陪笑臉,一邊覺得昭儀娘娘說得可真對。
先不說顧昭儀何等周全機靈的人物,更別說她可是救過太后的命,只要不指着太后的鼻子罵她老妖婆,太后再不高興,也不會對她上大刑。
但就連他這個沒了根的人也曉得“關心則亂”的道理。
因爲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兒,風大了些都牽動心緒,才覺得她柔弱可欺,人人會誤解她,欺辱她,一不留神,她便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委屈。
穿過一道山牆,遠遠瞧見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樑遇寅便識趣地功成身退了。
謝徹喚她一聲,她笑意盈盈地應了,蝴蝶似的落到他的懷中。
長樂宮附近顯然不是談情的好地方,兩人邊走邊說,謝徹上下打量她一遍,確定她是全須全尾地從母后宮裡出來的,才問她在裡邊兒發生了什麼,臉色怎麼這般差:“可是母后責罰於你了?”
姜嫺忙道沒有,將長樂宮裡發生的事盡數告知。
“既然勞累,就少操心些。”
謝徹心中翻開宮妃名單,想從中找出個能幹的來,別總累着他的嫺兒。
想想看,章賢妃就很不錯。
辦事能力是有的,人也安分,就是不太積極。
“差事是皇后娘娘給臣妾的體面,皇上作主奪了去,在旁人眼中,豈不是真應了臣妾失寵的流言?”
“宮裡什麼時候傳起你失寵的流言了?”
謝徹皺眉。
樑遇寅也心想沒有啊。
卻見昭儀娘娘沒骨頭似的靠在皇帝懷裡,一改在長樂宮內的堅強作派,委委屈屈地訴起苦來:“臣妾辦了許多事,卻不得嘉賞,怕是在旁人眼中,還不如那暈倒的呢。”
對男人,該撒嬌示弱還是不能少。
然而狗男人卻面露疑惑:“誰暈倒了?”